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您好,请在这里签字
一位模样俊秀的男子在一张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明先生,您的储蓄业务已经办理完毕。请收好您的凭证,请为我的服务做下评分,您的右手边有按钮。”
银行柜台服务员递过凭证,内心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丝好奇:眼前这位稚气未尽的男青年,瞧啊,他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灰蒙蒙的;他的手上隐约还有一些伤痕……
他,怎会来存一大笔现金呢?莫非?
瞎想什么!服务员收起内心一丝丝疑惑,向李明投去职业的微笑。
李明按了下“非常满意”后,就离开了。走出银行,强烈的疲劳瞬间从身体中炸了出来,他需要休息,这几天的经历让他感觉非常不真实,恐惧与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他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1
三天前。
李明刚找到一份餐馆的工作,他去年中那会儿便满了18岁,这是他第一份正式的工作。
心情不错,等一周后就上工了。他微信里还有50块钱,是他舅舅早上出门前给他吃饭用的。他没花掉这些钱,现在他肚子饿得咕咕叫。
街边有卖烤鸭的,他犹豫了会儿,买了一整只烤鸭,又在隔壁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瓶二锅头后,便回了家。
“老舅,找到工作了,咱喝点……”
他刚推开房门,老舅坐在沙发上抽烟,而他的侧边的沙发上坐了另外一个中年男人。
这人眉宇间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一瞬间,李明就知道了他是谁。
李明一言不发,直接坐在了舅舅身旁,从茶几下方拿出杯子倒上了二锅头,放在舅舅眼前,随后,自己点上一支烟,把烤鸭推在舅舅跟前,说:“舅,下周三我就上班了,给你买的,你吃。”
“一起来点儿?”舅舅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问了下旁边的男人。
“就一只鸭,三个男人咋够吃?!”李明插话道,他猛吐了口烟,往沙发上一摊。
男人笑着脸,连忙说自己吃过了,他暧昧地看着李明,视线像黏在了他身上,手不停地挠着头,好像头上长了虱子。
而李明则一直躲避着他的目光,只听着舅舅和他在谈些事情。
很恶心!
与这男人目光对视的时候,李明感觉自己快吐了,他心里直骂脏话,这男人为什么来?他自说自话地来干嘛?
“你爸爸来有重要的事情!”舅舅转头和李明说。
“啥事嘛!我还要上班!刚找到工作!忙得很!”李明站起身准备要离开家的姿态,“他来找我干嘛?法院怎么不把他判个无期徒刑?”
这时,舅舅向李明爸爸点了下头,然后把李明拉到一旁说:“你老家的叔公去世了,根据老家村里头的规矩,年满18岁的家族男丁都得回去!”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习俗?李明刚想接话,舅舅悄悄地凑到他耳朵旁边说:“你舅妈不是一直要开刀把瘤子割了嘛,你爸说,叔公没有后人,遗产就留给你爸了,说叔公的房子卖了值50多万,会给我们15万。”
“那剩下了嘞?”李明问。
“你爸还说了,他亏欠你老多了,剩下的钱,他都存定期,以后留给你娶媳妇儿。”
“他扯谎呢!你还信了!无凭无据你都能信?”
“你看……”
舅舅手指着茶几上的一个板砖厚的信封,对李明使了个眼色。
中年男人挠着头,冲着李明笑了笑。
李明顿了顿,便说:“那我……我下周三之前能回来不?”
“明天就出发,三两天功夫的事儿。”
“嘶……那行!你待会儿把烤鸭吃了。”
2
老家在哪儿,李明生来就没有任何记忆,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现在他和自己的爸爸回家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一路上,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沉默。
李明没有兴趣亲自问父亲,他为什么会蹲大牢。总之,可以看出,他父亲刚出来,头上的“板寸”还挺整齐的呢。
早些年,只听说母亲怀孕后,其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打电话回娘家时,也总是胡言乱语,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那些个东西要找替身”之类的妄语。
后来等娘家人来探望自己母亲的时候,怀孕8个月的她已经彻底疯了。接人回去的那天,舅舅说,他就见母亲被一条链子锁在了卧室里,她穿在身上的裤子是湿的,看到有人进来就把床底下的夜壶拿出来,然后抓起夜壶里的粪便就朝着靠近她的人扔。
她的身上有很多抓痕,舅舅找父亲家理论,他们说这是她自残导致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你们家有神经病的遗传!你们骗我们!”父亲家的人叫道,“这是要把我们害惨了,生下的孩子精神也会不正常,你让我们家老的怎么办?”
舅舅和父亲家争吵一番,就随娘家人一起带着李明的母亲,来到了自己打工的大城市水户市看病。不过,当时李明爸爸到也是一起跟来了。
之后,据舅舅讲,李明爸爸进城一个月后,在打工的厂里认识了一个女的,就和别人好了,有流言说,他们还生了个娃。没过多久,他因为偷了厂里的钱——据说是为了帮那女的还赌债,吃了官司。
而李明的母亲在生下孩子的一瞬间,突然恢复了神志。据说,她得知自己已经离开了村里,孩子也健康诞下,便带着安心的神情离世了。
“不要再回去了。”这是李明母亲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因此,娘家人一直怀疑,甚至非常肯定,李明的母亲一定是受到了歧视甚至家暴,才会遭此劫难。
所以,李明坐在回乡的巴士上,又想起了舅舅给他讲过的这些事儿,心里就不是滋味。也没有给自己父亲好脸色看。
“你有女朋友了不?”长途巴士开了许久,李明爸爸忍不住关心道。
“关你什么事?”
