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浮出水面,嗤笑人间百态。少女以泪洗面,竟是因我莽撞而来。我递给她一顶金冠,她的歌谣于我心中徘徊……
冰蓝的太阳沉下深渊,
沉睡的巨城浮出海面。
旧日的褴褛随海飘摇,
众人的灵魂不再燃烧。
晚上约八点半,我来到了许久未曾“光顾”的小酒吧,当然,我不是来照顾他家生意的,我是来结2个月之前的报酬的——顺便看看那老家伙日子过得如何。
老板翻着他那陈旧而厚重的笔记本,熟练地拨弄着计算器,给出了个100的数字——这只能是我现在驻场的另一个酒吧收入的零头……
简直少得可怜,这惨淡的生意!
我曾经在他生意好的时候就建议过,让他重新找个地段,并且将酒吧的风格好好地设计与翻修一下——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像从前,喝着酒、抽着烟,听着驻唱来两首怀旧经典就能满意地在破沙发上坐一晚。
可惜这老家伙真是顽固,你看这几年翻天覆地的变化,固执就会让你跟不上时代!酒吧目前只能靠着一些零星的生意勉强支撑。要不是因为这里是我最早“起家”的地方,我早就不来驻唱了。
今天还有一件事情,便是和老板正式告别——我打算去隔壁水户市谋求事业上更进一步的发展——那儿不愧为国际大都市,其夜场产业正处蓬勃之时!
对于我这个决定,老板也早有预料……从他已经逐渐长满皱纹的脸上我也能察觉到一丝无奈和苍凉,他摸了摸他标志性的光头,那微微的无奈神情也让我心中泛起了一缕惆怅的涟漪。
毕竟怀旧是人的天性,我也不例外。
想着当年我18岁刚冒头就背井离乡出来跑社会了……
和老板喝了点酒便不自觉地聊起了过往,他说,还记得当年刚认识我那会儿——我只是一个装着成熟的臭丫头,因为害怕会被别人欺负就装成一副“大人”模样,然后用让人发笑的蹩脚语气说着刚学会的苏南地区口音的“脏话”。
说着说着,老板也不知不觉地喝了好几杯他最喜欢的“黑方”——老板每一次都喜欢在那种无聊的洋酒里兑入冰绿茶,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可我始终觉得……有些土——切!洋酒这种新鲜玩意儿,不就是用来“装”的么……
他说下个月底就把这儿给关了,回老家照顾家里几个更老的……
百无聊赖,我打算再唱一首歌,就当为我自己践行,也提前祝老板安享晚年吧……
今天酒吧空荡荡,如同一座幽灵古堡,或许是心血来潮又或是突发奇想,我突然想唱男星的歌,在那破旧而狭小的舞台上,我唱起了张雨生的《大海》——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突然!闯进一位顾客!
他身形高大但有些笨手笨脚,似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气力,他把大门推得吱吱作响。毫无意外,这般鲁莽行为打断了我的歌声,也让我兴致全无!
似乎这位客人也意识到他的举动让周围的气氛充斥着尴尬,所以便用力按了按头上的绅士帽,礼貌地向我和老板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吧台前。
让我好奇的是这位客人……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风衣,这件风衣款式非常老旧,仔细看看衣服上还起了球……并且紧紧地裹住了他的身躯。
他戴着墨镜,这让我感觉颇为糟糕——谁会大晚上戴着墨镜呢?最近流行的那些欧美电影,那些变态狂魔……想到这里我便后脊发凉……
或许你认为是我想多了,关键是!他可戴着口罩啊!
见此情形,我只想离开这里,不过这位客人用低沉、但充满绅士的中年男子特有的浑厚声音对我说:“实在抱歉,您是否还愿意再唱一首?”
“啊?我要走了啊,今天本来也不开工的……”我不耐烦地对她说。
“这……实在太可惜了……”男子用失落的、像是遭受了表白被拒的、委屈的口吻说道。
酒吧老板似乎很想做这笔生意,他对我皱了皱眉……
“……50元一首歌!你觉得可以那我就唱咯……”我随口说道。
——总之,不会有人豪气到会为了一首歌而出这个价的,虽然有些失礼,但我真的不太愿意与眼前这位奇怪打扮的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多待哪怕一秒。
但……这位“少爷”却用实际行动狠狠地向我证明了我的愚蠢……
“一、二、三、四、五、六、七……”
整整10张百元大钞轻轻地、整齐地叠在了吧台上!
