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德蒙·汉密尔顿Edmond Hamilton
译者,注者:藏书狱(纪狱)
【艾德蒙·汉密尔顿(Edmond Hamilton,1904年10月21日——1977年2月1日),是二十世纪中叶的美国科幻小说作家,属于《诡丽幻谭》杂志撰稿的核心作家之一,这其中也包括洛夫克拉夫特以及罗伯特·E·霍华德。随着时代发展,“太空歌剧”这一类别的科幻小说逐渐被读者所丢弃,这使得他的名声在晚年有所下降,因为汉密尔顿笔下的科幻小说总是与奢侈、浪漫、高度冒险的元素联系在一起。他 1947 年的小说《星际之王》( The Star Kings)是最能代表汉密尔顿的经典作品,但随着科幻领域变得越来越复杂,他产出的冒险故事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古怪、陈旧和过时。但没有人会否认汉密尔顿是纸浆杂志时代最好的作家之一。】
汉密尔顿是《诡丽幻谭》上最高产的作家之一,他以自己的名字以及假借休·戴维森(Hugh Davidson)的笔名在杂志上发表了超过80篇小说,而由于他的许多作品都是多部连载的,因此他的名字在杂志上出现的频率相当之高。汉密尔顿经常在其作品中展现宏观场景,以额外的空间来发挥他的想象力和探索潜力,但正如在刊登于1927年3月刊的《进化岛》(Evolution Island)这一篇章中所展示的那样,他证明了也可以在短篇小说中加入大量的内容。笼罩世界的全球危机是汉密尔顿小说中经常会出现的剧情元素,而正因如此,汉密尔顿还赢得了“世界破坏者”的称号。
(以下正文分段为原文分段)
(1)
这件事的发生可以追溯到它那带有创新意味的起源,让我们回到4月的某个晚上,在波士顿科学研究所(Boston Science Institute)的礼堂里,沃尔顿博士发表了划时代的演讲。
其实当时很少有人听过这个讲座。演讲本身也并不出彩。外面的夜晚温暖而诱人,这是这个厌倦了冬天的世界闻到的第一口春天的气息。诺大的礼堂中只有一个生物学家在讲课,观众只有寥寥数人,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当沃尔顿和学院的院长一起走上舞台时,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台下一排排空座位。他是一个敏捷、神经质的中年小个子男人,他的右手不停地拨弄着黑发,黑色的眼睛不停地闪烁着。当面带微笑的胖院长带着一丝温和和愉快的语调向观众介绍他时,沃尔顿在他的座位上坐立不安。而当另一位发言人讲话完毕后,这位瘦小的科学家立刻跳到了舞台面前,迎接他的是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他立刻开始说话,语速断断续续。
“我演讲的题目,”他开始说,“进化与未来,但这个主题粗略听来有些模糊。所以我现在要说的是,我不打算讨论旧的理论,而是呈现一个更加新奇的视角。不过,为了便于理解,有必要首先进行提示,请你们注意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进化论的一般理论。”
“如你们所知,在进化论的理论被传播之前,人们普遍认为所有物种、所有种族的生物,一直都具有相同的形态和本性,并且将永远如此。人们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生物或一个种族的生物可以在性质和身体形态上完全改变,也就是说,发展到一种更高的存在状态,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然后就是达尔文、华莱士和赫胥黎的伟大著作。很明显,在我们的世界里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变化,生命不是永远的一成不变,而是不断地变动和发展成新的形式。从最初的质浆黏液,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基础开始,生命的演化经历了超过一千种不同的形式,一千种分支路径。海泥——水母——无脊椎动物——爬行动物——哺乳动物——人类——更高级别,向上,总是向上,努力,攀登,每一代都比上一代领先一点点,在进化的道路上再前进一点点。然而我们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因为我们的进化之路,就像所有生命必须遵循的道路一样,是由地球上存在的一种力量为我们铺设的。所以,尽管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形态,也不知道其他生物会变成什么形态,我们知道这种变化正悄无声息地进行着,缓慢,但稳定。瞧瞧现在,今天的人类比五万年前野蛮的尼安德特人前进了多少!而五万年后的人类,也会比现在的我们更加高级。所有的生命,所有的生命形式都是如此。向上,向上,变化,再变化。”
“我们不能偏离我们所走的变革之路。但如果我们能加快进度,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快呢?想一想——假设我们能够加速进化的过程,让一千年才能进行完的进化发展可以挤进一天的时间内呢?”
“这样的提议乍一听似乎是疯狂的,毕竟进化是自然界最缓慢的过程,怎么能为之加速呢?而为了达到这一点,我们必须深掘进化本身的原因,必须知晓我们为什么会变化,为什么所有的生命形式都在进行改变。”
“进化的原因是生物学中最大的谜题。无数的解释理论被提出,适应性、隔离、突变、孟德尔主义——我可以列举出十几个这样的理论,但所有的这些解释都失败了;进化变化的原因依旧是一个谜。但我终于解开了它的谜底,答案就是,驱使生命走上无数改变之路的力量,进化本身的原因,就是加纳射线(Garner ray)。”
“我想你们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不熟悉这个名字,因为直到最近几年,加纳射线才被一位同名的物理学家分离出来,并也是因此而命名。即便如此,射线的性质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个谜。我们知道,地球,宇宙,是一个巨大而混乱的振动场,包含各式可见的和不可见的。从这些振动力中,我们可以挑选出一些科学上已知的,如赫兹射线,也就是无线电波,还有化学射线,热射线,光射线……我再重复一遍,这是振动力( vibratory forces)”
“加纳射线就是其中之一,它被认为是一种新的化学射线,其来源是地球内部的大量放射性物质。人们同时认为,这种射线在某种程度上会被两极之间的磁流所改变。不管它的来源是什么,我们现在都知道,在地球上某些地方这种射线似乎特别强,而在另一些地方则显得非常弱。这被认为是作为其来源的放射性物质在地球内部分布不均匀所导致的。”
“你会想知道这条射线和进化有什么联系。实际上,我是第一个发现它们之间有这样的联系的人。我们都知道其他振动力对生命的深远影响,例如光线:如果没有它们,生命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而这道加纳射线对生命有着同样重要的影响,因为正是这道射线的持续作用,以一种我无法解释的方式影响着神经中枢,从而改变了我们所有人,从精神上和身体上,改变了所有的生命,导致进化本身的改变。自从地球上第一次出现生命以来,这条射线就这样一直对其发生作用把生命的演化推动到了现在的局面,而且还在缓慢地,不断地推进当中。”
“我有证据证明这是真的。物理学家已经发现,在澳大利亚大陆的射线是地球上最弱的,毫无疑问,这正是由于在这个岛屿大陆下面的地球上缺乏这种射线存在的放射性原料基础。这种射线在这里的能量是最弱的,一直如此,那么与之相对的结果是什么?任何一位动物学家都会告诉你,澳大利亚有很多地球上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奇异动物,那里的进化似乎更加迟钝、缓慢。那里的人也是如此,土著澳大利亚人——即丛林人,无疑是地球上最低等的人类,是人类种族中进化最不发达的一环。”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让人感兴趣的部分。我已经向你们讲示了加纳射线,它作用于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导致了过去所进行的所有进化过程。我也已经证明了射线最强的地方,进化过程也最迅速,反之亦然。现在假设我们可以人工产生这条射线——这并非不可能,因为我们已经人工地产生了光、热和无线电波。假设我们在实验室里生成了加纳射线,然后把它浓缩再浓缩,之后聚焦,把它对准一个人——结果会怎样?”
