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脑中梦

Oct 21, 2024  

作者:一个人类

在那做梦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博尔赫斯‌《虚构集》

这是一个故事未竟的结尾也是一个故事绝望的开端。

我:

我记得昨夜归家时,天空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深邃黑暗,地上无灯,天上无星。

月悄悄地探头,我在黯淡的月下睡眼惺忪,月光照不亮小路也照不亮天空,只有一阵不洁的气氛弥漫云层,云层们参差分布就像是生物的皮肤纹理,深深的蓝混着淡淡的紫,还有一阵淡淡的凉意。
不知时节几何,我就在这样的夜晚独自归家,孑然一身。脑中依稀记得离家还有几百米,心里默默地数着,清冷的空气让右肺踉跄一下,剧烈咳嗽几声,造成的回声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渐行渐远,这样的环境让我的五官变得迟钝,双眼也似乎辨不清前方的道路。

我继续走着,走着。

突然发现了一条小路,咦,我心中疑惑,那条小路两侧密密麻麻的高树遮蔽了天空,是水杉吗还是白玉兰?我回忆模糊,淡淡的月光趴在地上不愿动弹,沉重的双脚带着我向小路走去。

越走越近,熟悉感越发浓重。

越走越近,疑惑也越发加深。

我以前来过吗?我以前可能来过吗?我暗暗自问,目光透过那些高树错落的缝隙,是一汪水塘。在无风的夜晚里明晃晃地泛着月光,平整恬静,没有一丝涟漪。

转头看向另一侧,那有许多雕塑。有惟妙惟肖的带翅小兽,有到人小腿高的十字架,还有严肃呆板的方形雕塑。无一例外的是它们就像一整列等待检阅的士兵静静的站着,没有气息,没有动作,只有黑色的队列。

啊,我想起来了,我家门前也有这些东西。

他:

我从床上醒来。

这是又一场噩梦吗?不要为我做任何的暗示,也不要做任何的回答,就让我长眠在永恒的梦境中吧,现实与虚妄为何同时纠缠于我?

寒冷,这不知是从何处流入的寒气难道是因为入梅夜晚的正常降温?容不得自己多想,此刻只觉寒冷像是一条漆黑的毒蛇攀上后背,让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我又看见花了,何其妖艳,妖艳得像是血管中迸流的血液,再看窗外的天空,如此阴沉,郁结得仿佛生铁大锅倒扣在我的灵肉之上。

我可以想象到成群结队的自由灵魂漫步在世间。

可自己却身陷这方寸的囚笼之间,徒留一人,作伴的只有泛黄的墙壁,一扇巨大的圆形落地窗,一扇木制对开窗,一张木制书桌,一把稍稍形变的老式凳子,一盏病怏怏的台灯,一个书本东倒西歪的书架还有一张铁架床,它们凌乱地组成了房间,组成了我的囚笼。

太阳穴一阵跳动,毫不意外地,每次醒来我的挚友-头疼就会热情地招呼我。

我已然不年轻了,可能已步入中年,双眼亦不比深渊明亮,黑眼圈眼袋如荆棘般盘踞在眼周。腮帮塌陷,面色干燥,低头看着瘦骨嶙峋的胸口,显然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的。鼻腔瘙痒难受就像过敏一样,下巴蓄着懒得打理的凌乱胡子。牙口不齐,略有点反颚,所以我的外表可能看起来并非眉清目秀,甚至可能有些面目可憎。

肚子咕咕地提醒我准备进食了。

于是,伸个懒腰,咳嗽一下坐起身。嘿,我怎么只穿着左边那只拖鞋,我的另一只呢,在这吗?不在,在那吗,也不在,在…

算了,我没力气也不想找到另一只,我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去厕所。

洗漱时镜子反射着窗外那红得妖异的花,殷红得像鲜血。
瞥见浴缸,勉强算整洁。想着为何不用热水稍稍温暖自己,让我的状态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行尸走肉呢?

嗯,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加油干,弯腰,放水,反复擦洗,哈,再来一遍,弯腰,放水,反复擦洗,呼,干净了。

水从龙头里直泄而下,用手试试水温,温度刚刚好,水位线不断升高,四周渐渐温暖。

我脱下衣物丢在地上,赤裸地踏入浴缸,调整一下自己的位置,全身心地浸入这温润之中。

呼,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舒缓,疼痛从身体四周飘离,纷纷离我远去。

世界真的好安静,太安静了。

我:

瞬间,我的大脑忽闪了一下,那是一段离奇的景象。

这究竟是脑中的回忆还是纯粹的幻梦?