“你找的工作待遇还可以吗?”李明爸爸递过来一瓶水。
李明做出了拒绝的样子挥了挥手,说:“你别忘了,老头子死了的钱得给我!我还得孝敬舅舅了!”
“你是我儿子,做爸爸的,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留给你的。”李明爸爸挠着头说。
李明的思路顿了下,于是他打了个哈欠,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不耐烦地说:“你知道就好!”随后转头便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颠了多久,歪着头打瞌睡的李明的脖子难受得很,他睁开眼,窗外的景色变了样,引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偶有一些砖瓦破屋点缀着一丝丝人文的气息。此时,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乘客了……只听司机偶尔自言自语,应该是觉得竟然还有人会去这等偏僻的地方。
咔哧一下,车终于停了,李明随着父亲下了车,他们在原地等着,身边矗立着一块锈迹斑斑的公交站牌,站牌上隐约写着:喀瞘村临时候车站。
“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子。”李明爸爸给李明递过去一只烟
“还有多久?”李明抽起烟来问。
父亲就说快了。大概等了20分钟。之后,摇摇晃晃地开来了一辆小面包,“唰”的一下,车里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头催促着他们上车,李明弓着身子往里挤,看见车上还有一位20来岁的男青年和另外一位年龄和他父亲相仿的男子。
“李有德!好久不见啊!来来来!坐这儿。”车上的男子热情地招呼父亲坐在他身旁,应该是老相识了。
原来父亲叫“李有德”,李明不屑地笑了笑。他窝在面包车的椅子里,看着外面的景色变得更加原始和荒芜。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车窗外出现了一排排灰色的矮屋,有的屋外的地上残留着衣物燃烧后留下的灰烬,李明开口问道:“今天是不是清明节?”
“啊!对!是清明,所以大家都要回来看看。”李明父亲说。
进入村庄的内部后,又开了一刻钟,面包车停下了。李明他们先下了车。突然,他看到二十米处有人在吵架。
“我先来!说好的我先来的!”
“我不记得了!先到先得!”
“你插队!你插队!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两个看上去至少70岁的老头在屋门外扭打在了一起,他们互相扭抱的姿势非常滑稽,像是跳着拙劣的交谊舞。他们打着打着便摔倒在了地上,扬起一片灰黄的尘土。
屋子的门后传来模糊的哭喊,很虚弱……
李明想上前劝一下,李有德便拦住了他,说不要多管闲事,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屋里不大,中间是客厅,左右各有一间房——没有关门,看见里面放着床,就知道是卧室了。李明环顾四周,斑驳的墙面上裸露着一些红色的砖石,天花板的角落里织着一张张大小不一的蛛网。
这里应该很久没人来住了,李明问:“以前我妈住哪间?”
李有德楞了一下,说:“你右手边的那间。”
“砰”的一声,只见李明进了屋,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儿子,晚上吃饭,我叫你!”
……
李明从下午2点半睡到了傍晚6点,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睡觉的时候哭湿了枕头。
之前刚进屋,他就注意到了床头的木质格栅上,有几道很深的划痕,就像电影里,上吊自杀的人脖子上总要留下勒痕。李明早就听舅舅说过好多回,自己的母亲怀着他时,被当成神经病锁在了屋里,任由她疯癫发臭。
看到床头的“勒痕”,李明内心的忧伤、愤怒像两股绳子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被褥上积了很多灰尘,让李明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他默默打开手机,翻阅着几张为数不多的妈妈的照片,虽然李明对母亲的印象只是从舅舅嘴里听闻而来。可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大大方方地喊一声“妈妈”。
“这帮子家伙不是人!”李明又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酸。
“儿子,吃饭了!”此时,外面传来李有德的叫声。
想想自己舅妈的病……现在自己是成年人了,要坚强!舅妈把他当亲儿子养大,这几年瘤子的病情加重了,得赶快把事儿处理好!
来到客厅,只见桌上有荤有素,三菜一汤,还有几个大馒头堆成了一座小山;李有德正在打开一瓶老白干,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他对过的位置上的空杯满上了。
“快快快!来吃饭!”李有德热情地招呼李明就座。
客厅比之前进屋时敞亮,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不见了,破开的墙面也用一张较大的挂历给遮住了——这幅挂历皱巴巴的,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不过却很漂亮,是一幅油画,风格抽象,是一轮巨大的黑星点缀着血红的双日,映照着衣衫褴褛的国王。
一时间,屋子里像春天到了一样万物复苏。
李明一坐下,就蒙头吃起了饭,但他很不自在,因为对面的李有德的目光总是在他身上扫视。
“儿子,你头发长了,都遮眼睛了。”
“嗯……”李明觉得烦,随意地应付了下。
“那个……你没去考大学?这么早就出来工作了?”
“你烦不烦?”李明皱了皱眉头,喝了口酒说:“不喜欢读书,怎么了!”
“没事儿,不读就不读,早点赚钱早点独立,蛮好蛮好。”李有德笑嘻嘻地说:“你妈妈的东西,我们都没动,自从她生病以后,可惜啊……这个家就散了……”
“你胡说八道个什么!”李明突然跳了起来,李有德的话像点燃了他的引线:“我妈就是被你们害的!你们害得我从小没了妈!”
李明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又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喝了口酒说:“还有你!为了外头的女人,蹲了大牢,还回来装着一副爹样教育我!我头发长关你个什么事?”
李有德一言不发地低着脑袋,一直挠着自己的头。
“你别吃饭的时候挠头!都是头皮屑!这饭怎么吃?”