沃尔顿顿了顿,举起一根瘦削的手指强调他的话。“当这一切完成后,当人造的加纳射线被产生并投射到人体上时,拥有这幅身体的人会在智力和身体发育上提前几千年,从进化的角度来看,会比我们其他人领先很多年。”
“如果这样的技术应用到我们所有人的身上,对所有人都产生影响,根据人造射线的强度,会让我们直接超前数千年,甚至数百万年的发展。想一想,经历了无数个时代后,生命的形式才爬到现在这样的人类形态。但在经历了无数痛苦的进步之后,我们将要迎来这一伟大的跳跃,走上伟大的捷径。人类将穿上七联战靴(Seven-league boots)①,在进化之路上疾行!”
“这不是徒然的梦想,它将要并一定会被实现。我并不是说我能自己完成它,但是这项技术将会被完成,即便不是在我们所能目睹的现在,也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发生。在它完善后,迎来的就将是伟大的转变,我仿佛看到了人类瞬间跃上巅峰,从一个成就跳到另一个成就,强大而无坚不摧。我似乎看得到人类的转变,那力量,就像是神——”
(2)
即使是现在,人们仍然记得由沃尔顿当晚那惊世骇俗的言论所引起的骚动。这一骚动传遍了科学界,并登上了报纸,使这位默默无闻的波士顿科学家成为了举世闻名的人物,同时也使他成为了世界上最受谴责的人之一。
因为他所提出的理论并没有被普罗大众所接受的迹象,当被问及意见时,十分之九的科学家认为沃尔顿要么是在自欺欺人,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他们指出,进化论毕竟是一种理论——一个伟大的理论,一个基础而重要的理论,但仍然仅仅只是一个理论。与其说它属于科学,不如说它属于哲学。因此,当沃尔顿把进化当作一个能在实验室解决的问题,并冷静地提出要加快这一过程时,其他科学家似乎很清楚,他要么有点疯狂,要么是个善于营销造势的人。
沃尔顿发现自己受到了普遍的谴责,奇怪的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幸运的是在此前他曾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因而没有必要靠学术地位来生存。于是他完全没有受到他引起的风暴的影响,他平静地继续他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他家后面的小实验室里度过。
他的这所房子是继承来的老式宅邸。这是一所宏伟而破乱的房子,以前它坐落于一个庄园的中心,但现在四周都是近郊整洁的平房。在房子后面是一座小砖楼,里面就是他的实验室。尽管沃尔顿在演讲后没有发表任何声明,但人们普遍认为他在那里测试他的理论。可是谁也说不准,因为沃尔顿只有零星几个朋友,而且只让其中一个进了实验室。
这位受到优待的朋友是斯图尔特·欧文,这位年轻的医生在离开城里一个月后刚刚归来,并急于了解更多由沃尔顿所引起的骚动。所以,他一回来就急忙跑到朋友家想要去打听更多的事情。
当这两个好友走进实验楼的主厅时,一个在桌子旁工作的人站了起来迎接他们。这是布瑞林,沃尔顿的助手,是一个沉默寡言、鹰钩鼻、薄嘴唇的年轻人,他喃喃地说了几句问候,然后匆匆转头去工作了。紧接着,欧文抓住这个机会来询问他心中的问题。
“这种进化的事,沃尔顿,”他开口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演讲报告,你不是真的在研究这种东西吧?”
“不,我是很认真的,”沃尔顿向他保证。“布瑞林和我已经在这上面工作了近两年了。”
欧文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是,伙计,”他抗议道,“这听起来甚至近乎于愚蠢——加速进化——你永远不会成功的!”
沃尔顿微微一笑,同另一边他的助手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他平静地说:“但我成功了。”
看到欧文显出惊愕的样子,沃尔顿接着说:“我想我可以暂时相信你,你会把这件事保密的,对吗欧文?”见对方迅速点了点头,他接着说:“好吧,来看这边。”于是,他领头走向一条长长的工作台。
工作台的表面铺满着一堆电器,在其中一个空荡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绝缘材料做成的圆柱形小盒子,它的顶部嵌着许多小型镀镍开关,并由十几根电线与工作台上的电子仪器相连。把手放在盒子上,沃尔顿说道:“这就是一年下来工作的成果。这个小仪器,欧文,能够产生比自然射线强很多倍的人造加纳射线,它的力量足以影响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把任何生物扔进房间,它在进化发展中都将跨入超前水平。这射线本身是一种化学射线,由盒子内的放射性元素组合而成,但它已经通过安置一系列小而强大的电磁体而被我们不断改变和操弄。”
欧文怀疑地看着黑色圆筒,沃尔顿说:“看来我得用另一种方法说服你了。”于是他向布瑞林做了个手势。布瑞林离开了房间,几分钟后他拿着一只活鸡回来了。
沃尔顿把鸡放在长桌下面的地板上,从抽屉里拿出三块窄窄的灰布垫,把一块递给欧文,另一块递给布瑞林。欧文仔细检查着那东西,对它出乎意料的重量感到困惑,沃尔顿对他说:“欧文,这就是你的盾牌,能保护你不受射线伤害。当它绑在你的身上,覆盖你的脊椎时,射线将对你没有影响,因为它不能穿透衬垫中的金属箔,从而让至关重要的脊髓神经中枢受到保护。”
当欧文笨手笨脚地把衬垫在身上调整到另沃尔顿满意的程度时,他的朋友喊道:“现在看。”然后伸手触到黑色的盒子,“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小开关,随后后退了一步,指向地板上的那只鸡。
欧文看着眼前的一幕,惊讶的喘不过气来,因为眼前的这只鸡在不断变化,就在他的注视下,翅膀越来越小,直至枯萎消失;羽毛也变得逐渐稀疏,最后也一并消失了;鸡变得越来越小,体积不断减少,最后收缩到几乎比一只知更鸟大不了多少。然后倒地而死,只剩下一小捆干瘪的皮肤和骨头。欧文抬起头来,面对着沃尔顿微笑的眼睛。
“你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沃尔顿问道,“啪”地又关上了开关。“那是一个物种的整个未来,在几分钟内,这个物种在未来几个时代将要经历的变化都被你尽收眼底。”
他转头看向布瑞林,布瑞林又离开了房间,随后带着另一只鸡回来了。
沃尔顿接着说道:“我现在要扭转这个过程,让其重新开始运作。换句话说,你看到了这个物种的未来,现在我要给你看它们的过去。”
“但是,如何——”欧文开口了,但沃尔顿迅速的解释打断了他的话。
“很容易。一旦我发现了如何产生加纳射线这种加速进化的射线,我就会去寻找一种完全相反的射线,它自然就会逆转进化。我发现,想要产生一束相反的射线,只需要反转电磁体中改变射线的电流。所以这条反向的射线和加纳加速射线之间是完全相反的,具有完全逆转的效果。因此,除非你想被退化到一百万年以前的发展阶段,否则你就得把你的脊骨护盾穿好。”看到欧文在他话落下后紧张地调整垫子时,沃尔顿笑了。
沃尔顿把第二只鸡放在和第一只鸡相同的位置,但他先花了些时间,用了两条大铁链拴在了鸡的腿上,又将铁链另一端拴在了地板上。看到欧文疑问的目光,他笑道:“这是必要的预防措施。”然后,他伸手去碰那个能产生光线的盒子,按响了另一个开关。
欧文看着地上的怪物不由出神,它的变化和第一次一样迅速,但它的规模并没有缩小,而是似乎以闪电般的速度穿过了上百种不同的形态后,变成了一种体型巨大、长相凶猛的鸟,有着厚重的羽毛和一根覆有有羽毛的尾巴。嘴的位置不再是喙,而是被布满锋利牙齿的下颚所取代。
“这是始祖鸟。”沃尔顿说,欧文吓了一跳。始祖鸟,这是世界上已知的第一种鸟,爬行动物时代的生物!就在他盯着那东西看的时候,它又变了,变成了真正的爬行动物,一种皮肤如糙革的东西,拼命的想要挣脱束缚它的镣铐。又接着,无数隐约可见的爬行动物形体闪过,退化至一连串黏糊糊的海洋生物;突然,这种变化停止了,地板上留下了一小堆黏糊糊的东西。
“原质海黏液。”沃尔顿说。“这是生命的最初也是最底层的基础。”