我不得而知,我只是他在梦中的化身。

我是他但不完全是他。

我,一个男人,举着一杆猎枪对着门外,接着火花迸射,应该是正在向着门外开枪射击。然后忙不迭地跑回自己的屋子,路过台阶踉跄一下,几经摔倒,好在我依然及时跑进房间把插销栓好,将保险别上。

目视前方,屏气凝神,面对着房外一片死寂。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亦无风声,唯有死寂。

我边后退边给猎枪上子弹,准备用子弹招呼不速之客。

但是这被证明是徒劳的。

片刻之后,几只半人高的红色节肢动物撞碎脆弱的木门闯进房间,它们用鳌足轻易地拍落我手上的武器,我被撞翻在地,怪物们用钳子精准有力地钳住双手,我还在地上奋力挣扎只是势头越来越轻微,直到最后只能如困兽般大声嘶叫。

从门外又走入一个身影,他穿着西服戴着浅顶软呢帽,是一位常见的乡间士绅打扮,行为富有教养。他用手指指自己,嘴唇翕动,看起来是先报出自己的名字,可是我听不清。来人接着脱帽行礼,走到我旁边蹲下,他微笑着飞快地说着什么。

可是我听不清。

根本听不清。

为什么?是因为我在梦里吗?还是说我的五感已经被某种宏大的伟力所剥离,无论如何我都做出了回应。虽然,是一口唾沫。绅士面露难色,尴尬一笑,用一块手帕清理秽物的同时耸耸肩退到一遍。

随后更多的怪物迈着自己多条腿快速地走进来,有的夹着一个门把大小漆黑多瘤的枪形物品,有的夹着泛着油腻光泽的怪异生物质工具,最后一个抱着一个硕大的金属桶费力地移动。

它们头部有着漩涡型的椭圆瘤块,瘤块的色彩快速变幻着就像是人类间的沟通。

它们一步一步走向我了。

它们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已经感觉到湿滑的工具正在滑过我的肌肤。

不!不!

他:

猛然惊醒。

水涌入了我的嘴,流过我的喉咙,冲进我的肺里,我被惊醒了,我不当心睡着了,手忙脚乱地关上依然开着的龙头,我思维慵懒准备再温水再缱绻片刻。

闭目养神,奇怪的梦境再次悄然浮现在我的眼前,兴致全无了。我从浴缸里站起,从挂钩上取下深蓝的浴巾擦干身体,穿上我刚刚丢在地上的衣服,走出浴室。

现在空气微凉,吸了口凉气,重新回到床上瑟瑟发抖,裹上被子适应片刻后这才觉得有了些许温度。
胃这时再次强调是时候吃点什么了,我万般无奈不得不再次下床,走入厨房,干枯的手拿起一个布满黄色水垢的玻璃杯从水龙头里接了一大杯水从口中灌入,流淌的水稍微使自己的胃中有了些许饱腹感。

随后我快速地准备好了食物。

一包面,一颗蛋,三片培根,一些素菜干,烹饪一会,多么丰盛的一顿早餐,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我迫不及待把锅中的食物盛放到了一个白瓷盘子里,简单摆盘。

把盘子放在了木制圆桌上,拿起一本书一边扫视着文字一边咀嚼着食物。

片刻,餐毕。

我走向硕大的落地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飞鸟,羡慕它们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不必像自己一样被困在这三寸囚笼之中。

等一下,我忽然之间好像看见了几只鸟扑腾着翅膀却停留在了空中,不对,这天空,我揉了揉眼睛试图可以看清一些。

恍惚间,眼前一黑。

我:

疼痛仿佛杯中碰翻的水,四下扩散。

惊醒,我拿起枕头边未喝完的半瓶矿泉水。寻水的本能驱使我来到客厅,拿起水壶轻轻晃动,不错,还有些水,按下烧水,拿过旁边的玻璃杯,拆开两袋咖啡倒入,又从面包袋里拿出了两片面包,如此这般就完成一顿潦草的餐食。水哀叹着烧开了,将热水倒入杯中,简单搅拌,又倒入半包牛奶,认真调匀,浅尝了一口,微甜,微苦,恰到好处。