这时,李有德也抬起头,他重新调整了坐姿,眯了一小口酒,说:“我一紧张就会挠头,这个习惯了,看到你我就紧张……”
李明看着眼前的男人,无奈地笑了笑。
“我也想从新做人。”李有德认真地看着李明说:“从头再来,从新开始。”
说完,李有德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些新的被褥,然后到李明的房间给他换上。
“你重新做你的人,我过我的日子,这次办完事,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李明大口地刷了几口菜,留下这句话,又走进屋里,见李有德已经换好了被褥床单,就把他轰了出去。
“儿子,明天早上早点起,要去祭拜叔公!”
李有德话音刚落,又是“砰”的一声。
躺在床上,卧室门外安静得很,没过多久就传来整理碗筷的声音。李明心里一阵拧巴,自己刚才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他想着刚才李有德脸上羞愧难当的表情,和挤出的那一道道充满内疚的皱纹。这苍老的中年人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活该!”李明愤恨道,他拿出手机,准备玩游戏打发时间。可是,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什么穷乡僻壤!李明把手机甩在床的一旁,只能通过睡觉来度过这漫长的夜晚。
……窃窃私语……
或许是下午睡得太多,李明晚上睡得很浅,门外的一些声音吵醒了他。
此时,他听见好几个人的声音。
李明打开手机看了看,现在是00:34分。
“这么晚了搞什么呢?”
李明偷偷起身,由于自己睡觉的卧室门缝比较大,所以贴着漏风的地方,部分的对话内容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各位长辈,我就这两个娃,实在舍不得!“
李有德似乎带着些哭腔在和一群人说话。
“这是村里的老规矩了,你爸的那回,你就坏过一次规矩。现在,你还要不要你叔公的遗产了?”
其中有一个声音带着一些指责的语气说,听起来挺年轻的。
“如果叔公要,把我要的去,行不行?”李有德说:“要不是我走投无路,我这辈子也不想回来了!”
“行不行还得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你真是不孝!”
“算了算了大伙儿,明儿早入葬的时候,再说吧。”
这些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李明有些听不清楚,也有些云里雾里,于是想贴得更近……
突然,他打了一个喷嚏!
门外的对话戛然而止!
此时,李明一个机灵,他落落大方地打开门,看见自己父亲卧室的房门同时也被打开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探出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李明愣了一下,马上皱了皱眉头,淡定地说:“大半夜还开会,让不让人睡觉?”于是,他穿过客厅来到一个小屋子里撒起了尿。在他方便的时候,他听见这些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家。等他回来,只见李有德呆坐在床头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2
清晨五点半,清明时节,细雨绵绵。稍有一些凉风划过肌肤,让李明感觉怪异的阴冷。
昨天他听见父亲说“两个娃”,这明显坐实了他父亲出轨别人的行为,并且留下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
这老头子真是……
李明看着走在前面引路的李有德,内心对他的轻蔑更为强烈。
这时,李明正好路过昨日打架的两个老头的家门口,只见一个健壮的男性青年从屋里走出,他的身前推着一辆两个轮子的木板车,车上隐约看见一个人形的东西被厚实的棉被覆盖着,然后周围还有一些老人穿的旧衣物被打包成一团一团的包裹堆叠在周围。
这名男青年和李明他们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李明好奇地往屋子的窗户那儿瞅了瞅,只见在窗口的另一端坐着那天打架的另外一个老头,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有一道挺长的伤疤……看起来伤得不轻。
兄弟打架,有必要打成这样么……李明心想。
而窗后的老人,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外头陆陆续续走上街的村民,死灰般的双眼充满着不甘。
走着走着,渐渐地,李明觉得有些拥挤,他顿时察觉,周围人开始多了起来,有一些看似没有人居住的破矮屋里,竟然拖家带口地走出了一对对老老少少,其中有一些家庭的男性成员的手里也推着板车,并装着厚重的衣物与李明他们往同一个方向前进。
这小村庄看似毫无朝气,可竟然有这么多年纪轻轻的人生活在这儿?
李明感到非常好奇,平时刷新闻,看到一些关于偏远小村庄的报道,多半也都是年轻人不断向城市移居,小村庄逐渐变成了无人之地的叹息。
但是,随着人群队伍逐渐庞大,李明却愈加感到不适和不安,他并没有感受到人丁兴旺的村庄应该散发出的勃勃生机,这些人群仿佛只是一具具疲备的行尸,只是按照既定的路线麻木地干着一些……或许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的事儿。
不消多久,李明走到一个交叉口,前方有两条路,李有德在左边的一条路上招呼他过去。这时,李明看到,所有推着板车的年轻人都往右边一两条路上走去,而那条路的尽头,隐隐能瞧见的,是一座并不怎么高的小山。
剩下的一些老人,则走向左边的路。
“这里……都是男的……”李明忍不住问李有德,因为一路上,他就没看到一位女性的身影。
李有德挠挠头说:“自古村里就有规定,女人是不能参加今天的祭拜的。”
李明听着就觉得恶心,自己的母亲怎么就会嫁到这种封建落后的村里呢?
“什么破玩意儿。艹!”越想越气,李明气愤地骂道,这也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那些同行的老头用一种特别异样也非常诡谲的眼神盯着他。此时,李明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瓦片,分散了大家的注意,也缓解了自己的尴尬。
没过多久,众人就来到了一间祠堂,小几百人止步在堂前的一个大院里。
这时,李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早已受不了这里的压抑的氛围,于是就自来熟地上前打起了招呼:“嘿,朋友!还记得我不!”