这时欧文发现他的手在发抖。另一边沃尔顿“啪”地一声关上了箱子的开关,欧文对他喊道:“我的上帝,沃尔顿,你能对任何生物这样做吗?!”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地板上那一团黏糊糊的东西。
“是的,我可以。”沃尔顿告诉他,“等我用这条加速的射线做了大规模的实验之后,我就会在人身上试试——当然,是自愿的对象。我会尽量施以适量的量,给他更先进的精神和体力,而不是让他走得太远。”
“大规模地,”欧文重复道,“你怎么能那样做呢?如果你把这条加速的射线扩散到很大的区域,谁知道会有什么人会被它的力量所吸引,并引发改变呢?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呢?”
沃尔顿挥手打断了这个反对声,“这我都考虑过,欧文,因此,我们要找出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也就是在一个岛上,那是西印度群岛的一个小岛上的小镇,在古巴以南几百英里,我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它。现在那里已经完全无人居住了。这就是我的计划,我准备要建造一个更大的射线投映仪,用它的能量覆盖整个岛屿,然后放很多不同的动物在那里。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岛上的一切生物都将受到加速射线的影响,岛上的一切都将在进化发展中向前推进。我们可以看到几十万年的发展,被浓缩成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当然,布瑞林和我都会做好防范措施,保护好我们自己,但其他的一切都会改变,我们可以记录下每个物种的每一个变化,用照片和笔记的方式,等等。我们都已经计划好了,欧文。布瑞林和我在前些时候已经把我们的装备送到了古巴的一个港口,我们自己下星期就要动身去古巴了。”
“我不喜欢这样,”欧文告诉他。“这一整个想法有点可怕。你知道我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是你的这个计划——嘿,你在扭曲最基本的自然法则,沃尔顿!而且还没有人敢尝试过这样做!”
沃尔顿像是沉浸在幻想中,心不在焉的回答:“不,欧文,每一项科学成就都曾被认为是对自然的破坏。但如果我们能坚持下去,这将是人类完成的最伟大的事情。如果我们在那里的实验成功,我们将在人体上进行试验——想想看,欧文,几千年,几百万年的发展,在一瞬间就都完成了。如果我们能做到——”
欧文没有接话,三个人陷入了沉默。离开实验室时,他回头一看,地板上那一滩闪闪发光的黏液还在。一种模糊的、怀疑的恐惧瞬间掠过他的全身,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星期后,当他看到一艘锈迹斑斑的不定期航行的轮船驶离纽约的码头时,那种加重的恐惧又一次笼罩在他的心头。船上载着沃尔顿和布瑞林,他们已经签了合同,将要在古巴港口靠岸,那里有他们的装备在等着他们。欧文看着船在清晨的薄雾中弯曲前进,然后慢慢地从码头边驶出。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除了亲自去那个岛之外,他没有办法能和沃尔顿联系。而在沃尔顿回来之前,对他来说,整个事情的结果都还不能确定。必须要一直等到沃尔顿回来!但他还会回来吗?
他会吗?
(3)
沃尔顿回来了。一年后,在五月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当冷风裹挟着雨点刮着空旷的街道时,他回归了。当时欧文正在房间里懒洋洋地看一本乏味的小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而当他猛地把门打开时,一个湿漉漉、衣衫褴褛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立刻就知道那是他的朋友。整整一年过去,他没有接收到沃尔顿的任何消息,但现在,当他拉出一把椅子给他面前那个湿淋淋、摇摇晃晃的身影时,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问题了。
沃尔顿瘫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他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急切的询问。欧文注意到眼前这个人似乎老了好几岁,他的脸憔悴枯槁,眼神茫然。但是,当听到欧文提问的问题中的某个字句时,他的神态里好像突然有了一丝活力。
“小岛,”他重复道,“是的,我从那儿回来,欧文。”
“那布瑞林呢?”欧文问道。
“他……还活着。”沃尔顿慢吞吞地回答。
欧文对自己朋友的彻底改变感到震惊,不禁沉默了下来。沃尔顿茫然地看着前方,然后他似乎重新回过神来,第一次意识到了周围的环境。他转向欧文开始说话,但说的很慢,仿佛是在重复一堂课:“我必须回去,欧文。”
“你是说回岛上?”欧文问道,沃尔顿点点头。
“我必须回去,”他重复道,“而且要快。我来找你——我可以告诉你——”他又沉默了,但欧文没有打扰他,一直等到他再次开口。
沃尔顿费了好大的劲,才开始继续他的讲话。“那个岛——我们去了那儿,布瑞林和我。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欧文。就在一年前!”他似乎在沉思这件事。
“布瑞林和我去了那里,你记得的,我们先去了古巴的一个港口卢埃戈斯,安排人把我们的装备运到岛上。我们带走了一些当地的工人,收拾好了一片空地,建好了一个小屋作为居所,还有一个精致的实验室,在那里安放我们的设备,安排我们的供给。我们把动物带到了岛上后,就把它们放了。”
“这些动物里的大部分都是我们从滞留在卢埃戈斯的一个小型巡回马戏团里找到的,当地的一个旅馆老板扣留了马戏团,因为他们无力还债,于是他很高兴的将这些动物以十分低廉的价格卖掉了。所以我们便把它们带到了岛上,在那里放了它们,包括有一只脏兮兮的老狮子,两只漂亮的小豹子,还有一些狼等等。当然,我们在小屋和实验室周围都设置了栅栏,以防它们靠得太近。”
“当这一切都准备好后,布瑞林和我就成了岛上唯二的两个人,雇佣的工人一完成工作后,我们就把他们打发走了。我们当时留有一只小船,一只小帆船,可以负责来回路程。那时我们已经把所有的装备都装好了。其中最主要的装置是一个巨大的射线投映仪,就类似于你之前所看到的那个,不过它更大,更强劲——能把射线直接覆盖整个岛屿。当然,布瑞林和我为了保护自己,日日夜夜都戴着护盾。”
“就这样,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们便打开了加速射线,但在我们的控制下并未调高到最大限度,你看,我们想让这个变化的过程是缓慢的,这样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能将其记录下来。两天过去后,我们没有察觉到任何变化,但到了第三天,我们注意到狮子和豹子的形态发生了改变——这三只大猫变得越来越小,似乎每时每刻都会在原有的基础上缩小一圈,而在五天之后,它们就变得跟家猫一样大小了,同样也保持着温顺的习性。到了第七天,我们发现它们死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在七天内目睹了两种猫科动物的未来发展,看到了它们所代表的同类族群未来将面临的共同命运,而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自剑齿虎出现之后,地球上体型较大的猫科动物往往向着体型越来越小的方向发展,它们越来越不凶猛。因此我们看到了这个物种的最终结局,变成猫。”
