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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一位年轻绅士的一切

更新: Aug 27, 2021  

有关一位年轻绅士的一切

你并不是很喜欢乘坐火车出行,这是有原因的。车轮划过铁轨焊接处发出单调而乏味的金属声,你的身子亦随之摇晃,这让你很难放松精神。你并不习惯与周遭的乘客搭讪,这次出行也没有准备什么用于打发时间的书籍,因此,似乎你唯一的选择便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休息。
你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车窗外急速向后掠去的树林,它们绵延不绝地排列在远方,似乎会就这样生长到世界尽头。
如果还存在“世界”这个称呼的话。
你刚刚结束了一场历时长久而硝烟浓烈的战争,说是刚刚也并不准确,事实上,这场战争已经过去有几个年头了。战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你失去了许多亲人和战友,你的故乡也被血洗而不复存在,若要说它的确留下了痕迹,也许只是你放在床头柜深处的一枚功勋章,还有时常在阴雨天气酸痛刺痒的肩膀。
你倚靠着时不时颠簸着你的车厢内壁,迷迷糊糊地回忆着过往。
“呃,抱歉,先生?”
你在清醒过来之前以为是自己的腿挡住了狭窄的走廊,于是你边睁开眼睛边挪动着有些发麻的膝盖,给出声的那个人让出地方。
然后你意识到,那声音似乎是从你对面传来的。
“说起来有些唐突,或许还有些冒昧,不过能劳烦您同我说说话吗,先生?”那声音接着说,“您的位置在出风口下方,如果就这样睡着的话,您也许会着凉的。”
你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位绅士,他是位和你年纪相仿的青年,一手拿着报纸,另一只手正向上指着出风口的位置,他一边朝你露出腼腆而抱有歉意的微笑,一面微微冲你点头致意,似乎在感谢你的耐心与宽容。
你注意到,他的言行举止出奇地优雅,与他身上穿着的体面礼服一样带着一股厚重的古典气息,你猜想他也许是来自皇都的某位年轻贵族。只是他脸色不太好,扣紧的衣领和戴着手套的双手使你看不到他的皮肤,你只能看见,他的脸上与露出一小截的脖颈格外苍白,几乎毫无血色。
也许他有些隐疾,但那解释不了他为何会独自一人乘坐廉价火车出行,身边还摆着一只稍嫌过大的箱子,看起来很沉重。
他身上奇妙但和谐的谜团勾起了你的兴趣,而他也并未对你的打量表现出不满。你意识到自己难以更改的习惯使你情不自禁地审视一个陌生人,这有些失礼,于是你收回目光,也对他点了点头。
“您是一位军官?”
“是的。”你冲他颔首,并简要地概括了你的过去。
当他听闻你的赫赫战果,意识到就是你与你的队伍誓死保卫了皇都,有些讶异而敬畏地站起身来,对你郑重地行了一礼。
你摆了摆手,示意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果可以的话,你不希望让那些血腥的往事污染你的旅行。
“那,您知道茵蒂西娅吗?”
你侧了侧头,有些惊讶他为何从这个话题切入。但凑巧的是,你刚好知道,因为你此次的旅途正是为了去见她——一位被观赏的逝者。
“享年两岁的茵蒂西娅·苏拉莫维奇,是最后一批长眠于圣巴凯尔墓室的圣婴之一。她为崇高的骑士长献上了生命的祝福,随即被安葬。得益于工匠的卓越技艺和一些特殊的圣化仪式,她圣洁的面容看起来栩栩如生,在数百年的光阴中仍恍如昨日。”
对于你的回答,年轻的绅士报以微笑。
你从未遇到过像他这样的搭讪方式,从一具古老的尸体开始。
然而你并不讨厌这样。
你曾从画像上一睹茵蒂西娅的尊容。画像上的她看起来不到两岁,拥有一头柔软而蓬松的金发,打着温顺的细卷垂在脸颊两旁,穿着一身隆重的圣礼白袍,双手覆在前胸。她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轻搭在她的脸上。像是个精巧的瓷器娃娃似的,她就安睡在她的小巧棺材中,你几乎能看见她的胸膛仍在微微起伏,睫毛随着她睡梦中无意识转动的眼珠而丝丝颤动。如果不是周围堆满将要燃尽的白色蜡烛,以及那些面目丑陋的古尸弥漫着阴暗而腐烂的气息,你想她会被错认成一个正在温暖的摇篮中甜蜜午睡的小姑娘。
你见过许多尸体,无论是完好的或是残缺的,安详死去或是死于非命的,但从没有一具尸体像她一样使你心神难定。你看着她的画像,感到生与死的差距似乎只在一息之间,它们本应难以逾越的界限变得模糊,在她带给你的幻象中,你感到毛骨悚然,却又无可自拔地为之惊叹。
为冰冷的生命与美丽的死亡。
“过去了这么久,知道她的外乡人已经不多了,您是位学识渊博的长官,先生。”
年轻绅士的声音把你陷入恍惚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你定了定神,开始倾听他接下来的讲述。
“不过到了那里,就连最普通的车夫也会向你招呼,‘嘿,见过茵蒂西娅了吗,她可漂亮了。’,”他把马车夫的粗野口吻学得惟妙惟肖,“的确,那样令人震惊的美丽只有亲自见过了才能领略。”
他笑了起来,你也同样。虽然是在谈论一具尸体,但和这位绅士的交谈却意外地让你感到愉快。
你疲惫而紧绷的神经在笑声中渐渐放松下来,那些缠绕着你的烦恼似乎也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可惜,她要是能动起来就好了。”
你叹息着靠在车厢上,得到他的允许后点起一根烟,有些感慨地说道。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就这点而言的话。”
年轻人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让你感到接下来的对话将带你走进一个黑暗而异常的世界中,但你却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过去。