“啊!你是~面包车上的!你好你好。”年轻人看到李明,亲切地回复道。
“你是这儿村里的人吗?”李明问。
“啊,不是,我是一名UP主,就是自媒体你知道吧?”年轻人说。
“哦~明白了~那你来这儿是?”
“我是来拍这里的民俗活动的,做一个纪录片。”年轻人说:“现在搞自媒体太内卷了,不花点心思很难吸引铁粉。“
“哪行都不容易,我叫李明,怎么称呼你?”
“叫我赵亮就行。”年轻人说:“你是村里的人吧,你看那儿,这里的民俗活动保存得很完整,看看!那儿!”
李明随着赵亮架起的摄影机望过去,大概三十米开外,祠堂的大殿正门敞开,有一尊神像特别引人注目——那尊神像穿着黄色的袍子,头上罩着像一个人刚出浴时用来擦头的那种大浴巾,“大浴巾”形成了一件披风裹着身躯,所以看不见脸;神像应该是坐姿,两臂微微抬起,像是要拥抱众人。
整座神像约有6米高,胸口处有一个橄榄形的椭圆,呈现旋涡状态的图案。
“这是什么仙儿?”李明问。
“嘶……你知道黄大仙啊、妈祖啊、水尾圣娘啊……反正某些地方的什么神的什么仙的,你听说过不?
李明点点头,说知道一些。
赵亮说,他昨天在村里调研了一番,现在看到的这尊神像,当地人叫“耶罗精”,是这里独有的一种本土的神明崇拜。
“说到底,再怎么特殊啊,这些本土崇拜和信仰,都是和黄大仙之类的……大差不多吧。”赵亮又说,“不过这里确实很有特色,等会儿,我们或许可以看到一些独特的祭拜仪式。
这时,李明看到广场上的老头们都低下了头,李有德看了看李明,在确认了他的位置后,才透着一脸安心地低下了头。
等广场上人差不多都齐了,从祠堂右边走出一名年轻的男性,他身穿黄色大袍,向广场上的人发了一些打印着文字的小册子。年轻人走到李明身边,也给他一本册子,册子封面上印着“耶罗操死生,虚实本不分。”李明接过来便塞给了赵亮。
随后,那些人嘴里念起了一些不明所以的经文。只听一部分念叨着:
双日升,避灾祸。保平安,续香火。
喀瞘山,有活神。黑星起,可长生。
……
以上这些文字他们大概念了有10来分钟,只见祠堂上又出现4个人,同样也是穿着黄色大袍子的年轻男性,他们推出了一个棺材。
这口棺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在棺材的正面镶着一颗铆钉,上面挂着一串项链,链子上有一个漩涡形状的图标。
【李长生】
棺材上刻着一个名字,这应该是李明的叔公。
刚才发小册子的黄袍男站在棺材旁,向众人说道:“李有德!”
此时,李有德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撇了一眼李明后,站在了祠堂中间的位置,低着脑袋挠着头。
“你叔父,委托我们村里的族长们,要主持公道!他没有子嗣,遗产要过给你,但你务必要执行家规!”
说完,李有德按照指示,向着棺材跪了下来。
“怕你不守规矩,特地让我们监督!”黄袍男子说(他用了一种华中地区的方言):“你……不是第一次了,你爸爸那会儿,你就坏了规矩了!但你爸爸念在父子一场,还是把他那间房子留给了你。”
李明看见李有德小心翼翼的滑稽样,不禁发出了笑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两天住的房子,是爷爷留给李有德的,而叔公的遗产则在村里的其他地方。
那……李有德如果死了,意思是,我还能继承他手上那套房子?李明心里不禁盘算了起来,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心虚地点了支烟,内心笑话着自己怎会产生这等低俗的思想。
“拿着,这是你叔父房子卖掉的钱。”只见黄袍男子给了李有德一个大麻布袋,与此同时,李有德则紧紧地抱住了袋子,他一言不吭。
“村里的长辈们都是好讲话的,是讲信用的,你看,你这事儿干好了,我们这事儿也做得干净利落,这里面的钱,一分不少。”黄袍男子说,“等事儿都办完了,我们把祭品献给保佑我们香火的神明,就好咯。当然了,你这房子的钱,有一部分要上交给村子的,这规矩你懂的。”
赵亮贴着他耳朵说:“这里的宗族文化很奇怪,按照道理,宗族文化中,不应该有这种来路不明的‘神明崇拜’,不过我前几天查了一些当地的资料,听说呢,这村在民国时期,由部分外国流亡的人参与了这里的建设。”
“啊?什么,那你意思是,我是外国流民的后代?”李明瞪大眼,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怼着赵亮。
赵亮笑着说:“不不不,并非你想的那样,只是说,当年那些流亡过来的外国人,虽然生活在此地,但即便有一些混血,也是少部分啦。不过呢,他们带来了一些文化,比如基督教、伊斯兰教、拜火教之类的,确实有可能在这些地区流传,并且和本土的文化进行了融合,形成了非常奇怪的民俗崇拜。”
李明虽然没有学历,但平时也不少刷一些奇闻异事,他或多或少也能理解赵亮的解释,听着有滋有味,频频点头,不禁对赵亮产生了些许亲切感,也佩服眼前这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竟然有如此学识。
当赵亮和李明还在交谈的时候,一声严厉的斥责之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周围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你还没给你家娃说这事儿?”黄袍男子大声呵斥李有德,并把目光投向了李明这儿,又瞧瞧地说,“你不做好准备工作,不把孩子哄住,等他们知道这事儿跑了,警察来了就不好办了!”