于是我一手拿杯子,一手拿面包,坐在沙发上。

岁月静好,一切刚好。

直到

房门被急促地拍响,门外的人急切且愤怒。

我惊慌,急迫,心跳加速,呼吸失序,本能反应门外人来者不善。

我一定要有所动作,赶紧站起跑向我最近的房间,蹑手蹑脚,像灵动的小猫一样恐惧又轻巧地关上房门,啪嗒一声后,心中略微有了些许安全感,后退几步。可悲的生物本能认为这样可以逃离危险,我绕到桌子后面悄悄坐下,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呼吸。只是喘气声依然急促,只是心脏依然在狂跳,血液正在向脑部冲刺,太阳穴两边忽闪跳动,双手麻木,头晕眼花。

突感气氛异常,后头一看,是一扇门,一扇不该存在的木门,一扇霉变老旧的木门,一扇表面正慢慢滴落着粘液正中镶嵌着一个巨大奇怪鎏金字符的木门。

突然,外面的门怦然作响,他进来了!室外的不速之客已经闯了进来!我慌忙转身,试图说服自己他为什么要对我做这样的事,试图理清是什么让我招致祸端,更重要的是试图先辨别明白这是错觉,是幻想,是现实,还是…

我正思索着手肘却碰掉了桌上的书本,随着重力的作用,“啪”发出一声如同春季惊雷的巨响。

这打断了我的思绪,也引起了闯入者的注意。

触感使我现在肯定这非幻觉而是现实。

房外的脚步走近了。

我心脏试图逃离胸腔,我肺部的空气快速流失,大脑的神经开始失去对一切的控制。我慌忙打开那扇门,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门发出一声哀嚎后洞开了,我不假思索义无反顾一脚踏入黑暗,又嗞纽一声门关上了。

我躲在黑暗之中,听见外面的脚步并没有继续靠近,而是发出一声满是暴戾的咆哮,我心中骇然,下意识后退一步。

再退一步。

万万没想到,背后是一片虚无,我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身体被重力拉扯着落下,物理规则冷酷无比,甚至都容不得我稍作反应。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我平静闭上眼睛安然地接受注定的命运。

—在重力的作用下,撞上大地粉身碎骨。

他:
两声管道敲击声在空气中回荡,同样,也把我从噩梦中拽出,吐出一口浊气,试图排出体内淤积的混沌。

外面的世界依然永恒阴雨连绵,更糟的是气温似乎更低了,以至于膝盖和肩膀隐隐作痛。

我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在日日如一躲在一成不变的床上伸着同样的懒腰,耳边听见骨骼咯咯地小声呻吟着。

点燃了一根烟,烟草燃烧的气味在鼻腔中漫步,大脑渐渐放空,直到再次落入回忆之中。

我觉得自己曾是一个身材清瘦衣着得体的人,下巴留着胡茬。

拎着一台老式录音机吃力地走在一条翠绿色的山间小路上,啊,雨后的林间如此美好,阳光饱满又温暖,林间芬芳且静谧。

可是我从雨后的泥泞里发现除自己的脚印以外的不谐痕迹,是几串圆形足迹,静静地暗示着有些异于常识的生物可能走向或是离开那个地方。

我应该转身逃跑的,但我依然向前,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越发沉重。

走着,走着,直到在一个巨大洞口前停下,双眼观察着洞口。我发现它应该并非是自然形成的,洞口四周满是被外力作用过刀劈斧削的痕迹。

我毫不迟疑,放下手上的录音设备,并操作起来,只见我将金属的喇叭对着洞口又将黑色柔软的耳机套在自己的耳朵上。

等一下,我从光滑的金属表面反光上依稀可以看出来在操作设备的男子和昨晚梦境中的男人如此面目相似,他此刻正有意降低自己呼吸的声音。

周围只留一些自然中的袅袅轻音,轻得让耳朵难以捕捉,轻得让我不明白梦里的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胶片在慢慢地转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只觉时间凝结。

几分钟后,男人长舒一口气,略带遗憾地从录音机里取下胶片,塞入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之中,又取出一张塞入录音机。