“在这第一次转变之后,其它又大又快的变化也随之而来。接下来的是狼,它改变了自然原有的习性,变得像狗一样温顺。事实上,它们已经变成了狗。然后它们开始长大,身躯变大,直至像一匹马那样魁梧。但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温顺。最后,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小,并渐渐消失了,这就是这个物种的末日。其它的变化还在继续。”
“欧文,我们生活在生物学家的天堂,看到了整个未来的进化过程,看到了无数不同物种的未来发展。为了保护自己,我们会带着来复枪在岛上巡逻,拍摄和记录我们看到的变化,不断的观察这些动物的成长。观察,观察!我们几乎只剩下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
“我们让光线投映仪一直运转,一直发出加速光线,岛上的事物每时每刻都在改变,不仅仅是我们带来的动物,还有那些原本就生活在岛上的原住民,譬如,蛇——它们有很多,在加速光线的影响下变成了可怕的形态,有些长到了巨蟒的大小,甚至有可能更大,而有些则发育出了短腿和蹼足,能在陆地上疾走和跑动。随着它们本性的改变,一些群体开始下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一切都消失了。”
“在蛇之后,岛上的鸟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大多数鸟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死期,但某一个品种经过了几周的进化后,进化成了一种东西,那是一种长着华丽羽毛的大秃鹰,一种巨大的猛禽,是岛上最凶猛的霸主。每次我们冒险出门时,它就会瞅准了来攻击我们。不过我们很高兴没过多久它也死了。”
“变化从未停止,射线的辐射依然迫使岛上的生物在时间的流逝中不断蜕变,在鸟之后,变化最明显的物种当属昆虫——一波奇异的怪物浪潮席卷了整个岛屿,类似蜘蛛的庞大野兽以及模样像是黄蜂的巨大飞行生物随处可见,甚至一度达到了飞机大小,且习性相当凶猛。岛上所有的昆虫似乎都在发展成新的、可怕的形态,这让这里很快变成了人间地狱。有些东西我们只是瞥见过,有个虫子什么的,它硕大、发白、行动迟缓,足有一百英尺长,它在沼泽里扑通一声,发出嘶哑的吼叫,我们有时能在晚上听到它……还有些其他的变化,甚至比这更糟。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所有的昆虫怪物都消失了,就像之前的那些一样。”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海洋的巨大爬行动物,这是将来自未来某个时代的奇异海怪。所以你可以看到,所散发的加速射线也笼罩在岛屿周围的水域上,对水下那些生命也同样施以作用。因此,我们得以瞥见周遭海域中那些奇怪的物种,那是巨大的有鳞片和尖牙的动物,以不可思议的凶残相互进行争斗和撕扯。它们是未来某个时代的野兽,但在我们看来,它们就像是过去可怕的恐龙,如此庞大和凶猛。有一些是两栖动物,它们冒险上了岛,在森林中穿行,足迹蔓延整个岛屿,彼此相遇时就会凶残的激斗一场。毫无疑问,这也使我们的生命安全随之受到威胁。”
“这个岛成为了一个奇异的地方——即便是在那些海怪都消失之后,欧文,这是一个诡丽的地方,它充斥了寂静和死亡。这条射线相继消灭了岛上所有的动物和生命,把所有的生命都拖拽到超前的进化之路并持之不断的进行发展,直至一切都归于平静。我们本想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但我们错了,欧文,大错特错。”
“因为还有另一个变化在等着我们,一个姗姗来迟但巨大的变化,这是布瑞林和我都没有预见到的可怕方向,那就是这座岛上的植物、植被的变化。在这里所有的动物都被改变后,轮到这些植物了。”
“然而,我们可能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变化,毕竟进化的规律同样支配着所有的植物,就像支配动物一样。正如所有现存的动物物种都来自中生代时代的野兽,所有现存的植物物种也都来自于那个时代的巨大蕨类植物(ferns)和球果植物(conifers)。地球上所有的植物生命和动物生命一样,都在缓慢地发展。在持续不断的加速光线照射下,所有的动物生命都逝去之后,岛上植物的缓慢进化开始加速。”
“植物变了,欧文。树林、灌木、杂草,它们变化出了奇异的新形态,渐渐地缩小,变少,又显露出其他的形态来。最后,经过几周的演变,一种植物把其它的族群排挤出去,开始在岛上占据主导地位。这是一种外表很像仙人掌的植物,但在活动和智力上几乎像是动物。它可以挥舞着硕大的藤条,并显示出许多智力增长的迹象。渐渐地,它的根开始枯萎,但这并不代表着它的消亡,相反,它可以自由移动了,不用再被根茎束缚在一个地方。”
“我突然懂得了我们所见到的是什么,我明白在遥远将来的某个时间,当所有的动物从地球上消失后,世界将开始由植物统治,植物种族会像动物种族一样进化成更高形式的生命。人——现在是进化的最顶峰的物种,但当人类灭绝后,这一殊荣将被聪慧而活跃的植物所占据。”
“我开始害怕了,欧文……如果让岛上的植物肆无忌惮地生长,谁能断定它们的力量会达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我们允许它们继续进化,在加速射线的笼罩下,我们可能会释放出真正的恶魔,这将给世界带来恐惧。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发生在我们的时代的。”
“而且在目睹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感觉到我的理智正在消失,我认为我必须回到文明的世界——如果我想保持清醒头脑的话,就必须要同我的人类同胞进行一些接触。所以我向布瑞林提议打开反向射线,让这些植物重新变成无害的、普通的植物,随后离开这座岛,去往西印度群岛的一个城市呆上一个月左右。”
“但布瑞林拒绝了我,因为他一点儿也感受不到我的恐惧,仍全身心地沉浸在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当中。不过他还是劝我启程出去,于是最后我离开了,划着船向牙买加驶去。布瑞林告诉我他还想再花几天时间仔细研究植物的生长情况,但他答应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打开反向射线,我对他的承诺感到满意。所以我就这样走了,把布瑞林留在岛上——和那些植物一起。”
“我在金斯顿呆了一个月,欧文,然后我又想到了那个岛。我对下一阶段的计划是再养一群新的动物,然后像第一批那样放生在那个岛上,这回打开反向射线,观察它们的变化,让它们追溯过去经历过的进化道路。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做这件事,所以在月底我离开休斯顿回到了岛上。在回去后,我发现——”
“我该如何向你描述我眼前的这一幕!我发现自己以前所有的恐惧都实现了,同时伴随着新的恐惧涌出,我第一次明白了布瑞林为什么坚持要留在岛上。”
“他把那道加速射线对准了自己!欧文,他把护盾从身体上取了下来,任由那道射线对他进行辐射,使其在进化道路上领先了多年!我看到了他,还有他现在的模样——这将是从现在往后,所有人类共同的进化形态。”
“他的脑袋长得很大……欧文,他的头体积几乎是原来的两倍大,毛发也都掉光了,虽然除此之外,其他的特征看起来差不多。但是,躯干!欧文,那里根本没有任何我们认知中的身体!他的头部并不是长在正常的人体上,而是附着在一大块圆形、低矮的肉球上,大概只有人类躯干的一般大小。从这个不成形的物体上,凸出了四条柔软的、无骨的肌肉臂,这些臂膊非常长,啊,倒不如说是四条强有力的触须更为合适。他可以用这些触须行走,或者用其中一个,以及所有的触须来进行抓握。这四条长而扭曲的触须,曾经正是他的四肢!在布瑞林这里,我看到了未来的岁月中人类的身体结构将发生的变化。你知道,欧文,在进化中人类的身体在组织结构上越来越简单,越来越远离复杂。我们的脚趾变得更小,皱缩,更不容易进行抓握;毛发一点点的褪去;身体里的某些器官,像是阑尾,变得毫无用处,也在不断的萎缩。我们所有复杂的消化和呼吸器官也总是趋于简单。在布瑞林身上,我看到了这种变化的累积效应。”
