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叶
哩啦,奈若拉!达贡!
船头挂小龙,鱼儿游进网。
哩啦,奈若拉!达贡!
海上掀波浪,海底龙王宫。
哩啦,奈若拉!达贡!
海面刮大风,海里住魔王。
哩啦,奈若拉!达贡!
船上去梦乡,梦里得长生。
这是广西北部湾地区流传的一首童谣,其中提到的达贡和奈若拉应该是大衮(Dagon)和海德拉(Hydra)
前序
1938年11月15日,日军向当时中国军队在华南地区唯一控制的海港北部湾发动了进攻,次日占领防城,第三日攻入钦州。史称“北部湾登陆”。
日军占领北部湾后,进行过多次屠村,目的不一。然而有一次屠村是因其诡异性而不被承认一一无论是对日军还是对了解过此段历史的人。
日军在无命令的情况下无征兆地进行了那一次屠村,而前去屠村的日本士兵离奇失联,负责管理那个村子自卫团的日本浪人同样失联,但是日军对此事反常地保持缄默,整个事件透露出那个村子的诡异,现有日军侵华资料完全隐去了此事,或者说完全没有记录。
后来周边村庄的百姓去调查过,被屠的村子临海,但是却连同陆地完全消失,原本应该存在的陆地现在只有墨蓝的海水和笔直的海岸,所有前去围观的人都看到了海底的村子废墟,建筑物没有一点损坏,就连土墙都没有倒塌,仿佛日军就没有进行过屠村,彷佛村子依旧在陆地上,没有沉底。
众人推举出几个水性好,胆儿又大的渔民,让他们下去探查,他们战战兢兢地接近海边,从近乎平直似被切割过的海岸跳下,潜到水底,下水的人只看到一团漫无边际的阴影笼罩着村子的废墟,在蠕动,在融合,在肆虐起舞——这与陆地上的人看到的完全不同!
骤然间,那团阴影如同活物一般向他们涌来,将他们包裹住,几人迅速向上游,将阴影撕扯开,阴影不断缠绕着他们的肢体,但是没有限制住任何一个人,他们很快浮出水面。
在岸上的人眼里,下水的几人只是在下水后不久便费力的向上游,而且游的及其笨拙,仿佛有东西在拖拽着他们阻止他们上游,但是岸上的人却看不到那东西。那几人靠近岸边时,都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在蠕动,胸口也沉闷难受,不够他们没想太多,在岸上人的接应下上了岸。
刚一上岸,肚子里蠕动的东西就从他们的口鼻耳中涌出来,周围的人立即把那东西抽出来。凡下水的人体内都有这东西,黑色丝状物——像是某种生物的毛发。几人在吐出丝织物后,都昏厥在地——当然,他们都没有死,但是都浑身软若无骨,仿佛骨头也随着丝织物被抽出。
随行的其他村民把还在滴水的丝状物扭干,待晾干后用火烧了,那一团丝状物在火中迅速蜷缩,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怨毒地诅咒世界。声音慢慢减小,等到彻底无声后,被烧得只剩下一小撮灰。众人将会倒入海中,墨蓝的海水很快变得幽暗。
一个十几岁的渔民小伙,好奇地走到平直的海岸处,他的父亲来不及拦住他。他向下看,他看到了一根黑色丝状物抽向他,即使他迅速地避让,他的左脸还是被抽到了,划出一道极细的伤痕,眼球被划破,眼球里的房水流出,左颊的肉被刮出一道裂痕,伤口深可见骨。他的父亲,一个没有下水的渔民,招呼着同村的几个人,把他儿子背走,去往他处,寻求治疗,他儿子生死未卜。
其余人回到各自的村子后,都闭口不谈此事。
看到这里,你是否认为这是一段真假相掺的民间志异,还是别人早就玩烂的套路。但是,我要告诉你,那个沉海的村子叫海拦村,本来此事应该渐渐湮没于时间,但是凡发生过,就必然存在,既然存在,就必然不可作假。
海拦村是一个以渔业为主要产业的村子。说是村子,但是其规模在那个时代也是可以比拟小镇,是当时的北部湾为数不多的“繁荣地带”。
那一次屠村有一个幸存者——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一路逃难到云南,又在云南定居,路上没有发生大的意外也是令人意外的。建国后,她与云南当地一个有进步思想的小伙子结婚,后来她生下一女三男。
在那个尚且艰苦愚昧的时代,若非她的丈夫接触过进步思想,她的女儿是保不住的,溺死,闷死,丢到野地让她自生自灭,或者别的死法,不计其数,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哀,更悲哀的是这悲哀一直延续。
你一定在疑惑我为什么要写这个不为人所遍知的故事,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告诉你,那位幸存者唯一的女儿,是我的外婆。
一
2023年6月24日,在我这渐渐腐朽溃烂的身躯尚可活动时,我收到了二舅从广西传来的邮件。他传来一张图片,是他斜倚着一棵槐树的自拍照,照片上写着“我找到了,来这里”。从照片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后有几间古旧的房屋,墨蓝色的雾气弥漫其间,在阴暗处似乎有东西在蠕动。那棵槐树生得十分高大,大概有二舅的臂展那么粗,估摸着这是一棵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
这似乎是一段奇幻冒险的开始,许多文学作品都是这套路,当然现实不是文艺,二舅也不是神秘世界的引导者。
二舅显然是认为我知道那里,没有给我其它提示。我的确知道那里,因为在广西地界上,适合种紫穗槐,也能种活龙爪槐的地方极稀少,能种活且种了龙爪槐的地方更少,槐树又是百年以上的,我知道且仅知道一个地方符合以上条件——海拦村。
二舅这次没有汇钱,我也不需要他汇钱给我,但是他的儿子——我的堂弟还躺在医院,需要钱做第一场手术。他不可能忘了这件事,因为他就是为了治堂弟的病才要回到海拦村,因为他相信一切的根源就在海拦村。
说起来,外婆曾经十分反对二舅的婚事,但是二舅和二舅妈以不尽光彩的做法迫使她同意——恕我不能直说,但是不可否认,那个时代的人确实很注重声誉。在他们婚后,外婆也是百般为难二舅妈,但是在二舅妈怀上堂弟那段时间,外婆却不再针对二舅妈,当然这和外婆身体恶化也是有关系的。
外婆在那段时间里和二舅聊了很多过去的事,都是外婆的母亲——海拦村幸存者告诉她的。二舅只告诉过我一点,比如海拦村所在,比如日军真的到过海拦村,比如外婆的母亲是海拦村最大的地主的女儿。但二舅没有告诉堂弟。
外婆是在堂弟出生前七天死的,二舅妈是难产死的,当然这二者应该没有关系。
堂弟今年虚岁刚满十五,初一放寒假时他要我给他报游泳班,但是二舅之前交待过我不能让他长时间接触水,我便没答应,只是让他去找二舅反映去。他自然不敢去找,可是他瞒着我和二舅偷偷去报了一个游泳班。一月前他在上课时突然昏迷,当时他还在游泳池中练习,手脚抽搐,身体蜷缩,直接沉底了。教练和他的同学们及时把他救了起来,之后打120送医。在医院修养时他出现了皮肤角质硬化和溃烂,皮肤毛孔还会分泌黏液,看起来就像……鱼。
我已经向学校作好我的休学申请,现在我需要去医院,向负责堂弟治疗的李医生说明一下情况——手术不做了。
我在堂弟病房门口见到了李医生,显然他在等我。李医生今年八十多岁了,还在坚持行医,也不知道是怎么撑着不退休的,现在转向对疑难杂偏怪罕见病种的治疗。李医生是极具医者仁心的医生,他的父亲也是医生,他的医德是可以肯定的。他似乎和堂弟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是这关系一定很远,可以不论。
“你真的要放弃手术?你有没有为他着想过,你知道他现在病情有多严重吗?”李医生看着我如是说道。我来的路上已经通知过他了。
我略低着头,二舅他不会不知道堂弟病情有多严重,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他听早已逝去的外婆说过她的家族有遗传病,会让人越来越像鱼,只有远离海水才不会发病——与堂弟现状很符合,除了海水。
至于二舅,他一直以来都是满世界乱逛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或许是个探险者,又或许是个文物贩子,都有可能,但是我有猜测,他应该是在一个组织构架缜密的团体,进行着某些工作,并且可能是我所了解的部分。
我的双亲在一次车祸中死亡,其时我三岁。双亲皆亡后,我的监护人就变成了二舅。我至今不知道二舅是怎么拿到我的监护权的。
