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她惊恐地蜷缩在桌子底下宛如受惊的小兽,竭力捂住嘴不让自己歇斯底里地叫出来。门外那个曾经被她叫做父亲的恶魔,正手持猎枪一下又一下不间断地砸着房门。而一旁从墙壁上电话机垂落而下的话筒,里面正传出接线员急切的声音。红蓝相间的光芒透过卧室的毛玻璃映照在墙壁上,宛如一幅扭曲的后现代的油画。楼下的蜂鸣作响的警笛声忽远忽近,一切都显得极为的不真实,这宛如地狱般的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最深刻的梦魇之中,可她却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化为现实。就在她抑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之时,敲击声停下了。她睁着泪眼抬头望去,对上的是父亲那只布满血丝滴着血泪的残缺瞳孔,她似乎看见父亲笑了笑,随后一根枪管顺着门板的裂口伸了进来………….
刘纯掀开黄黑相间的警戒线,踏入了这片幽暗的走廊。刑事科的同事已经制服了犯罪嫌疑人并且初步清扫了现场。他们痕检科只需要完成后续的扫尾工作即可。只是楼道中那失灵的声控灯与墙壁上那些宛如扭曲人脸的斑块让他不寒而栗,不管从外观还是内在来看这都是一栋年久失修的住宅楼,即使是以暗月港这种地方来说,也是如此。在楼梯口喝咖啡的同事的同事看到刘纯走上楼梯连忙站直身体敬礼“刘科!”刘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这么拘谨。
就在刘纯穿戴鞋套时,一旁的助理开始介绍起这次案件的情况:“凌晨一点三十分我们接到了死者的报案,死者接电话时语气十分得慌乱,东港区警署在十五分钟内便部署警力到达了现场,不过很可惜的是,当我们的人到达现场时,死者已经被嫌疑人杀害,嫌疑人抱着猎枪在死者身边不住地呢喃,似乎精神已经崩溃。刑事科给嫌疑人注射镇定剂后便将嫌疑人带离了现场,现在我们正在等待尸检的结果……”
听到这里,正在戴手套的刘纯顿了一下,询问道:“嫌疑人在呢喃?他呢喃了些什么”听到刘纯的询问,助手露出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据当时刑事科的同事说,虽然呢喃的声音很模糊,但是大体可以分辨出来是‘把她还给我’一类的话”听到这里,刘纯眉头一皱,但还是让助理继续说下去。助理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到:“死者与嫌疑人系父女关系,我们调查了一下两人的社会关系,都没有发现嫌疑人有杀死死者的动机,据嫌疑人的亲属所说嫌疑人平日里是个老实的男人,在城郊的拆船厂工作,与女儿相依为命。按道理来说并不具备杀人动机,而且嫌疑人平日里也没有酗酒与家暴倾向。”助理把手一摊耸了耸肩:“得,又是一件悬案。”
“是不是悬案还得看有没有线索,不是依靠咱们三言两语就能断定的。”刘纯抬腿跨入了命案发生的房间,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宛如上世纪的装修风格让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22世纪的房子。出于自身的习惯,刘纯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查尸体被发现的卧室,而是在客厅里小心翼翼地转了起来。绕开各种被打翻在地的家具,刘纯注意到客厅地板上的相框,与其他摆设相比,这相框显然少了一份岁月的沧桑感。隔着手套,刘纯动作轻柔地将相框拾起,相框上的玻璃已然破碎,但女孩无忧无虑的笑脸和父亲慈爱的目光依旧被定格在那张小小的照片上,照片的背面写着“端午祭,与囡囡一起出游。”看到这里,刘纯的手抖了一下。他默默地将照片摆回它曾经应该在的位置。透过破碎的玻璃注视这个同样破碎的家庭。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在餐厅的椅子靠背中发现了许多完整或破碎的小钢珠,射入口平整没有火药烧灼痕迹,背部创口呈开放性。基本可以确认嫌疑人用他手里那把气动式猎枪进行过射击。而作为这间屋子内唯一一个各种意思上具有‘色彩’的房间的被害人的卧室,里面除了父女二人的指纹外便无其他收获,基本可以排除外人入侵的可能。剩下的就等待着法医提交尸检报告和刑事科的审讯结果。在结束主体的痕检工作后,刘纯将填写大半的调查报告递给了一旁的助理。与众人打过招呼后,刘纯便开车返回家中,作为科长,他按照了条例是不用到达一线的,但是与每天在办公室坐着喝茶相比他还是更喜欢一线工作多一点。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路上的路灯大多数都已经熄灭。刘纯一气呵成地将车停入了自家的车位当中,敏锐的视觉让他注意到自家房子房子的窗户仍透露着些许微光。