莫名其妙,他们干嘛呢?李明和赵亮都有点儿蒙。
此时,只见李有德抱着那一大包装着钱的麻袋挡在了赵亮和李明身前。
“老祖宗们哟!我!我舍不得,舍不得呀!”
李有德哭丧着脸,一直往后退,周围的人群开始围了上来。
“不行!你这是坏规矩!”人群里有人大声指责起了李有德。
“耶罗符印不能交给他!”一个老头跳出来说。
李明和赵亮一时半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这是?
“好了!”黄袍男子一声大吼:“李有德,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清楚,耶罗符印是不能给你了。明天太阳正好是黄经15度,是最后一天了,过了清明这个档,事儿就办不成了。明天,你要么把钱还回来……要么,把人给带来!”
随后,李有德带着李明匆匆离开了,而赵亮也收拾了下拍摄用的摄影机,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祠堂。
三个人匆匆地来到了刚才的岔口处,李明问:“老头,到底什么事情!咋了这是?莫名其妙!”
“别管了,我们先回家去。”李有德说。
“你这里面是钱吧?你可以去存银行。”赵亮插话道。
“村里没有银行,要去附近的镇上,但没有车,现在去不了,回去吧。”李有德说:“小伙子,你要不要一起来家里坐坐?”
就这样,三个人又按原路返回了家里,一路上,李明总是觉得,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视线压在后脑勺上,仿佛那尊6米高的神像转过了身,用黑洞一样的脸凝视着自己。
3
和赵亮一起吃了中饭,李明发现自己和赵亮很投缘,而且性格脾气各方面也有近似之处,两人谈天说地,聊得很开心。这也让李明感到一些宽慰,这几天和自己陌生的父亲在一起,把他憋得慌。
赵亮也是18岁,但比李明小个大半年,现在读大学一年级,趁着学校放假,便出来做自媒体的事儿。
“18岁,好像还是高三吧。”李明说。
原来,赵亮早些年学习成绩优异,跳过级。说到这,李明总觉得自己矮了对方一头。
“真羡慕你,现在能出来赚钱!”赵亮和李明说,表情很真诚,没有丝毫调侃他的意思。
“可别这么说……”
得知李明是单亲家庭,赵亮也颇为感慨,因为他说他也是单亲,自己和母亲生活在水户市,自己的老爸不知去了哪儿,只是听说会偶尔寄一些钱回来。
而得知赵亮也生活在水户市后,李明又感到亲切不少,并相约回去后经常地走动走动。
李有德见两个人聊得挺好,便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一直不出来。他说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晚上让他们自己随便烧点吃。
“诶,那小册子上的经文,是啥子意思?”李明问赵亮。
根据赵亮准备的资料,他推测说,“耶罗精”极有可能是外来的神。
进口的洋神仙?
赵亮娓娓道来,首先,像江浙户一带的方言,就有很多外来语,比如“门槛精”(形容一个人很精明,会精打细算)就是“MONKEY”直译过来的用法;还有包括比如“肮三”(形容一个人做事做人比较差劲)就是“on sale(打折)”的直译。
“所以说,耶罗精,应该也是直译的意思。”赵亮拿起小册子说:“根据我查过的资料,嗯……我简单说,就是英语的一个词组,李兄,给你出个谜题,你看到那尊神像的黄袍子了不?”
李明想了想,说:“黄袍子,黄色?”
突然,李明想到了什么,惊讶地叫出声:“Yellow!”
“是的,根据资料所示呢,国外有一个秘密社团,就是这个‘黄衣之王’,但实际上,祂的标准叫法应该是‘The King In Yellow’,但……怎么解释呢,就是“洋泾浜”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赵亮打趣地问道。
李明摇摇头。
“就是中式英语,就是一些英语中的语法,会跟着本地人的说话习惯改变,所以,‘黄衣之王’,在一些地方就变成了【Yellow king】,然后逐渐成为了【耶罗精】,你看!”赵亮拉着李明的胳膊指向了客厅中的挂历,“看!这种挂历的艺术风格肯定不是本地的,但却出现在这里,在以前一定是祖传的东西,上面所绘画的内容,不正好应对了我的猜想嘛!”
“那为啥子会有‘黄色的王’?”李明看着挂历问。
“你不知道了吧,蓝色代表犹豫,黄色代表欲望,所以,黄色的王,就是欲望的王。”赵亮解释道,“一个象征欲望的神,总感觉不是什么正经的仙儿。”
这些说法真是很有趣,李明像是听说书一样听得一愣一愣,而赵亮又和他说,岔口处的右边道路尽头的那座小山,应该对应的是小册子里的【喀瞘山】。李明则说,早上看到一群年轻人推着小板车载着一堆旧衣物去那山上,应该是集中做一些清明节焚烧衣物的祭祖活动,当然也有可能是做衣冠冢之类的事儿。
两人越聊越起劲,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此时,李明才想起来,李有德很久没有从卧室出来了,是不是要喊他吃饭呢?
“对了,你昨天住哪儿?”李明问赵亮,“你吃饭怎么解决?”