“他在精神上也改变了,他还认得我,脑子里保留着所有以前的记忆和知识,但与此同时他也获得了新的思想,新的野心,新的欲望。我对他的变化感到恐惧,于是我提议将反向射线作用在他身上,把他转变回一个正常的人‘人’。但当我提出这个建议后,他表现得很是生气,‘像你这种人’他说,‘我会厌恶你的。’因为我的这个提议就好像是在对一个正常人建议让他变回一个粗俗的野蛮人一样,这当然会使他感到反感。然后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生物,我终于意识到,他不再是我认识的布瑞林,而是一个从现在起过了一百万年、甚至更久的,一个来自于遥远未来的生物。而当我听到他的计划,明晰地清楚了他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所做的事情时,我更充分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发现在我离开后,他并没有打开反向射线,而是放任这些加速射线一直持续了下去,因此这些植物并未按我预想的变回无害的植被。在他的放纵下,它们已经成长为了活跃而具有智慧的生物。”
“他炫耀似的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我,在意识到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时,他把我带到了岛屿的另一端。在那里,我看到了能佐他话语的证据,第一次面对了它们——那些‘绿植者’(plant-men)。”
“我之所以在称呼它们时使用‘绿植者’这个更贴近人类的字眼,是因为它们的形体和人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事实上甚至比布瑞林本人更像是一个‘人’。它们能用两条腿行走,还长有两只手臂或是触须,在它们的——呃,我是说,肩膀——之间,有一团块状的球根,两只眼睛就这样聚集在上面。那看起来是两圈泛着死白色的、空荡的区域,但很明显,它们可以用这对‘眼睛’来看清东西。但和人类之间的相似性就仅限于此了,欧文。在那些面无表情的面孔上我无法看到任何其他特征,那些躯体,那堆东西,似乎是用深绿色的纤维堆聚而成,粗糙而细长。而且正如布瑞林告诉我的那样,尽管它们能活动并且拥有智慧,但本质上仍是真正的植物。因为它们以无机物的形式吸收食物,而且通过体内的叶绿素来对食物加以利用,只有真正的植物才能做到这一点。它们是植物,欧文,但是能动、能看、甚至能思考推理!它们与布瑞林是认识的,可以看出它们对布瑞林的态度十分友好,会围在他身边并服从他的命令。布瑞林允许他们成群结队的发展种群,并向我吹嘘这些植物将成为他的仆人,他的代理人,乃至他的军队。”
“他的军队!天呐,这就是他向我透露的计划,他心中伟大而痴狂的妄想。他希望发展出大量的东西,在岛上集结出一支规格庞大的军队,让他们制造并携带足够数量的强力投射仪,然后再把它们送到世界上,这样一来这些透射仪就会被安置在外面的世界,可以用加速射线扫荡全球。你看到后果了吗?当它们在把致命的加速射线无所顾忌的辐射至整个地球后,所有的动物和生命都会像在岛上曾发生过的那样经历变化和消亡的狂潮,植物生命会随之改变,进化为全新的绿植者的种族。它们不会停下脚步,将一直继续下去,直至在地面上建立起全新的部落。最后,布瑞林说,当他的部落横扫完整个地球时,它们会进军其他世界,以不可抗拒的力量从一个星球扫荡到另一个星球。”
“这是一个疯子的计划,欧文!这个疯癫的计划吓到我了!因为我知道布瑞林能做到这件事,他能驱使这些植物大军,把加速射线的辐射充满地球。可我毫不怀疑,一旦他如此做了,当他们取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后绿植者们就会立刻把他从它们前进的道路上清除掉。但到那时,邪恶就已经发生了。布瑞林让我加入他的计划,希望我能屈从于接受加速光线,成为和他一样的进化者,然后加入他可怕的计划。”
“我知道我不能直接拒绝他,便假装接受了这个提议,然后一致决定在第二天把加速射线对准自己。而就在那天晚上,我逃离出了那个岛。”
“我本来打算溜进实验室去操弄投射仪,投射反向光线,把成群的绿植者重新变回普通的植被,但那天深夜,当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实验室门口时,我发现它被多达二十个绿植者看守着,这让我明白布瑞林是不会轻易冒险的。我意识到我不可能突破那些护卫的围攻,虽然我有手枪——但谁能用枪杀死一株植物呢?这些绿植者都配备有武器,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器械,能喷射出一股猛烈的、威力巨大的火焰。这是布瑞林专门为它们设计的,形状类似于小匕首,却能同时推进出火焰和氧气,这使得任何沾染到这种火焰的东西都会被火焰所吞噬。我知道,这是一种可怕的武器。”
“我又能做什么呢?如果我还待在岛上,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第二天布瑞林就会把那道加速的射线射向我,把我变成像他一样的怪物。而如果我拒绝,他必然会杀了我。所以我赶去了海滩,找到了停在那里的小帆船,迅速离开这个岛向北往古巴进发。我害怕被那些东西追赶,因为我知道布瑞林的力量控制着整个岛屿,在他的指挥下我将无处可逃。但庆幸的是没有人追赶我,我安全到达了卢埃戈斯。我当时十分犹豫,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无法发出警报,也无法要求部队到岛上去摧毁这个威胁,因为我知道凭借军队的装备在面对布瑞林的新武器时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而且即便我说了,又有谁会相信我呢?但只要我能偷偷的回到岛上,只需有一个信的过的朋友帮助我,我就能做很多事了——所以我搭上了回纽约的汽船,一路向北来到了你身边。我认为你是我唯一能指望上的人了。”
“所以我回来了,但现在我必须要回去了。我是来邀请你和我一道的,虽然即便现在马不停蹄的赶回,也可能太晚了……但你现在都知道了,欧文,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欧文的脸上流露出怀疑的神情,“你知道我不会质疑你,沃尔顿,但这个故事,它更像是一个天方夜谭……我是说,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这样的威胁——”
沃尔顿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这个威胁是切实存在的,欧文,它前所未有,如果不加以制止,它将会毁灭我们的世界。你以为我不觉得这种事很荒谬吗?我乘着那艘小帆船向北驶来的时候,一想到这种事都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在那个岛上,布瑞林——不,或者说那个曾经是布瑞林的生物正在马不停蹄的做着准备,控制他的绿植者们不停的前进。现在已经离他实现计划的高潮越来越近了。”
“很快,从那座岛上将会有大批绿植者闯入人类世界,带来杀戮和恐怖,他们会架设投射仪,用致命的加速射线横扫世界。彼时恐慌、死亡,以及难以想象的混乱将笼罩整个地球。熟悉的动物会变成可怕的怪物,怪异的野兽会入侵人类世界,巨大的惊怖昆虫的泛滥更是会酿成灾难,而海洋呢?那里则会有体型更加庞大的生物生生拽倒船只……最可怕的是!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变化成恐怖的形状,就像布瑞林一样!那将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个所有生命都在变化和消逝的世界,在最后一个阶段里,所有的动物都会永久消失,最大的变化会显现出来,地球上的植物生命会进化成新的可怖形态,成为成群结队的绿植者。最后,从这一极到另一极——绿植者——将统治一切!”