电光火石间,某种隐藏在现实表象之下令人难以捉摸的威胁突然显现,我似乎是看见抑或是感觉到了什么,惊恐在一瞬间爬满我的全身并牢牢攥住。

“咚”

所剩不多的回忆被砸得粉碎,我一边努力缝补起回忆一边努力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的声响。

“咚”

烦躁摧毁理智,我要被这样扰人清梦的响声逼疯了,我要找出背后的始作俑者,我要把它千刀万剐。

狂叫,愤怒,恼火,我一边从迅速起床一边赌咒发誓,把椅子摔到墙上。

我要破开这墙,我要冲出这牢笼。

我用枯槁的手指扯下墙纸,扣下石灰。我的手被磨破了,背后的木板也显露了出来。很快我的皮下组织也因为残忍地动作而脱落了,但是我成功地在墙上挖出一个小小的黑洞。

我不知疲惫疼痛,即使指尖只有森森白骨,我也在继续。

可悲的事实是,脆弱的耐力强迫身体停止动作,不得不大口大口坐下地喘着气,任由双手的鲜血滴答滴答地从指尖滑落,在地上四散飞溅。

就像那些绽放的花。

我的双眼像是西伯利亚雪原上饥饿已久的孤狼死死地瞪着眼睛看着墙上慢慢流下血液与石灰混合乳浊液的洞口。

没错,这就是我要寻找的答案。

这应该是我要寻找的答案。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答案。

但是洞口还是太小了,我要借助工具把它扩大才行。我立刻去厨房拿起了一根磨刀棒,想着只要用力敲击那么洞口很快就能扩大到可观的地步。果然,小洞很快就被扩大到了足够把自己的头伸进去的尺寸,我把磨刀棒咣当一声丢在了地板上,把自己的头探了进去。

慢慢地,谨慎地,兴奋地,激动地。

我就要知道是谁在不分日夜地搅扰我。

我就要知道是谁把我囚禁在这囚笼之中。

我就要知道了。

我:

我像是一只被海浪拍在沙滩的海豹,落在地上。大脑第一反应是恢复直立,但是四肢、身体都在被疼痛吞食,一阵阵的剧痛像疯狂的海啸在体内掀起巨浪,我再次试图站起依然失败了,我再一次摔回了大地。

大地湿滑。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粘腻的空气使我作呕,我的胃皱缩翻涌,但不得不强忍着恶心,第二次尝试站起,充满水分的大地让我脚打滑,我向后倒去,唔,我闷哼了一声,我的衣服湿透了紧紧地贴住身体,触感让我十分不适,我再一次拖着快散架的虚弱身体试图站起身,努力控制好力度和角度,这一次成功了。

双眼观察周遭环境,灰色的浓雾,几乎无光,不知道身处何方,只能茫然四顾。

突然,我看见远处有一个橙色的光点,我一边呼喊着一边向那走去,光点一动不动,它就在哪里但我却不能触摸它。

甚至,不能靠近它。
我茫然地走着心中寂寥,但莫名笃定这是摆脱困局的方法,一步,一步,机械而冰冷。

鼠辈的叫声一闪而过。

老鼠?生活在下水道在污物中翻滚的肥腻害兽,它们怎么会在这?

我环顾四周,恼人的浓雾像一层灰色的纱幕一样盖在我的脸上,阻挡视野,使搜索变得徒劳。

眼眶被无穷无尽的灰色填满。

它们在哪?是近在眼前却不能看见还是千里之外作壁上观。

不,这不应该是我关心的,因为我在搜寻时的鲁莽,光点从眼中消失了。无头苍蝇,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我。

鼠辈又叫了一声。

为什么它们不能安静一点!滚开蠢笨的害兽!