“但是,院方应该尊重病患家属的决定。”我低垂着眼帘平静地回道。既然二舅清楚堂弟的病情,他也不缺钱,却没有打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想让堂弟做这一场手术。我自然是可以猜到的。
“可你不是病人的直系亲属。”李医生在劝阻,可惜二舅和我都这样决定了。
“是的,所以我现在要去找病人的直系亲属进行询问。”我抬起头,对他说。
看得出来,院方不愿意放弃这场手术。这场手术他们是吃不了多少回扣的,李医生医德我也是相信的。哦,这应该算是疑难杂症的一种,治好了对他们医院的宣传很有效果。但是李医生不至于此,他的名和利都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了。
这病院方诊断为鱼鳞病,具体是X-连锁隐性遗传鱼鳞病,民间似乎有地方俗称腐鱼症,有一个民间偏方是用鱼腥草和虾壳什么的治疗的。
“这需要征得病人同意。”
“可以,我和你去。”
我在病房见到了堂弟。他的脸部和胸部都长出了鳞片,眼睛外突,脖颈处有两块凸起,在微微颤抖,皮肤微微泛绿,因为有黏液的缘故反射了光线,感觉就像是皮肤在泛绿光,手指干瘪黏滑,这让我觉得有点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堂弟见到我,从病床上略僵硬地爬起身,用带有三分歉意,三分惊喜,四分信任的自光看着我。实际上他发病后,二舅就直接撇下我和他去寻找海拦村,而我在处理完我和堂弟的诸般事务后,来过医院几次,但我都没有见他。也不能算赌气,仅仅只是对他的警告。
“哥。”他小心地叫了我一声。
是啊,我突然察觉到我是他哥。我不知道二舅是怎么拿到我的监护权,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二舅和二舅妈对我都很好。我七岁那年,堂弟出生,二舅妈因难产而死。他叫我一声哥,确实没问题。
“现在你的手术需要推迟一段时间,我要去找你爹商量一下,当然,如果你想做的话,这些年你爹给我们的钱也够做第一场手术,现在看你,你决定。”我平静地对他说。我在堂弟面前称呼二舅为“你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称呼。
“听哥的。”他怯怯地说。我早就猜到他的决定,李医生拉了拉我,示意我出去聊。
我和李医生到病房门口,他把门带上。
李医生在走道踱步,我们都没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极其认真地看着我说:“他很清楚他应该做这一场手术,但是他放弃了,我也不劝他,但是你应该相信我可以治好他。你不应该决定他的命运,你还没有这个权力。”
不,我不相信,于是笑道:“李医生,我一直十分尊重你,我二舅和我弟也都很信任你,那么你准备用鱼腥草和虾壳治吗?”
他摇了摇头说:“严格来说这不是病,这是他基因的问题,他应该是鲛人的后裔,应该是南鲛一脉。我祖辈传下来一个方子,用的也不是鱼腥草和虾壳,这只是江湖人传的。实际上需要一种生物的毛发,还有南鲛的鳞片。”这个说法二舅已经和我说过了,事实也确乎如此。
是了,他既然敢负责堂弟的病情,也是有所依凭的。
“那他的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我问道,其实我知道二舅一定知道。
“我告诉过他的父亲了。”果然如此,二舅早已确定它的位置,恐怕若非堂弟发病,他都不会进入海拦村。
我和李医生告别,也没有再去看一下堂弟,李医生送我到门诊楼一楼,我再次和他告别,他拉住我,说:“你弟的情况其实很不好,你们家族应该在几代以前有人与南鲛后裔通婚过,你和你舅舅,还有那个娃儿,都有南鲛的血统,但是依这娃儿的情况,他的妈妈应该也是南鲛,或者也有南鲛血统。”
呵,难怪我觉得堂弟长得很像舅妈,记得舅妈怀他时身体也泛绿光,还长出了鳞片。看来外婆百般阻扰二舅和二舅妈的婚姻,他们结婚后对她的儿媳百般刁难,如果是因为儿媳有南鲛血统那么就不难理解了。应该说堂弟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罢。外婆对南鲛的仇恨有点不能令人理解,毕竟屠村的是鬼子,南鲛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尚且未知,外婆也没有说过,可能她也不知道,毕竟亲历此事的是外婆的母亲。外婆离世许多年,现在我也不愿编排她。
我点了点头,说:“我要去海拦村一趟,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李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道:“我家在离海拦村没几里路的村子,海拦村被屠那天,一个外村的人带着他的儿子来求我的父亲治疗。他的儿子左脸都裂开了。我爸当时是达贡同修会在我们村子的村祭,也是一名土医。那人的儿子现在还活着,你可以先去找他,他会告诉你一些关于海拦村的事,希望对你有用。”
达贡同修会吗?那就是大衮密教,克苏鲁教团的一个分支,现在在中国已经成为邪教了。
我想了想,问道:“那么他在哪里?”
“他住在离海拦村最近的村子,你只要去到那里,你就知道他在哪了。”
我看着李医生,点了点头。他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想笑,这件事是传说而已,当年我太奶奶逃难到云南,必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这些传闻都是二舅搜寻到的,李医生与二舅有过交流,而李医生对我说这话,应该就是二舅指使的,为了让我去海拦村之前知道一些事情。
我看着李医生的背影,竞然莫名想笑,他们要告诉我的……和没有告诉我的……我都知道啊。
难道你不会好奇,中国为什么能有三十万年的民族根系,一万年的文明史,五千年的国家史?请你翻开史书,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你都可以发现在一些文明转折点处总会发生一些巧合和意外,那么请你放下史书,仔细想想你所读过的志异小说,特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小说,把两者结合起来看。你会发现记载的怪异事
物是可能存在的,并且影响了人类文明的走向,当然,文明的建立和它们脱不了关系,包括古代统治文明的是不是人类也存疑。
历史都是假的,除了人名;小说都是真的,除了人名。
建国后不许成精真的就是一个蹩脚的笑话。那么,那些不死不灭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现在在哪里?你会不会好奇它们……或者说祂们在哪里?为什么我们生活在信息时代却对此了解甚少?好罢,这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内。它们依旧存在,它们隐藏在华夏不为人知的一面,在人类无法控制的深海,群山,城市的地下设施里,总会有它们的痕迹。南鲛,自然是其中的一员,属于神话生物的一员。
人类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它们可以和那些缥缈怪诞的神话生物通亲,生殖隔离在它们身上完全失去了对生命的桎梏。它们在这已偏向疯狂与毁灭的海洋里建构起一个相对稳定的理智小岛……小岛终将毁灭,无论在外部还是内部都有无数想要让小岛陆沉的人或神。
而世界上有一群人,或出于意外,亦或是职责所在,也有家族传承,他们知道神话生物的存在,并有过接触。他们一般被称为“调查员”。理论上世界各国都有专门的组织机构来处理人类与神话生物的事务,但显然我还不了解。可能我二舅就是罢。
目前国人大多对超自然事件持怀疑和鄙视态度。这显然与建国后所倡导的破除封建迷信有关。但是,我们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超自然事件随着科技发展愈加现代化,其表现形式也愈加多样化。