当打开房门时,刘纯看见女儿抱着他给女儿过生日送的小熊正睡眼惺忪地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看到女儿的脸,刘纯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他抱起女儿向女儿的卧室走去。“囡囡,爸爸不是告诉你不要等爸爸了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女儿蜷缩在刘纯的臂弯当中,从小熊睡衣的衣兜里掏出了一颗五彩斑斓的糖果递到了刘纯的嘴边“爸爸,吃糖。”刘纯只是低头瞄了一眼便把糖果含入口中。直到帮女儿盖好被子带上房门时,那股苦涩的甜才在口腔中炸开。刘纯连忙冲到厨房用杯子接了两大杯水灌了下去,试图冲淡口中的奇怪味道。直到两大杯水下肚,口腔中那种奇怪的味道才逐渐消失,刘纯借用冰箱上的反光贴看到了自己五彩斑斓的舌头,这让他不禁苦笑到自己的女儿买到了什么劣质糖果。
在临睡前,刘纯按照他多年来的习惯再一次整理起了最近发生过的案件。不知为何,每到端午季命案的发生率都会直线上升,每年的这个时候,暗月港警方都会加大警力,但也仅仅只能起到一个抑制作用罢了。之前的暗月港警方也尝试过限制行人在端午期间出来进行集会,但爆发的群体性自杀事件却让官方吃尽了苦头,迫不得已,警方还是只能放开管控加强警力,寄希望于此来降低损失。但好在今年还算风平浪静,除了……..
刘纯的眼神变得锐利“6月15日,新市区一家小学的校车侧翻,车上二十二名儿童及司机尽数丧命,现场排除人为的可能。”刘纯将一颗图钉钉在了地图上新市区的位置,“6月22日端午祭当天,一名妇女带着尚在襁褓女婴从老城区的一座石桥上一跃而下,被桥下的龙舟队伍撞击到头部造成晕眩,溺水而亡。”一枚钉子被刘纯按到了旧城区的的地图上。“7月13日,东港区一名父亲射杀了自己的女儿,案件调查中”随着最后一枚钉子被钉下,刘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地图上呈三角形的钉子分布,刘纯在剩下的暗港区与西港区划下了两个问号,如果这些凶案发生的有规律的话,接下来这两个区可能会出现命案的概率非常大,暗月港警方也会加大这两个区的警力部署。当做完这一切后,刘纯打开了卧室的窗户,略带湿润的空气夹杂着土壤的味道涌入了鼻腔。“下雨了,吗?”刘纯低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三点四十七分。现在他还可以睡上四个小时。妻子的照片在台灯昏黄的灯光中镀上了一层薄膜,刘纯将妻子的相框放倒在桌面上后便带着疲惫缩入梦乡。
梦,纯粹的梦,纯粹的黑,暗淡的天空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的巨口笼罩着这片土地。狂暴的波涛冲击着这片土地,每一次冲撞都将自己粉身碎骨,却在粉身碎骨之后再次发起新的冲锋。黑暗笼罩着一切,直到,直到远处那座由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的灯塔射出那五彩斑斓宛若极光。黑色的天空被撕裂,同时也让刘纯得以窥见这一刻的真实。一艘小舟正在这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上乘风破浪,而一名船夫对着刘纯正襟危坐,却把脸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尽管刘纯竭力看去,却只记得那宛如纯黑之人的皮肤。只见那船夫站起身来轻轻地跺了下脚,失落感如同阴影中的梦魇袭上了刘纯的身体。黑色的海水带着透骨的冰凉如同附骨之蛆攀上刘纯的身体,此刻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挣扎,可是平日里所学的一切技巧在这黑色的海水中都失去了作用,仿佛水中有着一根根滑腻的爪蹼钩住了他的衣角将他向下拖去。当刘纯整个人没入水中时,睁开眼却看到了熟悉的厨房。女儿正趴在餐桌上专心地画画,看到水中的刘纯,女儿高兴地朝着刘纯挥手。可这时,刘纯的身后再一次响起了入水声,一袭白裙缓缓飘落,望着这黑色世界唯二的颜色,刘纯的眼前有些模糊。
可是这并不是单纯的色彩,当刘纯注意到这白裙的主人时,被压抑许久的窒息感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当刘纯挣扎着回过神来,自己正大汗淋漓地在餐厅的桌子旁痛苦地喘息,喉咙里残存的腥甜告诉他刚才的一切不仅仅是个单纯的梦。听到声音的女儿怯生生地打开了房门,露出了半个脑袋:“爸爸?”刘纯虚弱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可是下一秒,刘纯便注意到,在女儿房间角落的阴影中,那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裙。 “囡…….”话音未落,女儿就被一股大力拖进房间。“囡囡!”