有关一位年轻绅士的一切

你下意识地想道,亡灵又躁动起来了吗?还是说更糟糕的东西?
然而你没有收到拉奈府邸的报告,他们拥有最优秀的前哨者,这样的异常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
“放轻松,先生,”他安抚地说道,“只是一些小小的传闻罢了。世界没有您想的那么危在旦夕。”
你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他拿过那张由于交谈而暂时搁置在膝盖上的报纸,递给你,并示意你看向刊登在角落里的一则新闻。
那很像是一张不入流的街边小报,你不明白像他这样的绅士怎么会热衷于如此“低俗”的读物,那上面的内容也许的确很耸人听闻,但十有八九都是虚构的。
你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则新闻,大抵说的是,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墓地里的死者刨开自己的坟墓爬了出来,袭击了村民的事,似乎是为了博取眼球,还详尽地描写了一位目击者目睹邻居被他们死去的亲人杀害的过程。
“我在想,如果这上面说的确有其事,那茵蒂西娅也有着动起来的可能,不是吗?”
年轻人笑着打趣道。
你不知该如何回应,其实你并不擅长与人交际。
“那她一定是最美的一具,呃,僵尸了?”
你最终不太确定地附和道。原本这应该被称为食尸鬼,或者复生死徒之类的,但你觉得有些不太礼貌,最终,你挑选了一个听上去温和一些的词汇。听着僵尸这样不专业的名词从你口中说出来,你感到说不出地荒唐。可跟这位年轻人的交流让你感到愉快而放松,因此即便你们在谈论有关死亡的话题,你也并未中止谈话。
“其实,如果是刚刚死去不久就化成僵尸,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为什么?”
他若有所指地开口,那种自信的语气令你有些奇怪,就好像他曾亲眼见过这种景象似的。
“试想一下,先生,如果是刚刚死去,肢体也没有遭受什么外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你跟上他的思路。
“比如说,嗯,一位误食了毒药而丧生的美丽少女,尸体还未冷却就变成了僵尸的话,说不定她会最大程度地保留着生前的美丽。不,也许应该说,就像是复活了一样。”
“的确有这样的可能。但先抛开这种堪称奇迹的可能性,她即便是美丽的,也是一具死尸,也许还会袭击人吧。”
你挑了挑眉毛,把报纸折叠起来还给他。你感到有些遗憾,为他口中那位虚构的美丽少女,又联想起了早已死去的茵蒂西娅。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接过报纸,“失去了思想的控制,身体便只能凭着本能行动。然而最可悲的是,生前浓烈眷恋着的事物与残留在意识深处的爱意,在死后只会与仅剩的食欲结合在一起。”
“这就是僵尸们袭击自己亲人的原因吗?”
你从未以这种角度看待死者或亡灵,倒不失为一个新奇的思路。
“也许说来您不会相信,但我曾经见过。”
他话锋一转,用开玩笑的语气冲你笑道,但你能看见他眼中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于是你没有打断他,而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与生前一样美丽而温婉,还会说话。如果我说她还留有生前的记忆您会相信吗,先生?”
他的语调中透出一种微妙的怀念,即便是在向你发问,视线却未停留在你的身上,而是落在你身后墙壁的某一点。
“劳您与我一同想象一位刚死去不久,就像我刚才说的误食了毒药的少女。那种能让人出现幻觉,心跳无限地加速直至无法停止,最后使人死于麻痹的致幻毒药,想必您的军队中也曾使用过。”
克尔根草的球茎制成的剧毒,你回想着,微微颔首。
得到你的肯定,他接着往下说。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僵尸,也会有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呢。”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位小姐一定是个幸运的傻瓜。”