可是,它们好像越来越多了,我现在已经能听见它们在四周徘徊了。

倏然,我的脚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越过,小而湿。

那是,我低头查看。

是老鼠!第二只第三只,不及反应,黑灰色的洪水尖叫着把我掀翻在地,疯狂的害兽裹挟着我向前滚去,我用手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脸,生怕他们的利爪伤害到我的眼睛。

我无法再忍耐每次从指缝窥视外界时这些畜牲血红的眼睛中闪烁着贪婪和狡黠。

它们越来越多,我越沉越深,我彻底淹没在这片活体的深渊之中。

等一等,浓雾之中的身影是什么,他就像一个巨大修长而扭曲的黑色海星,它用三条腿行走,四肢在不规律地扭动,类似双臂的剪影却在灰雾中平稳地向上高举。

我看不清它的五官,或者,他根本没有五官只是又一根触手,从它那类似头的部位裂开一个圆形痕迹,紧接着是一声咆哮,声音刺激了害兽们,他们就是磕药的瘾君子,我那明显感觉到它们高涨的疯狂,紧接着那个身影爆发出第二声咆哮,灰色的狂潮开始减弱,无数的害兽在一瞬间便失去了生命,带着腥味的液体如小泉似的向下流淌,紧接着剩下的又一半在颤抖中归于沉寂。

死寂

我从安静的害兽尸堆中挣扎站起,四周一张末日图景,成千上万的害兽尸体起起伏伏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尽头。

我觉得一股火焰在我的体内乱窜,我放声大叫,决呲欲裂,一口鲜血夺口而出,留下满口腥味。

随后又是仁慈的黑暗。
当光线再一次降临时,雾中巨影已然消失不见,满地的害兽和口中尚未消散的腥味方可证明刚刚绝非幻觉,一束束绮丽耀眼的光线流转着将厚厚浓雾刺得千疮百孔。

太好了,我内心狂喜,拖着羸弱的身体一点点前进。

当我距离越近那光线就愈发的绮丽多彩,美得无法描述,只觉灵动多彩,我觉得身体在逐渐治愈。

是的,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我可以直起我的腰了,我甚至可以小跑了。

哦,这美丽的光,感谢,我内心是如此的喜悦以至于我没有注意现实与虚幻的边界一头栽了进去。
温暖,是我的第一印象,一片光芒之中温暖柔和得就像是母亲的怀抱,柔和而安逸,我觉得眼睛愈发沉重。

就要安宁地睡去了。

渐渐的,渐渐的。

环境陡然变得阴冷,进而变得刺骨。我猛然惊醒,温暖似渔夫在替死鱼去鳞般片片剥落,露出背后被透明粘膜包裹着的颜色。它不仅是颜色,是团块,是皮质,是角质,是肌肉,是肌腱,也是星辰,也是银河,也是宇宙,也是虚无,它们在链接,纠缠,爆散,幻化,色彩斑斓,流光溢彩。

我眼中世界逐渐变成殷红,变成黑色,温热的血液从我的双眼留下,流过面颊。

我想我在尖叫但是没有声音。

我想我在哭泣但是没有眼泪。

只有一片虚无。

他:

我的梦境再次逝去了,重新短促地吐出一口差不多的浊气,刚想伸懒腰。

一连串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急促地响起,我不明白从未有过访客的家为何今日突然有人造访,只得迅速起床,又是一连串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我因为找不到自己左边的拖鞋不耐烦的回答道,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了客厅,但我心里想着“是谁是谁?”

思索间我拉开门栓,扭转球形把手,打开纤薄木门。

“您好,先生。”我的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精瘦、黄棕色头发、略带奇怪口音的青年。我注意到他穿着的剪裁合身的西服是由考究的意大利亚麻绒面料制成的,里面穿着一件手工衬衫,领口上龙飞凤舞地绣着金丝,我猜那应该是他的名字,青年从口袋摸出出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从胸口的口袋拿下别着的钢笔。

“请允许我自己介绍一下,我叫沃尔特•布朗。”他笑容饱满,又开口询问“请问您在此处居住得是否适宜?”

“还好。”憔悴的我抓着蓬乱发痒的头发。“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呢?”年轻人继续问着,“对了,我一直能听见有人在敲排水管,好几次了,也可以说天天都有。”年轻人飞快写下,“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年轻人又问。

“没。”我回答。“那么,”年轻人收起本子,“您的问题我会争取修改的,但是如果您有发现任何违背常理的地方请不要惊慌,保持冷静,不要思考,感谢您的配合,谢谢。”年轻人丢下了一句话,“记住,请不要思考,一切都是正常且可控的。”他再次向我强调了一句。