刘纯站了起来,冲过去发疯似的扭动女儿卧室的门把手。听到脑后的风声,刘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迸发而出的木屑刺痛了他的皮肤,下一秒,铁器冰冷的触感灼烧着他的皮肤,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刘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刘纯依旧坐在餐桌前大口喘息,只不过隐隐作痛的脖颈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告诉他刚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幻想,女儿再一次的打开了房门,同样的场景再次发生,只不过这次刘纯有了准备,当对方第一次发起进攻的时候,刘纯便转过身来。只见袭击者浑身枯槁宛如干尸,身形矮小如同幼儿一般,此刻他正手持厨刀刺向刘纯。眼见躲闪不及,刘纯只能赶忙用手握住刺来的刀刃,鲜血从指缝间流下,可却让刘纯握的更紧。刘纯伸出另一只手努力地扭动着那东西的脖颈,随着清脆的咔嚓声,那怪物的头颅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还没等刘纯松一口气,身后的黑暗再一次淹没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少久,刘纯下意识地挥拳过去,却引来了女儿的惊恐大叫,刘纯赶忙睁开眼睛,发现是女儿来叫自己起床,天已经亮了。好好地安抚了女儿之后,刘纯来到了洗手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遍布血丝的双眼和厚重的眼袋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昨晚经历的一切都是梦罢了,可是指尖上仍残存着那些小鬼滑腻的皮肤质感。而最后出现的黑色皮肤的男子仍让他心有余悸,他看着那男子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女儿的身体,就在他冲过去的同时,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一寸一寸将自己碾成了肉末。当凉水在脸上胡乱地拍打之后,刘纯才稍稍的缓和了下来,也许那只是一场梦。
在给女儿做好早饭后,刘纯便驱车回到了单位。暗月港警局依旧繁忙,接线员一刻不停地拨打着电话。刘纯在跟几个向他打招呼的警员点头致意后,便回到了痕检科。助理一脸关切地为他端上了咖啡“刘科,你这脸色不是很好啊,昨天是不是没休息好?”刘纯苦涩地点点头,在跟同事交代了几句工作后,便去法医那里提取尸检报告。
当来到下城区的技术科的解剖室时,法医老李正在门外的走廊抽着香烟。看到刘纯的到来,他将手旁不锈钢小车上的资料袋递给了刘纯“死因的确是胸部中弹,这个案子基本可以宣布结束了”刘纯将报告从档案袋里将那份报告抽了出来,痕检科只在现场提取出了父女二人的指纹,加上尸检报告基本可以坐实那个男人弑女的行径,只是刘纯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做。此时刘纯看到了小车上的另两份档案袋,察觉到刘纯的目光,老李也把那两份档案袋递了过去“老刘你回市局正好把这两份带回去,一份是幼儿园那案子的,一份是溺水案的,真是的,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就没过过几次舒坦的端午……..”刘纯并没有理会老李的牢骚,当他抽开溺水案的报告时,刘纯的瞳孔猛然地收缩,那溺水案的受害者竟然与梦境中闯入女儿房间的女子长得一摸一样。刘纯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鉴定中心,就连老李什么时候停止唠叨都不记得了。回去的路上,刘纯攥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发白,副驾驶的助理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车停到了痕检科的楼下,助理临走前递给了刘纯一个包裹“刘哥,这几天比较乱,带着防身”助理打开门走下车去,恍惚间,刘纯望着他的背影却只感觉到陌生,仿佛是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可是揉了揉眼睛之后,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刘纯把手伸进了包裹,金属的手柄沉甸甸地压着指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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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纯将那枯槁的“尸体”狠狠地摔在了桌面上,接连几周的厮杀已经让他对如何斩杀梦境中这帮肮脏的渣滓了如指掌,就在他拾起刀准备插入太阳穴中结果这具尸体时,另一具尸体扑上来钳制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刺不下去。