“哎哟,有铜细的宁家哦,通宵包场!”酒吧老板立即伸出他的肉手盖住了这些钱,好像生怕对过的男人反悔一样,见男人没有作声,他识趣地拿出了背后柜子上的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洋酒,笑眯眯地给男人斟了一杯。
酒吧老板又向我挑了下眉,我只能略带尬笑着说:“老板,你点什么歌呢?不过这里的音响效果可不太好……哼哼~你刚才也听到了……”
我歪着头,做出了双手一摊的姿势说道。
“嗯……还没想好。”男人居然有些腼腆。
“……要不我们先……随便聊两句?”酒吧老板插话道,“老板是本地人吗?做什么生意的啊?”
与此同时,酒吧老板顺手给客人的杯子里倒上了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洋酒,又加了两块方冰。
我夹起一支烟,男人绅士地给我点上,他的双手戴着老旧的黑色皮手套,今天应该没有这么冷吧,虽然外面下着绵绵细雨。
此时这个空间里只有3个人,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更确切的说,我心里总是担心这个装扮奇特的男子在之后某个时间里会做出什么更为诡谲的举动。
沉默良久,只有外面的雨点的敲打声逐渐清晰起来。
我问老板是不是他烧的鱼没吃干净——隐隐约约飘着一股鱼腥气,老板不好意思地到后厨里看了一眼,说确实有一盘清蒸鱼还没吃完,不过又说今天刚烧得新鲜得很,直说我的鼻子叼了,闻不得一点腥气味。
似乎是这个举动活跃了气氛,男子开始介绍起了自己,一个异乡人,外来客,背井离乡,毫无新意,他好像要找什么人或者什么物。
“诶呀呀……”我抽了口烟,不断地摇着头,脸上一股子毫无兴致的表情。
“抱歉……您能献唱一首,许茹芸的……《泪海》……吗?”男人继续腼腆而绅士地问着。
我很爽快地唱了起来,这首歌我非常拿手,大金主很“识货”呢~
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
伤心的往事一幕幕就像潮水,将我掩埋……
男人听得很认真。
只是……曲到伤心处,我瞥见了他摘下墨镜的眼睛——这是比一般正常人的眼睛大一圈的极黑的双眸,如果我没有眼花,眼睑之上没有睫毛!眼皮也已呈枯萎之状。这双眼睛凸起异常,骇人可怖,散发着畸变、病态的恐惧,这双眼睛似乎无时无刻向着周围传播着致命的疫病!
像是被野猫啃食过后,那些残破的鱼头肢骸上,悬挂的绝望与死气……
我不敢直视他!突如其来的可怕画面让我停止了歌唱—我赶忙撇过头猛抽起了手上的烟——虽然这样对一个……可能是生过什么大病的人显得很没有礼貌与教养,但我确实不敢再去看这双瘆人的双洞。
男人见状,急忙戴上墨镜,连连站起来鞠躬抱歉。我示意他不用这样——毕竟这世上怪病之多,因此毁容的人那也不在少数。
为了安稳男人的状态,我开起了一些低俗的玩笑,气氛才逐渐平稳了下来。
我给这男人倒上了满满一杯酒,真诚地与他痛饮了几杯,我说这男人真是可怜——或许他很有钱,但他这张脸也只能期待未来整容业的革新与发展了……
“我很喜欢听你唱歌,很久了……。”男人突然羞涩地说。
“哎哟!老主顾了啊,原来!”我笑着说,“刚才我确实很失礼,要不这样,我也说个我自己的故事,让你笑话一下~”
可能是我酒精上头,亦或者是,今天即将告别此地的忧伤感让我诉说起了当年来此地的缘由——当然,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许是一个好的听众……
其实,我接下来说的事情真的很俗很土!但我还是侃侃而谈。
那年我17岁,镇上有个小年轻,其实也就是一个小混混——他喜欢留着三七分的长发还染着那种叫什么杀马特的红色;他喜欢穿着喇叭裤,还喜欢穿那骚气的紧身背心,走路的时候像一只螃蟹!与现在眼前坐着的这个男人的风度简直无法相提并论。可是,他却真的长了一副英俊的面孔,这让当时还未走出校园的我神魂颠倒,说起来真的非常幼稚而可笑。
“诶……谁让那段时间流行琼瑶又流行HOT呢……”我抽着烟叹息道。
这男人的名字我不愿意再提起,只是我相信了他的一个誓言,他说他会对我好,对我认真,会用他的双手帮我打拼出一个幸福的生活,我呆呆地看着他,那个时候,我仿佛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担当、最可靠的、最上进的男人。
他说捂在这个小镇没有前途,要去东南沿海发展,那里遍地是机会,遍地是黄金,他说机会是需要把握的,留在镇上读书,也无非进个技校,伴随着家里那些迷信得要死的长辈,最后在求神拜佛的枯燥无味的生活中腐朽老死……
“咿咿呀呀……”我举着手挥舞怪异的祈祷姿势,“那地儿的人就喜欢这样神神叨叨的。”
哎……我当时便效仿了那些低俗小说的剧情,给家人留下了一封信。那天也是和今天一样,下着绵绵的细雨,我们紧挽着双手,坐着那辆充满烟味与汗臭味的巴士辗转于此……