年轻人的箱子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咯噔声,你想了想,判断那可能是列车的颠簸造成的,也可能是你的错觉。
“但是这样的话,真的与复活很接近,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只是她曾经经历了一次死亡。尽管如此,她依旧是复活的僵尸中唯一特殊的存在,或许在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你听得有些入神,夹在指尖的香烟留下了细长的烟灰,随着箱子的咯噔声,它落在你的手指上。你猛然惊醒,熄灭了烟蒂。
“既然见过,那她后来呢?”
“她找到了她的未婚夫,不过……那也并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故事。”
“怎么会呢,她恢复了意识,理应不会袭击他人。”
“其他人可不这样认为。虽然僵尸由于解开了某种生命的束缚变得强力无比,但那种单一的行动方式还是让村民们找到了破绽并且成功地制服了它们。但那位未婚妻是个例外,她让他们感到害怕。”
的确,力大无穷还拥有清醒的意识,的确对于从未见过此等异状的村民而言,是令人恐惧的存在。
他叹了口气,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又将另一杯递给你。
伴随着辛辣而芳香的酒液,他道出了故事的结尾。
那对悲惨的恋人最终相拥着被烧死在村庄尽头的教堂中。
气氛有些沉寂,年轻人晃了晃头,重新对你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
他向你举起酒杯。
“敬茵蒂西娅。”
你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但并未像他一样致辞。

有关一位年轻绅士的一切

“与您的交谈很愉快,先生,希望您也同样。”
火车的鸣笛声打断了你们的对酌,他收回酒杯向你微笑。
“我该走了,先生。衷心祝愿您旅途愉快,也再次感谢您守护了人们的生活。”
年轻的绅士站起身来朝你伸出右手,你便与他相握。你感觉到他的手掌和手指即便隔着手套也有些冰凉。
你想替他拿起行李箱,但那箱子却沉得吓人。他向你道谢,然后出乎你意料地轻松提起皮箱,飘然而去。
他似乎忘记了他的报纸,你把那份报纸拿起来,那篇关于僵尸的报道上还有一副图片。它描绘着一座化为火海的村庄,在火焰与灰烬中,你看到有两道正远远逃离的身影。
你抬起头,站台汹涌的人群中,那位年轻的绅士已然不知所踪。

作者头像Sinc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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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弗戈蒙的追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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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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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员
3 年 前

非常棒,人物刻画到位,形象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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