沃尔顿停止了说话,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像是在燃烧。欧文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沃尔顿对他所描绘的人类的另一副形态感到厌恶。然后,他迅速地转过身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沃尔顿?”
沃尔顿的脸上闪过一缕微笑,这是欧文自他回来以后第一次看到他展露笑颜。“我就知道你靠得住,欧文!”沃尔顿说,“周二早上,有一艘开往哈瓦那的船,我们可以乘它过去。”
48小时后,两个人站在一艘运载水果的轮船的栏杆前,当船沿着海湾驶下后,纽约的地平线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哈瓦那,然后是卢埃戈斯,古巴南部海岸一个色彩斑斓的小港口。他们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把行李搬到了沃尔顿的小帆船上,那小帆是他预先准备好的。于是在抵达港口几小时后,他们就又乘着一艘带有辅助发动机的双桅帆船驶出了港口。在他们和目的地岛之间,还间隔有将近三百英里的加勒比海。
他们出港后,经过海绵船和渔船,越过一艘闪闪发光的白色游艇,驶向了蓝色的大海。小船在舞动的微风中平稳的向南驶去。欧文靠在桅杆上,望着前方,望着水面,他不禁在想,他们冲向的将是什么可怕的禁地,在地平线之外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多具毁灭性的恐怖。黑夜已经迅速地向他们袭来,同时送来了耀眼的星星,而后又拽来了光辉的满月。欧文依然凝视着前方,越过银色月光飘洒下的水面,沃尔顿坐在后面的驾驶座上,神情严肃,坚定地向南,向南驶去。
那天晚上,快到午夜的时候,他们经过了一艘向北驶往哈瓦那的大型客轮。那是一艘巨大的客轮,船上灯火通明,上层甲板上挤满了打着旋儿的乘客,他们随着船上管弦乐队的音乐翩翩起舞。那轻快的旋律清晰地传到了另一边两个人的耳中,但他们充耳不闻,只是坚定地朝着原本计划好的路线前进。
大客轮栏杆旁的几个人看见了那艘疾驰的小船,便胡乱地猜测它的身份和使命。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真相,没有一个人能猜到这艘向南驶去的小帆船上所肩负的使命有多么离奇和伟大。它正驶去,而对面,便是那个掌握全世界命运中心所在的小岛。
(4)
船抵岛的时候已是深夜,天空阴沉而厚重,月光也无法如期待中那样驱散阴霾。几个小时过去,欧文和沃尔顿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的大海,当他们看到远处一团漆黑的东西在星光灿烂的天空下朦胧地矗立时,他们的神经似乎变得更紧张了。欧文默默地盯着这个地方,而沃尔则熟练地驾驶着小船穿过岩石和浅滩交错形成的弯折的迷宫。
他们悄无声息的向小岛划去,前面映照出在微弱的星光下闪闪发光的狭长沙滩。有一条小水道把海滩的轮廓分割得得凹凸不平,沃尔顿把小船划进了这条水道,船的龙骨在沙土上磨擦着,然后就完全停住了。两个人细声低语,用缆绳把船固定在附近的一块大石上,然后讨论他们的行动计划。
在沃尔顿的指导下,欧文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保护他的脊髓神经中枢免受致命射线伤害的衬垫,沃尔顿也把这一步骤规整的重复了一遍。然后他们努力思考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光线投映仪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沃尔顿对他说,“如果我们能找到它,把那道反向射线完全打开,它就会把岛上除了我们以外的所有生物都消灭掉。这个岛屿长而狭窄,在它的中心处有一个高高的山峰,顺下的山脊延伸至它的两端,那个小屋和实验室的位置正是在南侧。我想那些绿植者的主要营地是在东部海岸,那是岛屿的另一侧。所以我们最好马上朝南走,设法进入那里的实验室。”
欧文同意了,两人开始沿着海滩悄悄地移动。走了一小段路后,沃尔顿突然转向内陆,踏上一条长长的斜坡,朝着中央山脊走去,中央山脊是这个岛的脊梁,欧文则紧随其后。他注意到自己脚下穿行的斜坡光秃秃的,上面只留有岩石和沙子,甚至没有任何哪怕最普通的杂草和植被。难道岛上的每一株植物都被加速射线改变了,成了聚群的植物人?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爬到半山腰时,沃尔顿突然停了下来,举起一只手以示警告。从前面黑暗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一阵细细的哀号声,一种尖厉的耳语,在他们的耳朵里钻来钻去。他们仔细听着,声音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有几块碎石从上面的斜坡哗啦哗啦地滚落下来。现在他们可以清楚的听到从上面传来的繁杂脚步声,从光秃秃的斜坡上拖拽着向这边走来。
两个人立即跳到附近聚堆的巨大岩石下的暗影中,蜷缩在石头的后面,注意着可能接近的东西。
接着他们听到了比刚才更响的拖拽脚步的声音,沿着山坡而下,随即眼前出现了一大群黑影,稳步地从他们的隐蔽处经过,沿着斜坡向海滩走去。欧文看着他们在朦胧的星光中走过,“这和一群人类没什么两样。”他想。当他们鱼贯而过时,他们哀号的低语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是他们说话时发出的嘶哑的沙沙声。
在这一行队伍的数量经过了一半时,一道幽灵般的白光从山脊后面倾泻而出,飘洒向了这片天空,满月像是一个闪亮晶莹的泡泡,将软腻的银光铺照在眼前的景色上。当稍显耀眼的光线倾泻在那些经过的东西上方时,欧文一下子抓住身旁同伴的胳膊,倒吸一口凉气。
“绿植者!”他低声说道,沃尔顿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怀着相同的恐惧一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在明亮的月光下,这些生物与人类之间的相似性瞬间被破坏殆尽。它们看上去像是类人形状的斑驳绿色滑稽作品,以一团又一团的纤维漫不经心的织就成了半人的形态。最吸引欧文目光的是他们的面部,那是一张张表面光滑的绿色空白脸庞,有两只死白色的眼圈可怖的突出,目瞪前方,并不眨动。
他只来得及注意到走过的绿植者们似乎携带有很多大型工具,亦或是某些器械。等他们都走净后,蹲伏的二人又耐心的等了几分钟,但是没有进一步的声音传来。于是他们站起身来继续往山坡上走,在经历了与绿植者的这次偶遇后,他们更是加倍小心。
有月光的照映令路程变得容易了许多,在几分钟后,他们就站到了山脊的顶端,从那里他们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岛屿的表面。
两个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了岛屿东侧遥远的海滩上,那里发散着灯光,一团团小小的、闪烁的灯火不停地移动,像是萤火虫在漩涡中飞舞,或聚拢或散落在周边各处。
沿着远处的海滩,这些灯光所在的位置离这里大约有两英里远,或者还会更远些,因为下面连绵起伏的斜坡部分的地面挡住了他们朝那个方向望去的视线。正当他们注视着的时候,远处的灯光方向传来一阵金属的铿锵声,微弱而遥远,一种金属的强有力的敲击声随着微风的翅膀传到他们的耳朵里,然后就消失了。他们驻足听着,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响动。
“绿植者的主要营地”沃尔顿低声说,“以那些灯光来看,下面一定有成千上万只。”