说到这里,我问眼前的男人,问他看过周星驰的《喜剧之王》没?他顿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但从他的情绪中我能察觉出,他应该猜到了后面的剧情。
你知道那部电影中,“我养你”这3个字,对女人就是一种诅咒,像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每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女人,都会被这段咒诅所伤。
我撩起了右手的衣袖,露出了我皙白的皮肤,眼前的男人深深地沉默了,因为我右上臂的外侧,有好几个用烟头烫过的伤疤。
我指了指这个疤,我说这是我自己烫的“誓言”,象征着永远不分离的“文身”,而那个说要养我的男人,也在他同样的位置烫了一个。
我喝了一大口酒,又指着其他的文身,我问男人,这几个文身代表着什么?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回答。
“这几个文身呢,是我没有赚够钱回去,被那个说要养我的家伙给烫的。”
呵呵呵呵,我笑了,带着一些醉意放声大笑起来,我嘲讽眼前的男人,我说我的歌喉可以叼走男人的心——为了赚足够的钱,我一点一点在那些夜场里面练出来的。我指着老板说,这光头佬算是我的伯乐呢。
“之后嘛,说要养我的男人因为开赌球的庄被举报就进去了,话说,这臭男人坐牢前,居然把我偷拿出来的传家金镯都输掉了……这混蛋……”
“之后我便彻底摆脱了这个家伙,我只是晓得,女人嘛……最后还是要靠自己养,男人?啧啧啧……像……”我用一脸嫌弃的表情说道。
“那我……像什么?”眼前的丑男涩涩问了一句。
“我看你像一条臭鱼!哈哈哈哈……”我放声地大笑起来,老板不好意思地劝着我,说我有点过了。
“那我咧?”酒吧老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问。
“像我老爹呗,烦死人了。”我抽了口烟说。
不知不觉,快要凌晨两点了,之前大家都聊开了,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男人突然说能否唱一首歌来结束今天的欢谈。
鼓掌!
《爱如潮水》!
男人走上舞台,话筒发出一声“嗞——呀——”的轰鸣,音乐响起……
我再也不愿见你在深夜里买醉,
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
你该知道这样会让我心碎,
答应我你从此不在深夜里徘徊。
不要轻易尝试放纵的滋味,
你可知道这样会让我心碎。”
这熟悉的歌词,男人原本深沉的嗓音竟然唱得异常动听,虽然这男人的墨镜与口罩之下,或许是一副让人作呕的面孔,但是这歌声美丽得让人醉心而沉沦。
正当我沉迷在他的歌喉中时,男人把话筒递了过来,示意我接着唱,我打开了嗓子,突然,我发现!我的歌喉开始产生了神奇的变化,从我嘴中跳出的音符如同天上的仙女所吟唱的美轮美奂的仙境之音。
整个空间像是绝美、灿烂的银河流淌了进来。
小小的酒吧被我的歌声改造了,整个空间如同没入了深海,又像是飘荡于无垠的星空……
此时,男人向我还有老板礼貌地点了点头,在我的歌声里走出了酒吧……
身穿旧风衣的背影,这一刻显得如此苍凉,在漆黑的夜晚中逐渐被掩埋起来,门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像是泥土一样把他一层一层盖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鼻子一酸……
“喂!这里有伞!”我急忙冲了出去——至少,让我给这充满善意的人送把避雨的伞吧。
雨开始越下越大,他还没有走远,我赶忙箭步上前拉住了他。但我不小心把他的黑色手套给拽了下来!
忽然,我发现他的手指间……似乎有……像是两栖动物的……蹼!
突如其来的恐慌感直击了我的面门,我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正在我迷惑之际,这些蹼在粘了水以后便逐渐褪去——此时,他的手蜕变成了一双真正的、像是古琴家的人手!
我惊呆了!
眼前的男人见状也立住了,他似乎欲说还休,而我又无言以对……倾盆的大雨浇在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上……他努力地试图发出声音,但很快便放弃了尝试,他的脸似乎很难受,便摘去了口罩,拿下了墨镜……
这!这是多么惊为天人的美貌!
海浪的声音在礁石上奏歌,
沙滩的足迹是岁月的雕刻。
银白的贝壳在深蓝中流浪,
塞壬的歌谣于大洋间流觞。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