在西方,对神话生物的记述目前已经发展到系统性记录,现实性传播。对此最好的例子便是“克苏鲁神话”,可惜的是国内民间调查员对此重视不足,但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对外国记述系统地引入,以及对之的中国化,至少民间调查员素质和能力得到了一定提升,当然不能说其中一切都是假的或真的,只能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扯远了。据我所知,世界大致有两种鲛人,在《滇桂寻》中记载有:“南国有鲛人。其状类人,知若人,身或靛或墨或云云,凡鱼头人身,面似死鱼,眼突嘴咧,两颊有腮,然手脚皆生而长蹼者,面如白玉,亦有面如翡翠者。多生手脚,料想鱼尾人身之属应为外鲛之后。”
作者不详,但是他曾经自称狂人,他追寻着南鲛一类的神秘生物,当然他做的也不愧为狂人之称,毕竟哪个正常人会把南鲛的身体组织镶在玉牌上,一戴戴不知道多少年。
他所记载的南鲛,长的像人,智商与人相近,全身有黑色也有青色的,还有其他杂色。有鱼头人身,鱼尾人身两种。大部分是鱼头人身的,少部分外来的杂交种是鱼尾人身的。
当然,中国古代被记录下来的鲛人大多是鱼尾人身,且多集中于北方和内陆,所以我更倾向于南鲛是未被古人过多关注的与鱼尾人身一类鲛人相对的物种。不过不能武断,因为古代文献大致只记载北方和内陆地区的神秘生物,并未对其严谨分类。在明代写就的《滇桂寻》便记载了作者在幼时见过南鲛,及冠后一直在中国西南部和南部沿海地区追寻南鲛的踪迹。
无论南鲛是否存在,我都要去海拦村。
这已经是家族的宿命了。
二
6月25日,我先乘昆深高速铁路的高铁到了南宁,再从南宁乘大巴车到了离海拦村不远的一个村子。二舅之前告诉我海拦村坐标时,就着重提到过这个村子。海拦村已然沉没,这个村子便是离沉没前的海拦村最近的村子。
我是14:42到的村子,听闻在我出发的那一天,也就是昨天,6月24日,北部湾发生了一场地震。在北纬20.72度,东经109.07度发生5.0级地震,震源深度20公里。不过这个村子离震点远,没有被过多波及到,依旧在正常营业。
这个村子,叫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渔村(可能记错了)。不过不重要。听说渔村现在已经主要运营旅游业了,所以我很轻松的搭上了专车,也提前定好了酒店。说是酒店,不过是一个有点特色的民居罢了。
在大巴车即将进入村子时,我看到村门前种着一棵紫穗槐。在槐树下,一块石头上,蹲做着一个老人。他埋着头,交叠的双臂里放着一根烟枪。他很老了,看到他的人都会感受到他身上缠绕的那种死寂气息。命不久矣,苟延残喘,或许就是如此。
大巴车被拦在了村口,说是入口堵塞,需要一些时间清理。大巴车只能停在村口。我把视线从村口移回到老人身上。我发现那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把头抬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巴车。
我觉得他在看我,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他的左脸有着一道伤疤,从额头一直贯穿左眼到左颊。
我相信他在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过了许久车才发动起来。车到了酒店,司机让乘客下车,这一班车走完了。
其余乘客都遵循导游的安排,在酒店前排好,分发房间钥匙。当然,我不用,因为我没报旅行团,我是属于交钱蹭这趟车的。
我先去前台订房,领了钥匙,把行李放房间。我在房间思考着我应该干什么,根据李医生的交代我应该去找那个独眼老人。
我刚出了宾馆,又折了回去。我向前台服务员——一个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的年轻小伙子(广西也称呼这类人为靓仔)——咨询一下关于独眼老人的事。
却说那小伙子对此事表现的很有热情,他似乎很愿意给外地来的游客讲故事。
他压低声音,故作玄虚地说:“那是咱村的前村委主任,现在退休了。他今年已经九十九岁了,到十一月就过百了。还有……”
我不是很想听这些,便打断了他,问道:“那么他脸上的伤疤怎么来的。”
小伙子也不恼怒一下,还是压低声音地说:“我也不怎么清楚。听老一辈的人说是在日本侵华那一阵被妖怪抓住过,不过我想就是被小日本整的了。”
我点了点头,向他道谢,然后离开了宾馆。他本想加我微信或QQ,不过被我拒绝了。
我凭着记忆走到了村口,那独眼老人还在槐树下埋着头吸他的旱烟。我走过去,说:“李明烨让我来找你,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李明烨便是李医生的名字。
他笑了一下,咳了两下,说:“你这年轻人也忒不讲礼貌了,算了,那李明烨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叫什么?”
我摇了摇头,他笑着说:“我叫朱麒壑。”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我知道二舅妈就姓朱,他可能是二舅妈的父亲……但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啊,那你和我套什么近乎。
他又咳了两下,我突然觉得他不如还是不要笑为好,笑了又看着恐怖,还会让他咳嗽。
我又问一遍:“所以,你要和我说什么?”又不是长辈我客气什么。
他没有笑了,他那烟枪指了指我右边,说:“你去那里看看,昨天的地震可是让一些东西又重现人世了。”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我问他:“你这左脸怎么伤的。”他很平淡地说:“你都知道的。”说完他又把头埋下,吸着他的旱烟。
我清楚他想说什么。二舅和李医生让我来见他,可能就是想让我明白当年海拦村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但是我早就知道那是真的了,白白浪费时间在这里与一个老人虚以委蛇。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我便回宾馆取走了行李,那前台小伙子看到我也没说什么,就在那玩着他的手机。
我本来就不是出来玩的,行李箱里都是一些二舅留下的装备和补给。可以够我用许久。
我向村里人租了一辆摩托车,没有驾照也可以租,因为这里没人查。
我花了约两小时骑到海拦村周围,在近乎平直的海岸线不远处莫名有了一片陆地。那块陆地应该就是当年陆沉的海拦村。但是我还离得远,只看见外面有着一圈树木,还有着一股股墨蓝色气体缭绕其中。
这里凭空多出一块陆地,本来也是可以轰动一时的事件,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人报道,官方也没有点反应,很不正常。
我在卫星地图上看到附近不远处有一个村子,现在是北京时间17:39,我准备到隔壁村子去给摩托车加油,顺便去打探一下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卫星地图上没有升起的那块陆地的影像,可能是因为我使用的不是实时卫星地图,所以没有显示。
我又用了将近半小时到了附近的那个村子。很破旧,很老的一个村子,与那什么渔村形成很鲜明的对比。村里人很少,基本都是老人。老人们都坐在家门口,或者是路边的石头上,拿着烟枪吸着旱烟。
村子里只有一家在做着与车相关的工作。给车加水加油,给机器涂润滑油,那里都可以做。
那家只有一个挺老的老大爷,估摸着有六七十岁,也是他招待我的。
他给摩托车加油时,嘴里还叼着烟枪。我总疑心那火星子会掉到油里面,然后炸死我俩。我没有出声,意外也没有发生。
付钱时,因为那里没有收款码,所以我给的是现钱。
给完钱他邀请我进去家里坐一下,正好我也想打听事情。
进去后,他端出一盘杂碎的叶子,然后搓了一点放进烟枪的烟锅里,拿打火机烧了一会。
做完这些,他问我要不要来一点。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当时也是没有防备起来,不过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回答我说是槐树叶。
似乎广西北部湾地区没有这种习俗。我也没多想,我就问道:“那么大爷,旁边的那块陆地是怎么回事?”