赵亮苦笑了一下,他说昨天借宿在面包车司机家,并摊开自己的双肩包,说他除了今天中午李明慷慨的一顿饭外,一直吃的是自己随身携带的面包和压缩饼干。
李明敲了几次门,没听到卧室里的反应,想起来李有德说不用喊他吃饭,于是李明也不再叫他出来,便让赵亮等在厅堂里,他自己则去把中午的剩菜剩饭热一下,并且思考着是不是要再加两个菜。
正当他在小院子里的灶头间洗弄时,他从围栏的缝隙处发觉家门口陆陆续续聚集起了一些人。是村里的年轻人,有一些人的脸孔在早上看到过,他们鼠头鼠脑,时不时地透过篱笆的缝隙朝屋子里瞅瞅。
李明觉得很不自在,但也没多想。
不一会儿,李明便端着一些热腾腾的菜就和赵亮吃了起来。
他们有说有笑,李明一高兴,还劝了酒,赵亮不好推辞,抿了一小口老白干,脸就通红了起来。
“你大学学啥专业?”李明问。
“历史文学类的吧,和文物保护有关。”赵亮尽可能用李明听得懂的话说:“最近,我也在写一篇论文,就是关于《关于外来宗教下沉式传播的趋势与非法组织活动的关系》”
“下沉啥意思?”
“就是「农村包围城市」,我和你说哈,现在这些农村缺乏监管……”
砰!砰!砰!
突然,大门口传来阵阵敲门声!
不,那更像是撞门的声音。
“谁啊!”李明放下碗筷,冲到门外,赵亮则瞪大眼睛,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
天色昏沉,撞门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响亮。
李明走到门口,想打开门,突然从木栅栏的缝隙里,看见门口一圈一圈堵着那些年轻的人。他们一部分人手里还拿着木棒、铲子、甚至还有耕地用的钉耙。李明意识到了危险,他把要打开门的手缩了回来。
“你们干嘛?李有德睡觉了!”李明向边说边向屋内退去。他不清楚这帮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总之不能放他们进来。并且,他还需要把客厅的门也关紧了!
“开门!开门!”门口大声嚷嚷:“有人说,看见李有德跑了,你们这是想逃跑!”
赵亮被搞得稀里糊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刹那,李明便把客厅的门也给锁上了!不过李明很清楚,客厅的这扇年久失修的木门不像城里的防盗门那般坚固,很难长时间抵御这群人的突袭。
接着,李明猛力敲打李有德卧室的门,大吼道:“李有德,你快出来,你仇家找上门来了!李有德!”
可门的一头没有任何声音。
乓!随着一记撞击声,李明意识到院里的“第一道防线”被突破了,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如潮水一样扑在了客厅大门这“第二道防线”上。
李明脑门上瞬间溢出了冷汗!情急之下,他让赵亮伙同自己一起用力踹起了李有德卧室的门。
随着几次连续的猛踹,伴随着一声巨响,李有德卧室的门被踹开了,李明看到房间里的一瞬间后便破口大骂了起来,原来,卧室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洞,李有德早就顺着小洞跑了!
与此同时,客厅的大门被扇的乒铃乓啷直响!赵亮缓过神来,他把饭桌、凳子、椅子堆在了客厅的木门前做了加固,然后又跑进了李明的卧室,整理了包裹,同时把李明卧室的门顺便锁上后,便直呼李明赶快沿着李有德逃跑的小洞走。
“我们沿着小洞走,然后拿块东西遮上!他们肯定以为我们会躲在另一个卧室里!这样我们就有时间跑了!”
“什么东西可以遮一下?”突然,李明瞧见客厅一面墙上的挂历!
太好了!李明赶忙把这幅挂历摘了下来,他心里不断劝自己保持冷静……可这挂历!怎么挂在那个洞外面?
李明一时间手忙脚乱,客厅的门被“轰轰轰”的冲击着,那些冰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像催命咒语般让他的思维打了好几个死结。
“钉子!钉子!”赵亮从原来的墙上拔下了钉子,李明见他手指的关节上,因为用力过猛而渗着血。
“敲敲!敲!”好像还缺了什么,李明嘴里不断叨念着,他左右环伺……这时,只见李明一个大步!他迈向客厅里的饭桌,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老白干,翻了下瓶身,看了看瓶底,够厚!
“乒乒乓乓……”李明像个赶工的工匠把挂历钉在了洞外。然后嘱咐赵亮先钻进去,之后,李明终于有所冷静,他利索地把酒瓶放在原来的桌子上,检查了下洞口,把李有德卧室的门虚掩了下,也钻进了洞里。
这个洞好像以一个U形从墙面再到地下,总之,李明和赵亮挤过了狭窄的通道,15分钟后便出来了。在此之间,他们似乎也听到了可能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当他们从洞中出来,发现自己就在距离原来家100米远的一个荒废的小菜园子里。赵亮先探头出来,望了望李明家,只见门口有一些年轻人好像在把守,估计那屋里他还在冲击“第三道防线”。
“来,小心!”赵亮拉了一把李明,然后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有必要这样逃吗?或许他们没有恶意呢?”
李明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可不是那些傻X的恐怖电影里降智蠢死的主角……总之我觉得他们不太正常,话说正常人会这样拿着铁刹棍棒上门么?三十六计走为上!”
随后,他们朝着反方向离开。没过多久,又来到了早上李明参加祭拜时路过的岔口。
他们似乎有所察觉,整个村里的壮丁都去了他们家,两旁的屋子的窗户后,一双双苍老的双眼,用极为贪婪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向了他们。
岔口处站着一个人影。
李明发现那是之前“打架”打输的老头,他的精神似乎不怎么正常。
“嘿嘿……嘿嘿……”这个老头露出了贪婪的笑容,他双手抬起,好像丧尸一样渴望着眼前新鲜的血肉。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老头脚步越来越快,这让李明和赵亮一下不知所措。
突然!
两旁的矮屋中,窗户打开了,屋子的门也打开了。一些老人发疯似地冲了出来,一位嘴里掉光牙齿的老人,用黑洞般的嘴吼道:“你没有耶罗符印!要了也没用,我有!他们是我的!也该轮到我了!”
