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谷博
明治九年,明治政府的大改革给了我们这些武士阶级致命一击,我的俸禄被强制抵为公债,交予政府了,我就变得一贫如洗。变成了浪人,日子苦巴巴地过着,每天只能给酒屋当武卫,每天看护店面,主人却只给2钱,稍有疏忽便是打骂或是讥讽,这与我当武士时的地位权势相差甚远。
我于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在我的记忆中,祖父是当了武士,在此之前我家只是寻常农人,在玩很小的时候,他将我叫到我家宅邸的后院,像是举行仪式一般的庄重的看着我说:”谷博君呐,祖父我就要去打一场战争,这是我的护符,你挂上祂,至少能保你数十年安稳,不过之后的话,你就要想想该怎样满足祂了。这是场硬仗,搞不好的话——幕府那边,算了,有你父亲在问题不大,就是真的发生了,好歹你也有个保障。”那天全家似乎都变得非常严肃,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很多纸灯笼的房间,房里有座蜡像,是个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前面是很多的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寿司。
在之前阿爸嘱咐我:”钟声响后立刻闭眼,如果你有听到咀嚼的声音,不要怕,那是神明在吃贡品寿司~你要闭眼,怎样也不能睁开,在那之后,会有一个女人和你交合——这也是要闭眼的,万不可睁开。”我是羞红了脸驳道:”这——可是我还那般年幼,怎能这般待我呢?”阿爸面上的表情还是那样严肃,他继续说道:”不必羞辱,这迟早会来,你就由着她便是了,再过段时间又会响一钟,那你就可以睁眼了,之后我会接你回到大堂,咱们再一起用餐。听着,你要按阿爸说的做,这是很严肃的事,务必按照阿爸说的做….”回过神来,钟声响了,我便紧紧闭上眼,不久果然有咀嚼的声音,离我很近,我是很想看看神的面目的,但是想起阿爸的嘱托,还是紧闭着眼。
过了很长时间咀嚼声停了,我不由得期待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承交合之欢,既紧张又期待,好像有人在抚摸我,这感觉很舒服,我听到那女人说:”夫君,你来了呢~”又说:”不过,不要看我,我会害羞呢~”之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钟声又响起来,我急忙睁眼,想看看那人的真面目,然而她却消失了,前一秒还在,后一秒就没了,寿司发出腐臭的气味,很难想象之前我为什么没有闻到,可能是太痴迷了。阿爸就赶过来,舒了一口气,拉着我到大堂,让我一块用餐。他们总算不再是严肃的面孔,祖父告诉我,以后如果再遇到困境,那就去祖宅,主楼三楼右侧房间床下有无数财宝,可以拿去变卖,但切不可留在祖宅。
终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住他们的讥笑,准备去我家的所谓祖宅看看,第二日,我用我所得来的几钱,托车夫将我拉到横滨,在那歇了几日,再找车夫将我送到恒谷町,我家的祖宅就在那里。我刚落地准备看看我祖父的家乡,却突然狂风呼啸,将这个小乡村增添了几分凉气,这个村子两面被山所围,是一条条街分布,不远处还有几块并不大的耕地,路旁所种一排向日葵被风打折了几朵,我看到街边有个老浪人,伏在地面上睡着,像是喝多了酒。我将他叫醒,向他说:”阁下,多有冒犯,还望原谅,在下想问下多年前有位叫近岐山臣的人阁下可知?”
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发癫似的,脸上冒出惊恐的表情:”山臣那厮回来啦——他回来了,他又回来了,不要再折磨我们村的人了………”我不太理解,难道我的祖父有做过甚麽对不起村人的事吗?我想问个究竟,然而他已跑得不知所踪了。村里的其他人也都对我避而远之,甚至旅店也不愿为我提供住宿,我只得变装混为他人。我想,既然他们不愿告诉我,那我就去寻找,这个村子并不算大,我走过一条条枯草盖满的路,绕过一座座被藤蔓缠住的民居,于是直到黄昏也未曾看到刻着“近岐家宅”的牌匾,周边的空气愈发的冷,天上的太阳闪着赤红的光,来来往往的人群好像在怕什么,一个个的都跑进自己的居所。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也跟着跑到我居住的旅店,旅馆主人看到我急忙拉着我进到酒窖,把下去的路用厚木板钉得牢靠。店主朝地面啐一口对我说道:”你是外地来的?怎会发生这事,这已三十多年不曾发生。”又猛然一惊:”混蛋,肯定是近岐山臣的后代来了的缘故,我今早明显听到那酒狂说山臣回来了,大家都是不信的,山臣已经战死十多年,他还能回来不成?但肯定能是他的后代来了,午时的时候那厮来过,早知道就把他赶出村了!晦气!”他所不知的是,他口中所说的山臣后代此时正在他的身边,说着,他递给我一把斧头,我向他表示感谢,我这次来是带上了我的武士刀的,他惊奇的说:”嚯,还是武士世家,不过现在该没落喽。”之后就沉默下来,他小声对我说:”我三十年前经历过这事,祂一般找不到我们头上,我们只需要躲着就好。”