他呵呵的笑了两声:“那里是昨天才升起来的,倒是前几天就有一个人来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是那时陆地还没有升起,那人怎么知道的,这我也很奇怪。”
他将一些槐树叶搓成细碎状,拿火烤了一下,干瘪的槐树叶伴随着一股股烟,滋滋的向外冒油。
我觉得那味道有点刺鼻,就微转了下身,让我可以呼吸到从门外吹来的冷风。
我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二舅。我突然就发现了之前被我忽略掉的一点:既然昨天陆地才升起,那么二舅是在哪里拍的照,或者说他到底找到了什么地方,又去了什么地方。
“唔……那么那块陆地是怎么回事。”我很清楚,二舅既然接触过他,那我就不太可能从他那里问到些有用的东西。但是我还是要问。
“呵,那里是曾经的海拦村,海拦村当时降到海里,我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假如海拦村有一天再升起来,那就是来拖阳间的人到阴间去。但是东方祖师会保佑我们的。”
我在他的话里听到了东方祖师。这个名字我在《滇彝书》和《滇史》里看到过。
“……祖师自东方而来……”——《滇史·滇妖传》。
“祖师出而破碎妖身”——《滇彝书·王前书》
根据现有资料推断,东方祖师是女性,曾经从东部、东南部沿海地区带着她的族人迁徙到今滇中地区,并协助当时的古滇部落镇压了滇妖。我一直怀疑东方祖师是后人根据妈祖的传说编造的,因为《滇史》和《滇彝书》都已散佚,现在见到的版本是清乾隆年间后人重新编订的,没多大可信度。当然不排除妈祖的传说是后人根据东方祖师的传说编写的。我依稀记得在某部唐代传奇小说里就看到过东方祖师的事例。
又扯远了。其实当地人认为东方祖师在保佑他们也是有依据的,听来也是,海边哪里来的海风都吹不散的瘴气,而这瘴气又不会飘过被切割的海岸线,着实离奇。
我辞别了老大爷,出门时夕阳半边已落入海中,老大爷留我在他家住一晚,不收我的钱。我还是婉拒了,一来我急于弄清关于二舅的事,二来我不确定二舅会在这里留什么后手。
我骑车到了海边。太阳只有一点没有落入海中。
我望着大海,那一片海洋,真的万古不变啊。
三
姚鸿望着大海,这片大海一直存在,现在存在,未来不出意外还是存在。
太阳已经没入海面之下。
现在是1937年6月23日。姚鸿之前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几位同为中国留学生的同学处听说了日本军部恐在七月对中国实施又一次的军事行动,届时中国留学生可能被遣返,也可能在日本国内继续学习,不过要受到监视——一如当年九一八。同学中惟他是家族运作来日本留学,而非国民政府选派,或者是,在里面没有保他的人。经过三年的经营,他和同学们关系很好,现在同学都在劝他尽快回国,毕竟届时战争真的爆发,他们国民政府选派的留学生可能不会有事,但是姚鸿就不一定了。
姚鸿生在海拦村。他的父亲是那一片不多的乡绅之一,娶有一妻一妾,正妻生一儿三女,妾生有一儿。正妻生的儿子是嫡长子,出生便有宗子地位,可惜是个傻子。妾之子便是姚鸿,生而聪颖。这么一来宗子应该是姚鸿,但是正妻的父亲是海拦村的村长,如此就难办了。自当年的狂人作了海拦村第一任村长,往后的每一任村长都在海拦村有着极高的地位,很棘手啊。
三年前,姚鸿和姚源——他那傻子哥哥,被他们的父亲姚斌打发出去,姚鸿自己提出想要去日本留学——即便那时中国与日本的关系逐渐紧张,姚斌也同意了,给他运作了一个广西地方讲武堂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名额。而姚源,自然被正妻送到不知道哪里保护起来。
不久后他们将在海拦村再见——因为终究要有一个宗子。
姚鸿将目光从海面收回来,他突然想到当年及冠后的狂人在海拦村看着涌上岸来的南鲛,都没有这么惆怅罢。
狂人望着大海。这片大海,彷佛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狂人五岁时,他的二叔念及狂人“突丧双亲,年岁尚小,恐不利之”,所以带他出游。二叔带狂人自西南沿海向北方游历,依海而行。
狂人自知二叔是担心出意外的,关乎自己,也关乎自己说要继承的族产。
狂人父亲是长房,这么看来就算父亲暴毙,二叔无论怎么谋划族产,最后也要还给狂人。本来把狂人一并弄死就解决的问题,二叔可能也是怕他人起疑,硬生给狂人安了一个狂妄症(大致为妄想症和精神分裂一类的病症),又托言带狂人外出游历,创造机会让二房的人接收族产。
狂人十分清楚二叔所做所为,但是他还是接下了这个关于精神疾病的无端指控,接下了狂人这个称呼,甚至乎他后来在一切作品中都称自己为“愚”或是“狂人”。
狂人自然是不敢有异动的,至少狂人是明白,只要现在没有异动,二叔以后都不能,也不会,也没必要杀他。
这是二叔对一个天生聪慧的孩子的警告。但绝不只有这一个警告。
狂人很明白二叔今天带他来游海是要给他又一个警告,因为他看见不远处濒海的陆地上,蠕动着一个似人似鱼的怪物,它的四肢都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末端都长着蹼,脸上有反光的鳞片,身上有一层因为粘液被烈日晒干而凝结在皲裂皮肤上,散发出浓郁的腐臭味,即使狂人离得很远都能闻到。
“那是什么?”狂人开口道。
二叔看了一眼,回道:“那是南鲛。”
两人无言。
那头南鲛挣扎蠕动着想要入水,最后在离水很远的地方停止了动弹。
远处观望的渔民都涌了上去,拿着鱼叉,鱼刺,小刀等工具把南鲛的肉划拉下来。他们都在争抢着南鲛肉,甚至有一个渔民把南鲛的脖子砍断,把头抢走跑了。
狂人看着这一幕,忽然感觉有点伤感,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是南鲛很像他的母亲。狂人依稀记得母亲身上就有粘液,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身上也零星有着鳞片,当时他竟然没有怀疑什么。
其中一个渔民跑过来,和二叔说了几句,狂人没听清,大概就是卖南鲛肉。二叔和他说了几句,那渔民就离开了。狂人这次听清了,二叔说要买这头南鲛的鱼珠儿。
二叔与狂人解释,鱼珠儿就是南鲛大脑里的一颗珠子,墨蓝墨蓝的。
很快那渔民就把鱼珠儿送来。狂人把它放在自己的荷包里。回去之后二叔拿走了鱼珠儿,命人把它镶在一块玉牌上,还是给了狂人。
狂人之后的时间里都带着这块玉牌,或者说带着这颗鱼珠儿。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母亲的鱼珠儿。
四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了,我猛地反应过来我已经看了很久的海。
我看天色已晚,想要回去,但是考虑到山路难行,想到二舅可能已经登岛,我还是上岛了。
不过是跨一步的事情。
穿过一片泛着墨蓝色雾气(或者叫瘴气)的槐树林(夹杂着几棵木麻黄),就来到了曾经的海拦村。曾经的海拦村很大,不过我没听说海拦村被槐树林包围着。空气湿度极大,呼吸时可以感受到有明显的水汽进入。
GPS是失效的,指南针被混乱的磁极所影响。
海拦村的布局十分奇怪,三条大道把村子分成三部分,都直达村子中心的那棵老槐树。所以我很快便到了照片中的老槐树下。
穿过村子时我便发现,照片中隐藏在黑暗中的蠕动物似乎是某种类似于动物毛发的活物,我没有细看,谁也说不准这是不是曾经把朱麒壑弄瞎的东西。
这些蠕动物,或者说这些丝线,都是从槐树底下的泥土中延伸出来的。
我没找到二舅,叫他也没有回应。
我决定把土挖开,现在我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当时我怎么想的,本来连毛发都不敢动,却要挖出生长毛发的物品。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不过是拿铲子挖了几下,我便挖到了一个人头。毛发就是从人头处长出,连着脖颈,断口处已经又长出了一层皮。头发连接着全村的毛发,不过胡须不长。
突然,人头的眼睛睁开了,但是我早就考虑到这个情况,所以没有被吓到。
人头却不奇怪我没有被吓到。
当我看到他的一瞬,我就知道他是海拦村的最后一任村长,而且也知道,他,应该和我有一些血缘关系。
可以推断一下,他的女儿嫁给了姚斌,生下一儿三女,后来他的一个孙女在屠村之下活了下来,到了云南。
我的外婆是他孙女的女儿,所以我和他还真有一点关系。
他很诡异看了我一会,突然道:“你是苴氏的,还是茶氏的?”
他没张嘴,声音是毛发摩擦发出的。其实语言本就是特定音节表示特定含义。
我想了一下,道:“苴氏茶姓血脉,但是属于古滇茶氏一脉,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嘴角咧起来,没有张口,只是道:“不说这些了。你二舅告诉过我,他会在你来到之前离开,回去照顾你堂弟。”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不可以开口说话吗,为什么要拿你头发说话?”
他闭上了眼睛,说道:“既然可以达到目的,何必拘泥于方式。”
我“嗯”了一声以表回应。
他的毛发蠕动着,道:“既然你来了,我就告诉你,第一任海拦村村长是苴氏的人,而后每一任村长都是他的后代。”
我已经有了猜测:“狂人?”