我已经不耐烦地甩上了房门,门在我背后砰然关闭,来到厨房,胡乱整理一下杂乱的灶头,多余的铁锅被我烦躁地放在了地上。

开火,做饭,完成,摆盘。我端起了盛放食物的盘子,放在木制圆桌上,拿着书边看边吃。

餐毕,又回到了床上,蜷缩起来,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毫不意外,仍是阴天。太阳悄悄地把自己隐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天空是淡灰色,乌云们急匆匆地从天空的一边飘向了另一边。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不对,我似乎看见天空与地平线的交接处有些不对,好像是光影有些不匹配,我蹬开毯子,从床上爬起,走向窗边,摩挲着下巴暗自思忱着。

我好像明白了。

我:

不知多久,悠悠醒来,浓雾,湿地,死寂,潮湿,周围一切如常。双眼的视线模糊不清,双耳已是半聋,仅是转个身已是耗尽气力,更别说我此刻浑身上下血腥肮脏。

那个橙色光点,我竟又看见了它,希望重现的快乐让我裂嘴想笑,隆隆之声从远方传来,是闷雷?是火山?是地震?

不,都不是,脚下泥泞的大地开始渗出污水,用手捞起一捧,墨绿,满是杂质,腥臭不可闻。片刻之间,水,越来越高,越来越多,我大叫起身,即使疼痛在全身翻涌也必须踉跄前行。

水已过膝,大地隆隆,世界都在颤抖,可怕的伟力正试图将天地倒转。

饱受摧残的身体让我的速度越来越慢,而水越来越高。

很快我不得不用一个狗刨的姿势开始游泳,好在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快到了,就快到了。

这时从我的身后卷来一阵波涛,我就像片水中浮萍般被裹挟向前,我呛了口水,奋力挣扎着出水。

我看见光点的原貌,一扇斑驳木门和一盏橙色门灯。

此刻,潮水奇迹般地向后退去了,托举身体的力量把我缓慢温柔地放回大地。我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奇迹,我感谢任何一个可以想到的神明。还没感谢完毕,象征灾难的巨响重新在我的背后响起。

何其绝望啊!我无力地回头望去,四方污水皆向后退去直到它们混成一道正在形成的百米巨浪。

我的大脑已经放弃求生,荒谬的是脆弱无用的肉体居然在此时催促求生,我挣扎起跑像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虚弱颤抖,我挣扎起跑就像折断翅膀的飞鸟一样别扭歪斜。

好在,我到了,猛地靠在门上。

冰凉,但是充满希望,当我准备轻而易举地转动把手打开房门时,门岿然不动。

不。

我歇斯底里地用力拽门,用脚踢,用手锤,放声大叫,但是,它就那样无动于衷,想要冷漠地置我于死地,不,我绝望地试图拒绝自己命运。

但是现在一切已为时已晚。

巨浪将至,腥臭之气笼罩四周,绝望则充斥着我的内心。

我不甘心,我拒绝我的命运,我大声咆哮,搜刮起身仅存的力量,起跑,撞击,肉与铁接触,耳边怦然作响,门开了,我慌忙冲入室内,我赶紧关上门,锁上门闩,我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我立刻寻找挡门物。
环顾房间,走出第一步,接着第两步,等一下,房间?椅子?家具?咖啡和面包?

这时我想到了什么。
不。

他:

恼人的金属回声再次将我唤醒,我吐出一口浊气,接着伸个懒腰,准备起床洗漱迎接平淡无趣的一天了。

幻境,猝不及防地偷袭我,并把我打翻在地。我看见梦中的男子收到了远方笔友的回信,男子双眼迸发出了神采,当我用他的双眼阅读时感觉到神色又倏地变化,动作夸张地把信纸丢到一边,大声喊叫着不要来,不要来,紧接着梦中的我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翻找出钢笔随后开始奋笔疾书。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梦境,幻觉,回忆,互相纠缠着涌入脆弱的大脑,炙烤着我脆弱的神经,我想起来了黑夜中的归途,墙后的无尽黑暗,对侵入者的反抗,林地中的录音,不谐的环境和红得妖异的花。

没错,此时此刻的我明白了这世界都是假的,是不真实的,这个囚笼是不存在的,只要我用顽强的意志对它轻轻地踢上一脚,那么它就会轰然倒塌。

我再也受不了幻觉的折磨,我决定逃离这里,我一定要逃离这囚笼!