“他们在干什么,沃尔顿?”欧文问道,“你听到那敲击声了吗?下面一定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沃尔顿点点头,望着远处的灯光。“天知道他们在下面做什么。但不管在干什么,你可以肯定一定是布瑞林在操控着这一切……不过,我们若待在那里,恐怕什么都做不了。”他从东边转过身来,环顾四周,然后拉了拉欧文的袖子,默默地指了指岛的最北端②。
那边的方向也有一道微弱但稳定的灯光,一动不动的,完全不似东边的灯光一样闪烁个不停。“那道光就是来自小屋的,”沃尔顿低声说,“那里才是我们的目标。”他沿着山脊,向北面走去。
欧文连忙跟在后面,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沿着山脊朝远处的灯光赶去,当他们走近时,发现灯光的来源是一扇方形的窗户。当他们接近岛的北端,山脊已经在向下倾斜,几分钟后,他们已经走到离围着小屋和实验室的栅栏不到半英里的地方,那里就坐落在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往下面一点的斜坡上。
他们蹑手蹑脚地往下走,直到能清楚地看到月光笼罩下的小屋。那是一幢小小的平房,旁边是一栋长而低矮的建筑,欧文知道那是实验室。
沃尔顿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后面那栋建筑,“光线投映仪就在里面,”他低声说,“如果你能进去的话,记住,反向光线是由最左边的那个开关打开的。栅栏的门开着,我没看到周围有人,要是我们能顺利的进到实验室就太好了!布瑞林现在已经用不到加速射线了,在那些绿植者们完全成长起来以后,他就把加速射线关掉了。但是,如果我们能发射出反向射线——”
欧文的心怦怦直跳,于是跟着他的朋友,偷偷地朝着开着门的栅栏走去。灯火通明的小屋里没有声响,两栋房子周围的空地上也一样静悄悄的。他们提着心不停前进时,感觉希望越来越大。
他们往下走溜下山坡,尽量把身体潜伏在阴影里,闷着头往前走。现在他们正穿过敞开大门的栅栏,悄无声息地穿过空地,朝小实验室进发,那扇开着的门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们。
在离那扇开着的门一百英尺远的地方,欧文突然听到一阵奔跑的脚步声,他迅速转过身,看见一小群黑影穿过栅栏,朝沃尔顿和他自己袭来。是绿植者!
“沃尔顿!”他喊道,看见他的朋友迅速转过身来。突然,一团绿色的火焰从一个正在奔跑的绿植者身上发出,几乎在瞬间擦过他们的身体。在另一道致命的火焰被发射出来之前,小屋里响起了一声高昂而刺耳的叫声,凄厉的尖叫像是命令一样传达给了奔跑的绿植者们,欧文在这瞬间短暂的瞥见一个奇怪的矮胖身影映衬在灯火通明的小屋的门上,紧接着,大批绿植者向着自己和沃尔顿这里涌来。
一把自动手枪瞬间闪到他的手里,枪口咆哮出剧烈的轰鸣,一次,两次,但那些绿植者们仍是愈发靠近,并未被子弹伤到一丝一毫。他听到沃尔顿低吼了一声彻底绝望的哀号,旁边的小屋则是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尖叫声,接着,绿植者们如潮水般冲上前,把他打倒在地。某种坚硬的东西以惊人的力量砸落在欧文的头上,当他倒在地上时,一幅巨大的橙色火焰帘幕似乎在他的脑子里炸开,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下坠,下坠,在黑暗和寂静的无底深渊中翻滚,最终完全失去知觉。
(5)
待欧文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紧紧地捆着。他躺在空地上,背靠小屋的外墙,在他身边还躺着沃尔顿,同样被束缚起来了。他发现自从他们被抓到以来,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因为天还是很黑,尽管在东方,微弱的灰色光线已经开始把星星的光辉映得苍白。
从他躺着的地方,他可以看到眼前是大部分的空地,他注意到那里异常活跃。这地方挤满了绿植者,它们跑来跑去干着神秘的差事。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小屋门口传来,指示着他们的行动,欧文扭动着身子,挪到了一个他能看见声音主人的位置上。他看了一眼,然后不禁对这勾起他灵魂深处憎恶的东西打了个战栗。
站在那里的是布瑞林,正如沃尔顿所描述的那样,加速的射线完全改变了他:硕大的秃头,苍白的皮肤,不成形的肉块,还有四根扭曲的触须,其中的两根作为“腿”支撑着他的身体。当欧文对着这个怪物看的时候,他的视线被对方敏锐的捕捉到了,然后他朝着这边走过来。布瑞林居高临下的站在他们面前,面带嘲弄的打量着被捆绑的二人。
“你回来了,沃尔顿?”他用尖锐的声音叫到,“还有你,欧文!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布瑞林笑得很厉害。
欧文和布尔顿都没有接他的话,这似乎激怒了他们面前的这个怪物。
“你回来的真是太及时了,沃尔顿,能亲眼看到我的胜利,”他咆哮道,“这将是我统治的开始!”他扫视了一下东方的天空,然后在突然的狂喜中甩出一条肌肉发达的触须。“瞧啊,你们这些傻瓜!”他指向东方怪叫道。
两个人都朝那个方向看,迎着朦胧的晨光,那里有着什么东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是一个又黑又圆的物件,正从遥远的东方海滩飘向天空。它越飘越高,自远处而来的阵阵响动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呼噜呼噜的呜呜声逐渐变成响亮的嗡嗡声。当他们看着的时候,第一缕阳光洒荡在空气中,这让他们看的很清楚:那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球体,在阳光下暗淡地闪烁着微光。它的直径可能足有一百英尺,而现在像是一个失重的泡泡一样漂浮在天空。
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第二个黑乎乎的圆形影子随着第一个的出现紧跟在它的后面,浮在东方,再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直至连成一条长串。最后所有的一共50个巨大的球体仪器在岛屿东部一英里的上空盘旋,飞舞,嗡嗡作响然后聚集在一起。
布瑞林转向两个被绑着的人,他的脸上闪耀着邪恶的胜利之光。“这是我的军队!”他自豪地说,“我的绿植者!”他的眼睛里激动地闪耀着光芒,“他们将要在你们的世界里传播死亡,用加速射线扫荡全球!”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两个人看着那些球状仪器在小岛上缓慢地移动着,在高高的上空紧密的排列队形。
布瑞林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激昂的仰着脸,目送着它们远去了。欧文转头看向他的朋友,他的心因为突然的希冀而迅速跳动了起来。因为他见到沃尔顿正在用一块突出在他旁边地面上的石头的锋利边缘偷偷地搓动捆着他双手的绳子。
欧文看到没有一个绿植者还待在眼前的这片空地上,他们都匆匆跑到东边的海滩上去看飞天球体的发射了。他还看到布瑞林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天空中漂浮的那一大堆球形仪器,这些仪器现在正从岛的上空向海面上移去。他不敢大幅度转身,从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沃尔顿已经解放了双手,正在摸索脚腕上的绳铐。
布瑞林突然转过身来,他的注意力终于转向了这两个囚犯。“至于你们两个,”他接着道,“死!”