他的眼睛猛的睁开,嘴巴咧了起来,笑着,说出了我和他见面以来第一句他口中发出的话:“你果然知道。”
让我来分析一下狂人的家族背景罢。狂人的祖先追溯到原始社会,是古滇苴氏部落。当时的滇地区,有两个大的部落,一个是“滇”部落,一个是“昆明”部落。可能会有人对此感到熟悉,因为滇是云南的简称,而昆明是云南的省会。这不是整活,确实有研究过的。
苴氏有茗姓分支,就是如今的茶姓。古滇王国成立前一段时间,那时名作滇妖的生物还控制着古滇部落,在东方祖师的帮助下,一部分茗姓族人带着滇妖一部分残魂往东北去,之后追随炎帝。在炎帝逝世后,人们便将其葬于茶陵(今湖南茶陵),其护陵族人以地名为姓氏,称茶氏,是非常古早的姓氏之一。
一部分茗姓族人也因为成为炎帝的护陵人而改茶姓,所以目前存在的苴氏茶姓和茶氏,其实有很大渊源。狂人一脉,便是茗姓转茶姓的那一批守陵人。
一个宗族,从远古时便开始传承,不断的分散,血脉不断稀释。
那头颅称自己叫古叶,并解释到无论是茶氏还是苴氏茶姓,支脉的族长都可以自称古叶,曾经的狂人就叫古叶。
那头颅,或许该称他为古叶,向我讲述了姚鸿和狂人的后续。
五
傍晚,姚鸿回到姚宅。朱红色的大门就在他眼前向里打开,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成片状的红漆和长期被海风吹蚀的麒麟兽头门锁。
与他同行的是一位日本女子,这是姚鸿留日时在日本乡村认识的。古叶没有告诉我她叫什么,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姚鸿留日还会到乡下去找女人。
姚宅的管家引姚鸿并瀛女(暂且这么称呼她)过了两进的宅院到了内厅,姚斌和姚源,正妻和小妾,几个侍从,以及一个不知名的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女人和他的三个妹妹(其中一个是外婆的母亲)都在。顺便一提,一个耶教教士和海拦村村长古叶也在。
管家低声和姚鸿解释道那女人是姚源被小妾送到云南时在一个乡村认识的,据闻是彝人。为了方便记述,就称她为彝女罢。
姚鸿拜过父亲,他单膝跪下,鞠了一躬。
拜过生母,依旧是单膝跪下,鞠了一躬。
拜过姨母,他站起,鞠了一躬。
但是要拜长兄,姚鸿对此十分不屑,他直着腰,走到姚源面前,直勾勾盯着他,但是在姚斌极具胁迫性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拜了。
姚斌就在那里坐着,彷佛一切与他无关。姚斌很简单的把姚源定为宗子。他那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让姚鸿感到费解。
这很令人费解,但是不能忽略姚源外公是村长。
姚鸿没有发作,他甚至觉得这很正常,小妾也没有发作。这也很令人费解。
再过一久,姚鸿满二十的前一夜,他回到了日本,带着瀛女。
据我所知,狂人也做过类似的事情。狂人曾经逃离了他的家,时间是1367年,洪武一年。
当时,一个受过狂人母亲的恩惠的仆人想要见狂人,当时狂人被囚禁在偏房,他一无所有,除了他的命。所以他同意见那个仆人,当然没有人为他们传话,仆人只是在门外求见的。
“二爷准备在侬的及冠礼时,在侬的金冠上下毒,无色无味,让侬死掉,借此彻底掌握侬应得的家产。大太太曾经在我快饿死时收留我,大太太死时我没有作为,现在我想要帮助侬。”
那仆人这一番话,让狂人及冠礼前一夜匆忙逃走,带着仆人为他准备的钱财,和一块牌子。
那块牌子,上面镶着一颗墨蓝色的珠子,
狂人也许会在很久之后忽然明悟:那可能是二叔为了心中仅存的一点仁义而设计让狂人自己逃离,狂人母亲当年的仆人都被遣返回家或害死了,根本不可能留存对狂人有好感的下人。
但是他已经逃了,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他只能逃,往内陆逃。
古叶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提出想要去姚宅旧址看一下,他同意了。以头发做触肢移动,带我到了一座不大,只有二进门的宅子。原本朱红色的大门已经近乎显露出木材原有的颜色,麒麟兽头锁也布满了绿锈。
我推开门,走过两道门,到了祠堂。没什么好看的,牌位都被水浸透了,散落一地,满地的牌位都可以看出“古叶”两个字。
我本想去看一下宅子,但是古叶却让我去看看耶教堂,我一直对海拦村有基督教堂感到怀疑,因为当时以海拦村的经济实力建不起教堂,也没有必要建,即使有姚斌支持也不可能建成,所以原因是出自外部。
那是一座很普通的西式教堂,玻璃门已经碎裂,马赛克壁画真成马赛克了。我看到在教堂洗礼池后有一块巨大的规则的立方体石块,两侧各有一块只有大石块三分之一大小的石块。
这是某种宗教祭祀活动吗?反正不是基督教的。
古叶用毛发向我解释道大石头象征着克稣掳胡,两块小石头象征着奈若拉和达贡,他边说着,边用头发顺起旁边掉落的几块破旧的蓝布,把它们罩在三块石头上面。
是克苏鲁,海德拉和大衮。看来李明烨提过的达贡同修会在当年的事件中扮演着极其特殊的角色。
“那么,这和你要告诉我的有什么联系吗?”我问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为什么教堂可以建起来,为什么海拦村这样一个偏远濒海小渔村可以发展起来,为什么海拦村会和南鲛有联系了。
因为南鲛就是深潜者。
“因为南鲛再次上岸了,它们遵奉大长老达贡和达贡配偶海德拉,信奉克稣掳胡。它们与村民交易,和姚斌达成了合作。它们给我们钱财,而我们需要为他们提供人类配偶,并与它们立誓。”
南鲛上岸,它们在那个年代真的参与了海拦村的发展。海拦村,海拦,拦的是南鲛啊。
六
洪武十一年(公元1379年),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北部湾钦州地区。
“你说你们这个村子就是为了防止传说中的南鲛,是吗?”狂人看着眼前由石头垒起的三米高的墙,对着一个消瘦的老人问道。
那老人一边领着狂人,一边向同样由石头垒起的村子走去“是的,并且现在我们正需要一个人来带领我们。南鲛上岸越来越频繁了,”
狂人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海拦村,就是为了拦截海中的南鲛是罢?”
老人笑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狂人又问道:“你们拦截南鲛上岸,是为了对抗南鲛,还是单纯为了不让南鲛去内陆?”
老人的笑容逐渐消退,直愣愣地盯着狂人。
狂人走到村子门口停下,没有进去,对着老人又问道:“据我所知,南鲛这个称呼是外界人所取的,而且在近十几年才传播起来,既然你和我说过你们村子近几十年为躲避战乱不与外界互通,那么你们是怎么知道这称呼的?”
老人一直走在狂人之前,听到这话,他停下了,但是没有转身,只是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
狂人看着老人,说道:“我需要再考虑一段时间,之后我会回来告诉你们我作出的决定。”
狂人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过身来,看着依旧没有动作的老人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海拦村假如真的与外界隔绝,那么你们的必要的用品从哪来,这很重要。”
老人没有反应。
狂人看了老人几十秒,就转身离去了,这次是真走。
过了一年。姚鸿带着瀛女又回到了海拦村。在这一年里,日本侵占了中国东北,在日的中国籍人士也受到了严密监视,并且对想从日归国的诸多华人多加限制,但是姚鸿还是回来了。
姚鸿发现海拦村似乎有些不对,假如此时从上空来看海拦村的话,就会发现海拦村以一颗槐树为中心形成了圆形结构,越靠近外围,越破败,三条大道把整个海拦村分成三个部分,而最靠近槐树的建筑,不过是一个耶教堂,一个姚宅和一个村祭祠。
姚鸿带着瀛女走过了最外圈的普通渔民所住的地方,走到了大槐树前,他并没有进姚宅,他在村祭祠外站了许久,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村里有过祭祠。瀛女也没有不耐烦,陪他站了许久。
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村长,也就是姚源的外公,当然,就是古叶。
古叶看着他们,开口道:“让她回去,姚鸿,你留下。”姚鸿看着古叶,让瀛女先回姚宅,他随古叶进入村祭祠。
“其实村祭祠一直存在,村长的职责之一就是为海拦村做祭祀,所以村长的家一直是村祭祠。”古叶如是和姚鸿解释道。
姚鸿没有说话。“你知道吗,当年因为姚斌要和南鲛交易了,需要有南鲛血统的人作宗子,其实就是质子,因为南鲛不信任没有立过达贡誓的人。当时,他其实是想立你为宗子的,不过是因为需要让南鲛和他交易才立姚源为宗子。”
姚鸿突然说道:“我刚回来,不知道这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与南鲛又有什么关系?”