我翻身越起,冲到门边,用力地拍打着房门大声呼喊,门虽然被拍打得哐哐作响但却是巍然不动,我接着发疯似地拽着门栓,可能是年久失修,门栓与底座锈在了一起,凭借着我瘦弱的身体对此无可奈何。

我想到了

窗!脆弱透明的玻璃肯定无法困住我这个试图逃离的灵魂!

我跑过了书桌越过了床推开窗户向着外界大声呼喊!

这时我发现这个外面的怪异,街上所有人都将视线对着我的方向,汽车没了声响,电车停在原地,你们看鸟僵直在空中。

瞧!那蒸汽凝固成块,万籁俱寂。

我明白了!

我知道了!

我理解了!

我眼睛在剧痛,我的大脑在沸腾,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花,红色的花,猩红色的彼岸花。

我就是他。

他就是我他就是自己看见的那个男人。

那个反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男人就是我自己。

这都是属于我自己的回忆。

我在山中刻录下某种声音,那张唱片在想要寄给自己远方素未谋面的笔友时遗失了,随后我就活在这些生物和他们的人类盟友的阴影之下。任何手段无法阻挡它们将触手伸向自己,当终局之夜到来时,我拿着仅有的猎枪试图守卫自己。

可惜啊!最终,我失败了,闯入的怪异生物对他,不,对我进行了复杂的不为人所知的手术,旁边还有一个带着嗡嗡口音的乡绅耐心地用恶心的音调解释着什么。

那个混蛋就是布朗,应该被千刀万剐的沃尔特•布朗!

我理解了!

我回过神来了!

但是我想起了所有画面,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叫什么!

我的名字去了哪里!

我叫喊着疯狂地砸烂一切,玻璃杯被扫落,凳子变得支离破碎,书架翻倒在地,鲜血从眼,耳,口,鼻中一点点流下,我泣血,我大笑。

周围墙皮一片片如冷血动物蜕皮般落下,简陋的房间痛苦地蠕动着,玻璃窗疯狂颤动着随后破碎了地上的一堆,屋顶像是野蛮力量扯碎飞向了天空。

在大笑中整个世界都失序了。

太阳的光线变得冰冷阴森,窗外的建筑像是书页一样被折叠在白光中消散,星辰在它的位置上最后爆散出一阵光芒随后迅速坍缩成宇宙的尘埃,月亮快速升起又落下周而复始,天空频繁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天气甚至是不同星球的样貌。

世界逐渐坍塌成一片黑暗,随后一切都静止了。

我知道自己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我们:

再次醒来,我看见无数排由生物质组成的架子,架子本身正随着缓慢的代谢过程上下起伏着。

旁边是他。

架子堆满统一样式的罐子。

罐子的顶端有着繁复的黄金雕花,中心位置镶嵌着一枚硕大的缟玛瑙,反射着悠悠光芒,又奇怪的荧光矿物加固边框,每个玻璃瓶体上被标注了一些完全不同的怪异字符,再往下是一个有复杂指示灯与按键的操作盘的,还有三个明显用来连接导管的圆柱形凸起物。

他捂着脑袋非常难受。

浓稠的淡橙色营养液里泡着一个生物的器官,我可以认出有人类的大脑,还有更多的样子更加扭曲诡异以至于任何描写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敢肯定是脑子。

这还有数不胜数的奇特节肢生物在忙碌地走来走去,它们外表黏糊糊湿哒哒,外表呈粉红色长约五英尺,如甲壳类生物一般的躯体上长着数对巨大的如背鳍或膜翼一般的器官,以及数组节肢,在原本应该是头部的位置上,长着一颗覆盖着大量短小触须的椭球体。

它们时而爬行,有时时而双足行走,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忙碌着搬运着一个个装着脑子的金属容器。

容器间互相碰撞着发出类似敲打管道的声音。
第一排架子从上往下第五排左起第三个标写着古老花体字的容器里的那颗大脑。

我们一起走近,拿起罐子,它正在如溺死者最后证明自己存在于世般冒出了一连串急促而连续的气泡后,接着一切归于了平静。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来自地球的人类名字。

一个属于居住在上个世纪美利坚合众国佛蒙特州偏远山区隐士的名字。

一个自1928年某个无风无雨明月当空的9月夜晚后就失踪之人的名字。

那是我的名字。

那是我们的名字。

我叫亨利·温特沃思·埃克利。

5 1 投票
文章评分
0 评论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