我却渐渐感觉不对劲,我听到狂风呼啸的声音,还有悉悉索索的草摇动的声音,不知怎的酒窖没有一处透光的地方但还是被赤色所覆盖,店主似乎也察觉的不对劲,把手中的草叉攥的紧紧的:“邪门,既无光何来赤红?真是倒霉。”酒窖里好像有四个人影,但我和他共二人,恐怕剩下的那二位是邪晦之物,我给自己壮了壮胆,怒声呵斥:”二位邪魔何必如此,何不现身迎战?”倒是店主有些惊奇:”邪魔?何来邪魔,君莫吓我了。“
我很明显看到影子到了他的身后,我拔出刀,向他身后砍去,影子消失了,店主喃喃道:”阿呀,骇死我了,恐怖…..”回过神来却已经身首分离,我不敢松懈,因为还有一片影子,只是这片影子似乎忌惮我,不久便从木板缝里溜出去了。我意识到妖魔似乎足已被武械所伤,这让我对祖宅充满了好奇,”既然能伤到妖魔,我惧祂做甚!”我掀开覆盖的木板,爬出酒窖,天似乎不再那么红,渐渐恢复本来的面目,我知道,黎明到来了。
村人似乎对旅店主人的死亡并不意外,但为了避免麻烦找上门,我又变装为女人模样。我看到村卫队伍长站在高台上,台下是村里的人,大家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伍长开始演讲:”乡亲们,大家都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血轮日”,至昨晚为止村里已经三十余年未曾发生过了。”底下的人群开始骚动“肯定是山臣的后代再次把灾祸带来的,昨天我见过他,他和山臣长得一般像!”
”啊呀!怎的又来了,我们要将他驱逐出去,不能让他再待在村里了。“一阵阵声音传出,伍长再次发话:”肃静!!!既然他在村里并且他在寻找他的祖宅,并且可能就在人群中,所以——听好了!山臣的后代,我希望你不要来这个村子,你该去黄泉山上去找你那祖宅,而不是在村里找,如果让我们知道你的下落,我们会将你驱逐甚至将你斩杀,所以请速速离开,别再踏入半步。“伍长又组织了民兵团,以防止“血轮日”再次到来。
我在台下听到我祖宅的地点,便收拾行李,准备去恒谷町北边的黄泉山,出了村子,卸了女装,换上便服,直向黄泉山进发,离得近点了,我向黄泉山看去,山上樱花盛开,一侧隐隐约约看到一座大官邸,我想那就是我的祖宅,不由得加快步伐。我刚到山脚,素戋呜尊(海神,兼降雨之事)似乎并不欢迎我,大雨降临,狂风凌冽,但这些还不足已打消我去祖宅的想法,我冒着风雨,艰难的顺着长满野草的古道爬上山。
终于,祖宅的牌匾出来了上刻”近岐家宅”虽然年久失修,但它还是让我感到惊奇,建筑的风格融合,在上面我看到了唐土(既中国),西洋甚至更早之前的时代的建筑风貌,杂糅起来并无半分违和,美轮美奂,我拿出祖父给予的钥匙,将外门打开,显现在我面前的是中间的主楼,四角还有瞭望塔,一侧有仆从的居所,一侧是铁匠铺,马厩,等建筑,我不由得羡慕起祖父的生活,祖父说主楼三楼右侧的房间床下有着无数的财宝,有困难的话就拿去变卖,足以消费几代人。
我打开主楼的门,一股凉气伴着灰尘扑向我的脸,我看到一尊蜡像摆在大堂的中心,由于多年没人打理,被蜘蛛网所缠住,甚至能听见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到了祖父说的地方,打开卧室的门,与其他房间不同,这里似乎经常有人打理,非常干净,我看到《樱花》挂在墙壁上,《歌舞伎》的壁画,《神风》的壁画,《竹》的诗,还有各种唐诗宋词等名贵物,不过这些虽然宝贵,但我还是想看看床下的财宝,我慢慢将床推开,果真有个锁眼,我拿出钥匙打开,显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条小道,道前写着一句 ”欲前行,须闭目“。
我于是闭上眼,顺着道路走了很久,我等不及要看到财宝,便先行睁开了眼,看到我人生所见到的最骇人的景象,尸体堆成了山,有的化为白骨,有的血在流淌,有的拦腰截断,有的碾成肉块,我看到黄土的大殿前是一个个被剥皮的人,一群群黑色的影,向着大殿上方跪拜,血色樱花树上挂满了扭曲的棺椁,他们摇摆着似乎向着高处作膜拜状,竹上插满尸体,一副炼狱之景,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着大殿上走去,一阶阶向上走去,一双双目光注视,我看到了祂,向祂跪拜,祂言道:”夫君,你来了呢~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我用无力的手写下这篇文章,纪念我失去理智的60年时光,我感到黎明到来了,终于到来了,我化为雾气,消散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