古叶带着姚鸿走到了前厅,两人坐下后,古叶才回答他:“海拦村建立,说起来就是为了拦截从海中而来的南鲛,但是实际上,最开始它的建立只是为了让南鲛上岸时有一个更近的掠夺地,让南鲛不至于深入内陆。以前的南鲛是上岸与人类交配,它们的后代出生时与常人无异,少年时一般也没有多大变化,但是随着年岁增长,它们的后代会出现鱼一般的性状,慢慢和它们一样,然后它们的后代会成为南鲛族群的一员,不再上岸。现在的南鲛,不再强迫人类,而是以交易的形式繁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科技发展了,我们有枪了,可以崩死它们了。”
“那么日本自卫团的人在哪里?”姚鸿问道。
这个问题出乎了古叶的预料,他本来都准备和姚鸿介绍一下海拦村的历史和南鲛所做的交易内容了。
“就住在这里,只有那个日本浪人和我住,其他的成员都是自己在家。”古叶如是道。
姚鸿说:“我先走了,交易的事我会问姚斌。”
古叶没有拦他,只是说:“你可以先去拜访一下耶教堂的神甫,他是美国留学回来的,学的是心理学和神学。”姚鸿有点惊讶于现代名词从他口中说出,点了点头,走了。
“这不像你。”这是我说的,以古叶的作风,不会与姚鸿这样说的。他更多饰演一种反派的行径。
古叶笑了笑,说:“这要看情况的,那时的姚鸿要被定为宗子了,而且我也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姚鸿将成为宗子,你这也不像示好。”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讲了后面发生的事。
姚鸿去到了耶教堂,见到了神甫。据古叶所讲,神甫名叫蒋亚辰,与姚鸿是有血缘关系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出现在姚宅祠堂。
蒋神甫并没有穿着耶教的教士服,姚鸿记得上一次见到他时,他还穿着教士服,旁观着姚家这一支的宗子选出。
神甫见到姚鸿,与他打了个招呼,领他来到洗礼池边。当时的洗礼池,一样是三块巨石围绕,不过是巨石上都披了红布。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姚鸿在等着蒋亚辰先说,因为他发现这和他在回国前在一个小册子上看到的内容有点相似,那个小册子是影印本,而且是英文写就,姚鸿对英语还算精通,看了一些。
姚鸿在等,等立誓,等达贡三重誓。
蒋神甫先开口:“姚斌让我告诉你一些事,但是你需要先与达贡同修会立誓,这誓有三,不过你只需要立第一重。”
姚鸿点头,表示同意。
神甫让姚鸿和他说:“la!Dagon!我,蒋亚辰(姚鸿),肃立此誓,我将保守南鲛之事。如违此誓,必将为人之避讳。我将不得为达贡之眷者,亦将受罚。la!Dagon!”
神甫在引导姚鸿立誓后,接着说:“南鲛将再次与姚斌交易,此次将有两位南鲛迎娶姚斌的两个养女。之后会庇护于海拦村。”
姚鸿问道:“我想知道,深潜者,就是南鲛,难道不就是要女子活祭么,为什么还要走这个过场。”
神甫转向中央,看着那块象征着克苏鲁的巨石,说道:“你既然知道深潜者,应该知道深潜者集中在美利坚,不列颠那边罢。南鲛其实就是深潜者,但是它们已经与中国人交流了数千年了。海拦村在还没有建村时,便有人来组织南鲛上岸。狂人,你应该知道的,建立了海拦村,每一任村长,实际上都是祭品。南鲛不接受女性祭祀,它们会自己与人类女性交配。狂人,就是那个祭品,他可是被
起来的。现在的情况很特殊,古叶不被允许为祭品,南鲛那边要的祭品是姚斌。姚斌不想当祭品,就只能让他的养女作祭品了。这个嫁娶,就是祭祀了。”
姚鸿有问道:“那么,我想这次让我回来,就是想让我当宗子了。”
神甫没有反对:“当时我和姚斌都在防备它们,它们也想过让宗子当祭品。这个祭品其实谁当无所谓,只不过要让它们信任。它们该交配还是会交配,只不过不会进入内地了。这也算一种妥协,以此达成海拦村的目的。”
姚鸿准备走了,但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么,现在的南鲛的城市叫什么?”
神甫把手指伸进洗礼池中沾了点水,在洗礼池的石壁上写下“agr~dgnle~lro”。
姚鸿看着神甫,神甫解释道:“读出来就是这个。阿甘啊,古汉语中,也读作这个,那时我们叫他瀛。不是海外仙山中的瀛,它就只是瀛。”
姚鸿在得到想知道的东西后,和神甫告别,走了。
姚鸿回到姚宅,那管家引他到了祠堂。这次古叶和蒋亚辰不在。我相信那时的正妻和姚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这就是海拦村的抉择。
七
狂人来到此处,已经傍晚了。他随光而来,走近了是一个村庄在村口集会。中间燃着篝火,许多人围成圈在重复着某些动作。狂人很容易就看出正在燃烧的木柴被涂了油,空气中弥漫着焦味。
旁边围坐的人见到狂人,发现是个生面孔,都有些警惕了。不过没有人有动作。
一个老人拿着烟枪走到他面前,操着一口南京官话来问他,似乎没有考虑过他是滇地区的人。狂人从小听的是江淮次官话,不过游历桂滇等地也是能听懂方言。
那老头问他:“你,来这里整嘛?”
狂人回道:“自东而来,想要寻找南鲛的踪迹。”
那老头看了看他,笑道:“这里没有活的南鲛。”
狂人问道:“怎么说?”
老头没有回复,拉着狂人到旁边坐着。周围的村民看到老人领着狂人过来,也放下了戒心,不过也没有人与狂人交流。
狂人不解,但是没有发问,只是和众人一样看着其他人围着篝火起舞。狂人看着他们起舞,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他隐隐约约看到众人上空聚起了一些黑雾,黑雾已有人型。
老头拍了拍狂人,说道:“知道吗,那是滇妖。以前东方祖师带着她的族人迁徙到这里,滇妖不允许,当时的滇族就伙同东方祖师一起,把滇妖打到了。滇妖的肉体化作黑龙被镇在昆明湖(按:指滇池),它的灵体破碎了,最大的一块就在这里。过个四五百年,它就复活了。”
祖师出而破碎妖身。
狂人想起了这段话。但是狂人想到了不对的地方。“这么说祖师也会复活了?”
“当然,滇妖恢复了,她自然会复活。但是,太阴神怪会彻底杀死她。”
“太阴神怪?”
“你现在看到的月亮,它永远只有一面面朝我们,它的背面,就是太阴神怪们的居所。如果凡间有人无嗣,可以在密林中用石头搭成祭坛,向太阴神怪祈求,会有子嗣赐下。呵,那些子嗣一般都是神怪的化身。太阴神怪和东方祖师有仇,到时祂们杀东方时,我会帮助祂们杀死东方的灵体,至于东方的肉体,其实已经死了。哦,对了,你问这里为什么没有南鲛,因为这里是滇妖的地盘,南鲛不会来冒犯于它。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狂人本来想再问,但是老头拍了拍他,让他站起和老头走。狂人这时才发现,众人已经停止了跳舞,几个年轻人抬上来一具尸体。狂人认出来那是南鲛的尸体,和他幼时见到的一样,鱼珠儿已经被剜走。
那几人把南鲛的肉一片片割下,又有人把肉分发到各人处。
老头和他们挥了挥手,他们有人递过来一颗墨蓝色珠子和一些丝线。
老头示意他们递给狂人,并说道:“鱼珠儿,和小鲛的毛发。”小鲛,是指南鲛的后裔,生下来为人,但是会随着年纪增长变成南鲛。
狂人并没有接,“那只南鲛,是小鲛?”
“不是,那只南鲛是潜进来的,这毛发是以前这个村子就有。”
狂人收下了它,并问道:“请问名讳?”