“不!是我的,我明年就可以有耶罗符印了!”
“我现在没有,我可以养着他们!养到我有为止!”
“轮到我了!”
“是我的!”
这些老人不断向李明赵亮冲过来。他们年老体衰,面目狰狞,歇斯底里,踉踉跄跄。有的人倒在了地上,被其他人踩踏着,然后满头是血又站了起来,丝毫不顾及身上的疼痛;而有的人像是大卖场抢便宜货的大爷大妈,生怕晚了东西没了,你快我一头,我便挤你一下,然后扭打在一起……一时间,这些汹涌的人潮像活生生地丧尸大军,李明和赵亮被这幅诡异的场景给吓愣住了。
“跑!”
突然,在岔口的右边,有人大叫道!
李明和赵亮回头一看,是李有德!
顿时,他们撒开腿,朝着【喀瞘山】的方向一溜烟,很快摆脱了身后追击他们的老人队伍。
4
“李有德!你去哪儿了!这些人都是咋回事!”
三人进入了喀瞘山,李明责问起了李有德。
“我把钱藏这里的出口了,我是回来救你们的……”李有德挠挠头说。
“你有这么好心!你不直接跑了?”
李有德一边带路,一边说:“我是没这么好心,但我不能再抛弃自己的娃。”此时,他的目光看了看李明这儿,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这让李明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周围的树林越来越浓密,随行的赵亮发现,有一些地方挖了很多坑,他匆匆地瞅了一眼,那些洞非常深,黑得不见底,赵亮打开手机上的照明灯,也无法照清洞中有些什么。
这些洞传来让人作呕的腐败臭味,有些洞口依稀还有一两件旧衣物留在那儿。
“早上的时候,一些年轻人,推着板车,装着一些衣物上山……”赵亮问李有德:“车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东西?比方去世的人的遗体?”
李有德只管带路,默不作声。
“出村后,我要去找有关部门来这里调查,看起来这个村不简单,那个教也非常奇怪,怕不是有什么邪教搞事。”赵亮认真地说。
李明点点头,说:“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走了20分钟左右,来到了一处断崖,李有德向他左手方向使了个眼色,只见有一个圆形的石盖子,像一个倒扣着的碗。然后,李有德走了过去,打开盖子上的门,说:“走!往这儿!这个通道连到山下,可以出村!”
三个人陆续走了进去,里面意外的宽敞,李有德随即转过身,将一把石头做的大锁扣将石门的一个凹槽上,然后拿起地上的一个大袋子,得意地说:“这下,钱也有了,人也有了~”
话音刚落,李明便朝他不屑地笑了笑。
赵亮和李明一起打开了手机的照明,他们沿着阶梯往下走,这时他们发现,两边的墙上,都摆放着棺材。
“嘶……这上面是……”赵亮这时看到,每一口棺材上都放置着一串金属项链,项链上挂着螺旋形的图标。
“莫不是,耶罗秘符?”赵亮问起了李有德:“到底那些人口中说的,耶罗秘符是干什么用的?”
李有德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用来镇魂的。
整个石阶以一种螺旋形的姿势向下延伸,周围的棺材越来越多,李明朝着洞上方看了看,仿佛整座山的内部,都镶嵌着无数口棺材。
随着越走越深,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喘气声,但这种呼吸声又让人汗毛倒竖,好像一呼一吸间,夹杂着更多的喘气的声音,那些呼吸声好似从周围的棺材里慢慢地溢出,渐渐地裹挟住了他们三人。
终于,他们来到了洞底,前方有个单人宽的小口透着穿堂风吹入,李有德说,出去便是山脚下了,之后只要沿着一条溪走半天,就可以看到最近的镇子。赵亮此时注意到周围的石墙上有一些英文,便拿出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粗糙地翻译了几句:
“黄衣之王,赐汝……不朽的意识?献上被欲望……浸湿……肉壳……”
赵亮努力猜测这些文字的意思,如何理解呢?这里Carcosa的直译是……卡尔克萨?喀瞘山?
汝早已死去,失落在卡尔克萨。
汝感知死去,飘荡在卡尔克萨。
汝等侯死去,徘徊在卡尔克萨。
汝拥有死去,沉默在卡尔克萨。
那不朽的并非逝者,
亘古中连死亡也会湮灭。
“你看!李长生!”李明指着一口棺材说:“这是,叔公吗?”
李有德走上前,鞠了一个躬,然后,随手拿下了棺材上项链,扔给了赵亮,说:“小伙子,你戴好它,以后问问专家,这些个是什么邪魔外道。”
赵亮接过项链,戴在脖子上,生怕丢了,然后回了李有德一个自信微笑:“大叔~包我身上……诶,你流血了?受伤了?”赵亮看到项链的图标上沾染着一些血迹。李有德则笑笑说到,自己刚才不小心扶着阶梯下来时,被尖石划伤了手。
“咕咚咕咚咕咚!”猛然间,李长生的棺材剧烈地摇晃起来!
“什么情况?”李明问道:“诈尸了?”
“碰”一下,棺材盖整个被掀翻,从里面探出一具……腐坏的尸体!
那具尸体呜哇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只见这尸身竟然在地上扭曲蠕动,他猛地一抬头,蛆虫从黑黝黝的眼窝里滴落下来。很快,他像是跳起了机械舞一样,用极为不自然的姿势从地上一跃而起——呼啦一下,肚子里青绿色的肠子像打开堆满衣服的橱柜一样倾泻而出。
“哦呀!”尸体怪叫着超赵亮扑了过来!