他扭过头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远处的一群绿植者们也跟着叫了起来,它们已经朝这边返回并向着空地这里走动。但就在他发出呼吁的时候,沃尔顿跳了起来,猛地一跃,接着把布瑞林撞翻在地,两个人在地上连续滚了几个跟头,然后抱团扭抓在一起。
四条长长的触须迅速盘绕在沃尔顿的身上,与此同时,布瑞林又向逐步离近的绿植者们喊叫,他下达了一道仓促而尖锐的命令,这立刻得到了后者的回应。欧文远远地看到他们跑动起来想要过来帮助自己的主人,而空地对面一百英尺的地方,就是实验室那扇开着的门!
伴随着一阵快速的抽搐一样的动作,欧文从小屋的墙边滚到空地上,他扭转着、蠕动着、翻滚着,穿过空地,经过还在挣扎着的沃尔顿和布瑞林,朝着那扇对世界而言意味着生死的敞开的门而努力。当绿植者们快速向空地跑来时,一阵哀嚎声齐声传入他的耳朵,但欧文继续往前前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打开的门里的巨大黑色圆筒和它前面的开关上——最左边的那个开关。
左边的开关!他已经到了门口,滚了进去,拼命挣扎着要挺直身子,靠在那只大圆筒上。到了现在,他身上的束缚还能再阻止他吗?当他用尽最大的力气站起来的时候,他看见绿植者们已经冲到了空地上,他听到了布瑞林急促的命令,看到他们从挣扎着的两人身边跑过,向实验室奔来。他们接近了,愈加接近了——
欧文俯下身,用牙齿咬住了左边的开关。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第一个绿植者已经冲进了实验室,向他抬起了那把像匕首一样的火焰喷射器。但就在这致命的武器对准他时,欧文已经用牙齿咬下了开关,他的头迅速的晃动了一下,开关一下子打开了。紧接着一小会儿的,是完全寂静的沉默。
然后,从门口的位置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哀嚎,欧文颤抖的凝视着,眼前的那些绿植者在摇晃,在犹豫,他看见它们身上的轮廓变得软腻,紧接着是迅速的融化和变形,仿佛以闪电般的速度掠过了成百上千种形态。最后化成了一滩滩绿色的黏液,聚成黏糊糊的绿渣,打脏了绿植者们曾站立过的地板和地面。
顺着敞开的门往外看,他见到沃尔顿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盯着缠在他周围的一圈黏液。然后,沃尔顿步履踉跄的走进实验室,割断了欧文身上的绳索,两个人一起走到空地上。环顾四周,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创造了奇迹。
黏液,都是黏液!布瑞林和绿植者们刚才移动的地方有黏液,绿植者们聚集的地方有粘液,除却做好了防护措施的二人外,岛屿上的一切生命都在这条相反射线的作用下回溯了生命的第一种形态,变成了一种像是很多年前曾覆盖在潮汐海滩上的黏液。
沃尔顿突然大叫,用手指向大海。那一大堆的球状器械本来是在急速地离开这个小岛的,但现在也摇摇欲坠,在嗡嗡的轰鸣声渐渐消失时慌乱飞舞,最后也停下了晃动的轨迹,一个接一个地跌进了海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当它们旋转着砸向大海时,里面驾驶的绿植者已经被这条射线击中了,在它们变成粘液的状态下,球状器械也紧跟着被摧毁坠落!
当最后一个圆球也坠落下来后,天空已经空无一物了。沃尔顿和欧文同时转过身来,对视了一下,他们的眼里含着泪水。整个岛现在笼罩着一片浓重的、惊人的寂静。
(6)
当他们乘坐小帆船掠过水面时,沃尔顿和欧文站在船尾,看着小岛远远地落在后面。在西方,夕阳的残辉挂在海面上,就像是一扇燃烧着大大门,海水似乎正向着门内奔涌。想起不久前他们来到这个岛上时的极度绝望,欧文感到无限感激,满怀谦卑。
沃尔顿在想着别的事情。“布瑞林死了,”他说,“绿植者们也都消失了,投映仪已经被我们摧毁了……只有我才知道如何再制作一个。”
“你不大可能再做一个了,不是吗?”欧文笑着问道。但沃尔顿回答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当然不,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是当时太近了——太险了——”
两个人看着小岛在他们身后渐行渐远,他们一下子沉默了——完全理解的沉默。现在,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在暮色中,他们几乎看不见小岛了。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瞥见了它,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远处的天际晃动着暗影,最后完全消失了,融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欧文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沃尔顿也慢慢地转过身来,他们肩并肩地望着前方。就这样,这艘小船缓缓划开水面,在迅速笼聚的黑夜中稳步向北而去。
①七联战靴(Seven-league boots):七联战靴是欧洲民间传说中的一个元素。这双靴子允许穿着它们的人每一步迈出7个联赛,从而获得极快的速度。靴子通常由魔法角色赠送给主角,以帮助完成重要任务。从英语的语境来看,“Seven-league boots”最初是从法语bottes de sept lieues翻译而来的,这个元素由查尔斯·佩罗的童话故事普及开来。一个联赛(大约3英里(4.8公里))被认为代表了一个普通人在一小时内步行的距离。
②前文提到实验室的位置在小岛南侧,但此处主角二人却是往北走,可能是作者笔误,原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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