老头笑了笑,说道:“我已不用名讳,你现在可以唤我左道人。”
狂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和左道人客套了一下,辞别了。
在见到南鲛肉之后,他就放弃了留宿的想法。
在离开的路上,狂人回想了一下,发现了个很奇怪的点,滇妖和东方祖师似乎都分出了灵体和肉体,这感觉上就很不对。
我可以告诉你,左道人与他讲的,其实是一种另类的修法,将肉体和灵体剔除,让它们各自化形,然后再将三者(本体,肉体,灵体)融合,即可升仙。至于最后修出来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这在我看的典籍里没提到。但是,应该与神怪无异。
古叶带我来到海拦村的另一边。这里的的建筑都是用石头搭建的,用一种红色的粘料封口。
“当年,南鲛那边就是从这里上岸,举行婚礼的。”
“可以理解,但是绝对不止发生了这些。小鬼子屠村应该和南鲛有关罢,甚至于说就是南鲛屠的村。”
古叶沉默了一下,又说:“有一些关系。当时确实,那个浪人不相信南鲛的存在。好了,我和你说一说当年的婚礼,其实还发生了许多事。”
古叶带我来到一座房子前,经过了八十余年的浸泡,但是还是很坚固。
“这个房子以前住的是我的一个侄辈,他酗酒,贪财,他有一个女儿,算是我的侄孙女,他原本想让侄孙女嫁给南鲛,这样南鲛会给他聘礼,一些黄金。但是侄孙女喜欢一个咱村的渔人,但是那渔人不是很喜欢他,呵,然后就在姚斌的两个养女出嫁的那一天,侄孙女偷偷和那个渔人拜天地了,也洞房了。”
“似乎很不错,但是与南鲛的婚礼有什么关系?”我好奇的问道。
古叶把头转向大海,没有回答。
姚鸿把视线从大海转回来,突然想到今天就是南鲛的婚礼。他对那两个姚斌的养女没有任何感情,整个姚家他只在乎他母亲,他的幼妹和他自己。
姚宅的人都在新宅为婚礼准备,在前几个月里,姚斌已经在不远处准备了一个新的宅子,用来进行南鲛的婚礼。南鲛在交配后,会回到大海,它们的后代会慢慢异变,然后回归大海。
整个海拦村都因为这次的婚礼影响,村民们在南鲛从海里上岸的路旁迎接,只有老人和姚家的人可以不去迎接。他们需要盛装,他们的盛装由姚宅提供,就送他们了。其实,所谓盛装只是墨蓝色的一套稠装,花费甚大,南鲛喜欢墨蓝色。
而古叶的侄孙女和她的母亲正在偷偷准备嫁妆,其实嫁妆里最值钱的不过是一个尖头铜烛台,嫁妆里要有烛台,这是海拦村的习俗,与实际无关的一种习俗,因为临海,且贫穷。
到了婚礼那天,不是什么良辰吉日,因为南鲛不信这个。
人群在岸边聚集,并留出了一条通向村内的道路。
海拦村老一辈的都没来,他们认为姚斌不过是一个外来者,不能代表海拦村,也认为海拦村应该抗击南鲛,而非妥协。姚家的人仅姚斌去了,瀛女和滇女也都在姚宅中。那个日本浪人和古叶呆在祭祠里。
岸边的人只看到从海里爬出了许多南鲛,无法辨别谁才是婚礼的主角,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恭敬,也不妨碍礼队的人请南鲛上马,请哪个南鲛不重要,分不清就全请上,马也是备了许多匹,这都不算问题。
古叶的侄孙女也在迎接的队列中,她羡慕地看着队列,可以理解,她也想有一个盛大的婚礼。
不过队列并没有开始进村,现在还要祭祀。需要很长时间,祭祀的内容古叶也不知道详细的,只知道需要全体人立达贡第一重誓,让女方家长和想要把自家女子嫁给南鲛的人立第二重誓言。当然,到时候真有女子与南鲛交配,就需要从第一重立起,一直到第三重。
这种祭祀,从海拦村建村起就设立,当年狂人建立了海拦村,最后自己被当作祭品烧死。不过当年的祭祀因为接着婚礼,所以没有活祭。
祭祀毕,礼队开始向新宅进发,海拦村的村民需要跟着礼队,一直到礼队进入新宅。这是一种极其壮观的景象。
队列极长,但是除了乐声和脚步声便没有声音了。
拜天地安排在傍晚,所以村民都回去了。这么一想,他们不过是来烘托气氛的。南鲛的队伍也走了,只留下用以交配的两个南鲛。
到了拜天地的时候了,姚斌的两个养女和各自对应的南鲛拜天地。然后要送入洞房了,不过洞房只有一个。
南鲛与人类身体构造已然不同,南鲛的繁殖方式想青蛙,雌性南鲛将卵先排出,然后雄性授精。不过南鲛的卵不可能孵化,所以南鲛才需要与人类女性交配。
南鲛与人类女性交配的过程很荒诞。南鲛会先把精排出,再用手将精子进入女性身体。也可以用舌,不过舌上有倒刺,不利于传精。这种传精方式有一个弊端,就是女性容易死亡,不过只要活下,就必然怀上南鲛的子嗣。
姚斌当年收养那两个女子的目的绝对不是与南鲛交易,这两个人就是为姚源姚鸿准备的。
不过很不幸,两个人都死了,或者说传精失败了,她们的下体被撕裂,血一直涌出。南鲛当然是要传精成功才算交易完成。这时有三个仆人从新宅回到了姚宅,他们绝非变态,他们一人为姚斌所派,剩下俩人分别是正妻和小妾所派。
让我们看看古叶的侄孙女,她和那个渔人洞房了。他们没有多少仪式,甚至于没有三拜。她一直在和渔人说着南鲛的婚礼的盛大,在渔人听来,这是在讽刺自己的贫穷。可以理解。她一直在说,终于渔人也忍不了了,他们的情谊其实没有侄孙女想的那么深。渔人,用她嫁妆里的尖头铜烛台,刺入了她的下体。侄孙女死了,这是肯定的。她与那两个新婚的人死法一样,这不需要羡慕欸。
姚斌没有谁,他在正厅等待,知道传精失败后,知道必须再送两人,还必须是与他有关的人,他在想怎么办,他马上就要想出了。
正妻知道后,便去到了姚源的房间,把姚源叫醒,告诉他这件事。姚源与那两人关系很好,他甚至把两人真的当作自己的妹妹。姚源很生气,他很傻,他不知道怎么办,但是他很生气,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拿起自己的玉圆枕,砸向了正妻,不偏不倚砸到了头,正妻倒地,她死了,这是肯定的。姚源慌了,他把仆人叫了进来,但是仆人看了看,就走了,他去告诉姚斌,正妻已经死了。
姚鸿并没有睡,妾也没有睡,他们在偏厅等待,姚鸿在知道传精失败后,便在推测姚斌会再送去谁。与姚斌有关的女性,似乎只有三个,姚鸿突然知道了他会送去谁,正妻和妾!以姚斌的性格,这是可能的。
姚鸿起身,想去和姚斌交流一些,听到一个仆人说正妻死了。正妻死了,还剩下一个位,看来只能是妾和姚鸿的妹妹了。虽然他妹妹才连十岁都没有,但是姚斌别无选择。
姚斌本来在犹豫要不要把正妻和妾送过去,听闻正妻已死,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幼女。正想着,姚鸿进来,姚鸿只是和他说了一种他没有想到的可能,把瀛女和滇女送过去。
或许我们应该说一下古叶那个侄辈的人,他听说女儿被渔人弄死后,只是起床坐在一块石头上喝酒。这酒的来历就不提了。他的妻子跑出来,扯着他在那里哭,他本来已经很烦,又被她拉扯,直接站起来,用坐着的石头朝着她的头砸去。她死了,只是肯定的。
瀛女和滇女被送过去了,可以理解姚鸿在想什么,妾和妹妹对他来说很重要,只能牺牲瀛女和滇女了,很简单的选择题。
这次,交配成功了,呵呵,南鲛也没有想过她俩姚斌也没有关系。
翌日,全村人得发了一套白色粗布丧服,为姚斌的两个养女和正妻送葬。古叶的那个侄辈,死了女儿,死了内人,白得了一套白色丧服。
送葬的队伍极长,绕着村子走了一圈,也经过那个侄辈的家门,他只是看着,就着两口劣酒看着队伍走过。他昨夜和那渔人挖了两个坑,把她两埋了,他已经不追究渔人的过错了,因为他本身就犯下过错。
送葬毕,重新进行婚礼,自然没有昨天的宏大。
值得一提的是,瀛女和滇女都自杀了,不过并没有影响到交易。
三个婚礼,两个葬礼。
狂人回到了海拦村。在那个老人的操办下,他娶了老人的孙女。当我们回过头来,就会发现,海拦村村长的血脉要再往前推许多。
狂人完婚时,没有多少仪式,然后他便成了海拦村的管理者,或许我们可以用“村长”称呼他。他不是海拦村第一任村长,但是他是被建立的海拦村的第一任村长。
狂人与南鲛达成了交易,从此,新的海拦村建立,海拦村每一任村长都需要为南鲛的繁衍提供保障,而南鲛承诺不入内地。必要时,村长需要将自己的雌性后代与南鲛交配。可以料到,古叶的女儿,原本要和南鲛交配的,所以古叶把权力交给姚斌也不是不能理解。
狂人建村的祭祀活动上,狂人立了三重誓。狂人的名字,可以从中得知。
“la!Dagon!我,茶仕鸿,肃立此誓,我将保守南鲛之事。如违此誓,必将为人之避讳。我将不得为达贡之眷者,亦将受罚。la!Dagon!”