刘纯向后用力地用肘部击打到身后那具尸体的腹部,尸体吃痛地叫了出来。这时一杯水泼到了刘纯的脸上“刘哥!刘哥!!!……..”刘纯急忙睁开了眼,只见助理正一脸痛苦地捂住了肚子,而自己正拿着美工刀抵在了同事的太阳穴上,身后两个男同事正费力地拉着刘纯的肩膀努力不让他刺下去。刘纯连忙扔下美工刀,查看起同事的伤势,不过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不过为了同事的安全,刘纯还是被带到了审讯室。
“刘哥你怎么了,怎么还突然对小雪动起手来了?”助理捂着肚子坐到了刘纯的对面“太吓人了,小雪买了点蛋糕说给大家吃,刘哥你突然拽着小雪就把她扔到桌上,还要拿刀杀小雪,要不是小张和小赵拉住你,事情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小雪回家休息了,刘哥你也回家休息两天吧,领导给你批了一个月的假,好好休息休息,多陪陪囡囡,刘哥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东西。”望着助理离去的身影,询问的声音也堵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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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与黎明的界限不再那么明亮,睡梦与真实的界限究竟在哪?我不知道。”刘纯扔下了手中尸体的残肢,用鲜血写下了这段话。当他在自家地下室发现了这片丛林时,他就知道自己或许早已疯癫,枯槁的尸体源源不断地从树林中钻出,前行的道路上也逐渐铺满了尸骸,刘纯喝了一口壶中的烈酒,将其喷到了手上的砍刀上,这把砍刀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家里的?刘纯不记得了。是休假后的一周吗?还是精神科大夫开药的那一天?记不太清了,不过这东西用来砍到那些冒出来的尸体倒是顺手的很。这片在暗淡星空照耀下的丛林很大,但是刘纯知道,女儿就在其中。刘纯用手中的砍刀砍向前面拦路的植物,前方,囡囡一定就在前方。
月光下的漆黑之海依旧狂暴地冲击着岸边孤独的礁石,好像下一刻礁石便会被粉碎。在孤独的沙滩上,刘纯见到了女儿与她身后的白衣女子。战斗似乎顺理成章,刀一下又一下地砍到了那白衣女人的身上,一下又一下,铁器撕开了肌肤,击碎了骨头,掩盖了孩子的哭声。当身下的身体不再扭动,刘纯发现自己似乎就在家中的客厅。看着身下的躯体,刘纯麻木的表情再一次有了变化。“不…..不!!!囡囡,囡囡,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女儿虚弱的“爸……爸….”以及女儿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握紧了女儿娇嫩的手指,试图证明这只是一场梦,那根手指的主人会坐起来甜甜地叫他爸爸。他也试图用身上的衣物去按住女儿脖子上的伤口,可单薄的衣物仅仅片刻便会被染的血红。他趴在女儿的尸体上无助地哭泣,却不曾注意身后那纯黑之人递给他的纸巾。
当刘纯站起身来,他缓缓地转过头去,黑色的无面之人在他的面前变成了女儿的样子歪着头问道:“爸爸?”那一刻,礁石被海浪摧毁,刘纯被压抑的情感爆发出来“该死的畜牲!我要杀了…………..我要杀了…………….我要杀了你!!!!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女儿看着提着刀向自己跑来的刘纯,尖叫着跑进房间。刘纯一刀刀砍在了曾经作为女儿卧室房间的木门上,一下,两下,木屑飞溅。刘纯想起了那个包裹,警用手枪的套筒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金属冷冽的质感。
刘纯裂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笑到,他把手枪的枪口顺着砍刀劈开的裂口伸了进去,对准了蜷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着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恶魔。
“把她还给我,畜生!”
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