李明一个眼疾手快,冲向了这具尸体,抓住了他的肩膀,一瞬间,李明感觉自己的手指抠进了腐肉里,摸到了骨头,仿佛有啃噬肉屑的尸虫正爬在李明的皮肤上。但他没有退缩,紧紧地拽住活尸,阻止他袭击赵亮!可没想到,这具尸体居然颇为有力,他一个奇怪的抖动,竟一下把李明摔了出去。
赵亮牙齿打颤,一下瘫软在地。
就在这具活尸要扑到赵亮时,李有德从侧面撞飞了活尸,然后他手上握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大石头,不停地砸向活尸的头,只见那活尸头骨碎裂,骨屑横飞。
但这具尸体似乎还没有停止活动,他黏连着肉屑的四肢在无序地抽打着李有德!
只听“啊!”的一下,李有德也被活尸狠狠地推开!但李有德一个刹那,在地上顺势转身,然后折回身子,立即抱住了活尸,嘴里吼道:“儿子,你带着钱,走!快走!别管我!”
李明愣住了,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一直瞧不起的父亲,可现在他确实正在豁出性命保护自己!
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瞬间,李明的手被拽住了,赵亮往他怀里塞进了那袋钱,然后拉住他直往出口的小通道跑——“走啊!”
李明望着和活尸搏斗的父亲的身影,整个人像丢了魂,赵亮拉着李明穿过通道,跑了10分钟来到了外面,然后赵亮发现通道口有一个石柄,直觉告诉他,这估计是一个开关!于是,他猛地向上一拉,洞口上边便塌了方,落下的石块将通道给堵死了。
终于……
之后,李明和赵亮在夜色中走了好久,直到太阳再次升起后,他们总算来到了一个热闹的镇上,两个年轻人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子,实在要饿昏了,他们便找了一家饭馆先填饱了肚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李明寻思着,得赶快报警,但他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好该如何交待之前遇到的怪奇经历——别人会不会把我们当疯子?我们也是无凭无据的……
“这样,兄弟,你先把这些钱存银行了,毕竟是你爸留给你的……我相信大叔肯定没事!你带着这么大一袋钱走在路上总不是办法。”赵亮说,“我们先检查一下各自的包里证件什么有没有丢失。”
随后,赵亮把自己的双肩背包的东西拿了出来,“嘿,你看,这是你银行卡,还有身份证!”赵亮把李明的身份证还给他。
“你什么时候?”李明问。
“就是遇袭时,在你家卧室里拿东西的时候看到的。”赵亮骄傲的说。
这时,李明瞥了下桌上赵亮的身份证,惊呼:“哟!你这两天生日了?终于18周岁咯!诶!你怎么姓李?”
赵亮笑笑说:“我妈姓赵,我一直让别人喊我赵亮,我今年要去改身份证上的姓氏了,我才不想姓李呢,啊!别误会,因为那个抛弃我们母子的男人也姓李!”
“你该不会和我是兄弟吧?”李明笑着说。
“巧合啦,李姓是大姓,马路上随便抓一个人,可能就姓李。”赵亮说,“而且,如果……之前救我们的大叔,就是你爸,也是我爸的话,他为什么不和我相认呢?”
“这倒是。”李明说,“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村的?”
“哦~有一位网上的粉丝私信我,给了我一些材料。我发现很有趣,就去了呗~”
之后,他们便整理好相关物件,赵亮让李明先去存钱,然后再去旁边的一家旅馆睡一觉,李明想想也是,实在太累,脑子也乱糟糟的,现在,他们需要休息,并且整理思绪,之后再去找相关的部门寻求帮助。
李明很快办好了事,回到赵亮说的旅馆后,他已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半梦半醒着。这时,李明也一下感到疲劳压身,他倒在了另一张单人床上。
“兄弟?”李明问,“那些袭击我们的年轻人,是不是返老还童的老头们?”
“不知道,没有证据啊……”赵亮说,“总之,就算这帮老头,有返老还童还是什么转生,切,这些都不重要,你看他们,一个个封闭在这村里守着那尊神像……闭塞、愚昧、腐朽……就算能有什么长生不老术,和死着,又有什么两样……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那什么……耶罗精,也不是免费给你续命的吧……睡了睡了……”
李明若有所思,渐渐地便睡着了。
——手机响了——
李明起床,一看,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现在是第二天早上6点多,他看见赵亮正在照镜子,身上早已穿戴整齐。
他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地欣赏着镜中的自己,好像嘴里叨着:“从头再来。”
“喂,舅舅啊?啊?舅妈急着开刀!哦!我、我已经办完事儿了!哎呀,说来话长,我先赶回来!”
挂完电话,赵亮挠了挠头,温柔地看着李明,说:“有什么事儿,你先去办。”
李明睡眼惺忪,起来随便地刷了牙,洗了把脸,便和赵亮走到旅馆门口,说:“讲好一起去报警或者找啥组织帮忙的,我陪你办完事儿再回去吧。”
赵亮拍了拍李明的肩膀说:“你舅妈着急呢,你成年了懂事了!快回去吧!这里不还有我嘛!”
随即,赵亮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挠了挠头,推着李明进去,便和司机说:“火车站!”
出租车发动,赵亮挠着头说:“快去吧,有我呢!”
李明望着赵亮远去的身影,一时间有种无可言语的怪异感,他探出车窗大喊:“我还没问你要手机号呢!咋联系你啊?”
只见赵亮回眸一笑,那神情似曾相识,这让李明一下想起了李有德,他愣了一会儿。
当李明再次想喊赵亮时,他的人影早已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