八
正妻已经死了,妾被扶正了。
姚源已经不重要了,在正妻死后,他已经又疯又傻。之后的某天,他骂妾伙同姚鸿和姚斌害死了妹妹,害死了正妻,害死了滇女。姚斌很生气,妾命人把姚源打死,然后抛尸海中。姚斌并没有说什么。
两个仆人把姚源打到断气 ,但是此时姚源还没死,这很生气。
两个仆人把姚源扔到船上,行驶了一段距离,其中一个仆人提出害怕遭遇南鲛,便直接把姚源扔下水,回去了。
姚源在海中,意识已经模糊,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骷髅头,两个眼窝处是两颗墨蓝色的珠子,一颗珠子还缠绕着黑线。那颗骷髅头游到姚源面前,然后姚源就失去了意识。
姚源再醒来时,已经在岸上了。他发现自己可以流畅的思考了。在他疯了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是傻的,思绪阻塞。
他没有想那么多,就朝村子里走去。路上已经被姚宅的人发现,回报给了妾和姚斌。妾原本想派人把他杀了,但是姚斌阻止了她,或许是不想人再死了罢。
古叶看到了姚源,将姚源领进了祭祠。这算一种庇护罢。
姚鸿成为了宗子,这是一定的。
狂人的儿子出生了。海拦村的人都为此而庆贺。他们在庆贺什么?我不知道。
不过出生的是儿子,而非女孩,这就很令人高兴了。
在又一次祭祀上,狂人宣布将他的儿子定为海拦村下一任村长,而他将会作为祭品在下一次祭祀被活祭。
讲到这里,古叶回过头来看着我,“姚源在海下继承了狂人的禁忌,那是狂人被活祭后留下的头颅和两颗鱼珠儿。继承它的人可以和南鲛一样长生不死,可以得到之前继承者的记忆,不过会慢慢失去对身躯的掌控,身体慢慢溃烂腐败,最后只有头颅完整,就像我一样。我希望你继承下去。”
我想了想,拒绝了。我本来就是来找二舅,而且我对古叶很怀疑。
古叶笑了笑,让我继续听他讲这些往事。
南鲛方面发现了那晚与南鲛交配的人,其实与姚斌并无甚关系,甚至于说不能对姚斌造成什么影响。
而且已经死了,这是关键原因。
南鲛决定上岸,它们决定让海拦村再灭一次。曾经灭过一次的,在狂人到来之前。
古叶已经觉察到了,他告诉了日本浪人村子里的奇异事件,浪人也因上一次没有参与南鲛的婚礼而好奇。他向北部湾部日军申请了支援。
南鲛上岸了,那时的日军正好与南鲛相遇,便被利用了。
姚斌自杀了,姚鸿带着他的妹妹逃出村,中途遇上了落单的南鲛,为了掩护妹妹出逃,与南鲛纠缠,自然是死了。
姚源本来和古叶一起出逃,但是古叶被流弹打中,无法行动,濒死。姚源为了救古叶,动用了“禁忌”,就是狂人的头颅中的力量,呵,姚源把陆地切开,把岛沉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所有活着的村民,活着的日本人,活着的南鲛都被拖下水。
姚源在陆地的切线处设了结界,凡是超凡,都会被驱逐。听说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有专门教这些知识的教授。
姚源把禁忌传给了古叶,然后姚源死了。他本就死了,不过是禁忌给他吊命。
狂人被架在了木柴中,这木柴都抹了油。他就是这一次活祭的祭品。他的儿子在他死后就是村长。
火燃起来了,或许狂人应该喊两句,但他没有,
最后,他先被火烟呛昏,又在昏迷的情况下被烧死。
最后收敛他的尸骨,只剩下头颅,按理这种温度不可能将骨骼烧毁。狂人带着的两颗鱼珠儿分别粘在他的眼眶上。
他的头颅被扔向海中。这样的活祭过去发生过许多次,以后也发生了许多次。
我很奇怪古叶多讲了这些,但是我还是拒绝了他。
他笑道:“茶仕鸿的肉体其实就在这里,而他的灵体已经入了轮回,你可以猜猜他的转世有谁。”
我已经意识到不对,狂人死后三百年,姚源和姚鸿死。姚鸿和姚源死后八十年……到我了。
但是这个推测有很大的漏洞,我原本已经对古叶讲的有了怀疑,里面有一个点我没有想透。
古叶的毛发在蠕动,它从水下拖出一句尸体,那是我二舅的尸体。尸体已经肿胀,显然泡了许久。
这时我想到了哪里不对。
“姚源和姚鸿应该是一个人罢。狂人的灵体在他,或许该叫姚源鸿处就没了罢。”
“呵呵,你觉得呢。现在这块地要沉了,你想好专门逃罢,这也不用你继承了。”
是的,岛正在慢慢沉下去,我把二舅的尸体拖着向岸边跑去,古叶的毛发把我和尸体都扫下了水,并把我们按在水下。
我觉得我要死了,意识已经模糊了。
九
我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了。租我摩托车的人见我过时没还,打电话又联系不上我,报警了。
警察是在岸边找到的我,当时我爬在二舅的尸体上,很明显是从水上漂来的。
沉底后,古叶还是把禁忌给我了。当时岛已经沉了,我用二舅的尸体作支撑漂浮在水面上,后面就陷入昏迷。人型救生圈属于是。
但是警方调查,当时根本没有什么我说的陆地什么的,二舅是溺水而亡。他们怀疑我经历这些事后有心理问题。而且当时给摩托车加油的大爷烧的槐树叶是致幻的,经药剂浸泡晾干的槐树叶。
我自然是不信的,因为我可以读取到曾经禁忌主人的记忆,我的身体没有受什么伤,很快就出院。
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哦,有一个,我的堂弟,我把他从医院接出来了。我用死了的二舅的保险金在广西十万大山深处建了一个教堂。仿海拦村的那个教堂,不同的是洗礼池上开了个窗,洗礼池前建了个盛放祭品的台子。
堂弟已经越来越南鲛化,现在他已经可以被称作小鲛。
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带着堂弟失踪了。我们到了那座教堂居住。
后来堂弟成了南鲛,但是我限制了他回归大海,我让他待在洗礼池里,我的身躯已经腐败了,然后慢慢溶解,只剩下头颅。
听说克苏鲁教团那不死不灭的领导者就在十万大山,但是我已经对此不感兴趣了。或许哪天,他会来和我打个招呼,哈哈。
我现在说说禁忌里面传承的记忆罢,真实的是姚源和姚鸿都是一个人,就叫姚源鸿。他是患了人格分裂,可以这么说罢,而那个耶教徒,我说的是蒋亚辰,就是他的心理医师。姚源鸿去日本留过学,结识了一个女孩,但是他的记忆还有他在云南的经历。后面的事就那样了,只有一个南鲛与姚斌的一个养女交配,对,姚斌只收养了一个女儿,另外正妻生了一个。对了,姚斌没有纳过妾,姚源鸿就是正妻所生。
养女交配失败,姚源鸿把他认识的那个女孩推过去了,那个女孩自杀了。两端记忆中,唯一交叉点就是她。
后来南鲛为了报复姚斌,把姚源鸿拖入海中,但是姚源鸿继承了禁忌没死,人格分裂也有融合的迹象。再后来,南鲛上岸,日军也在,姚源鸿掩护他妹(就是我外婆的母亲)出逃,设下结界,把禁忌传给古叶。他的妹妹到了云南当年狂人遇到左道人的村子,然后,就成了我外婆的母亲。
我已经累了。
最后在说一个,我在记忆中看到了二舅的记忆,我父母的死是他策划的。他从古叶处强行继承了禁忌,所以一直以来,和我对话的都是他。我当时已经察觉到不对,现在也无所谓了。
南鲛不会上岸了,因为东部沿海地区不是南鲛的地盘,北部湾路线又被断了。
无所谓了,就这样罢。
好了,写完了。后面赶了点,如果有机会我会重写中后段。三条主线推进,并且我各为他们以相同的特点设计了剧情,比如最后的死亡。写到后面我改了许多,因为人物就应该是那样,比如我原本设计让姚斌想到将瀛女和滇女送去,而姚鸿没有反对变成了姚鸿主动提出,如此还有很多。
这篇最开始的稿子,曾经因为我手机丢了而遗失,不过手写大纲还在。
里面提到的很多角色都可以在我以前的文章中找到,是一个系列的,都在公社罚过了。
滇妖的肉体是《渊底之物》里提到的黑龙,肉体所化的人是那个医生。滇妖的灵体在《滇妖》里写过了,其实滇妖没有死,大家应该能读出爷爷就是滇妖的灵体所化。
东方祖师在《滇妖》里提过一点,但是没有深入。其实《左道录》才是讲她的,里面的主角就是东方祖师的灵体转世,被月球背面的太阴神怪弄死了。
可能这么一来,会有人说没有克苏鲁的感觉,但是以我的理解,克苏鲁就是将人类置于未知之下,那些超自然都是为达此目的而设的,甚至可以不用超自然因素,搞个纯科幻克苏鲁,哈哈。
文中提到的日军北部湾登陆,以及北部湾地震都是真的。主角最先到的村子,原型是大渔村,魔改了属于是。
原本想写出中国版《印斯茅斯的阴霾》,但是我功力还不到,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