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蒙
永生者其一
对于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时间是可以被浪费的,它们毫无意义的每一秒,每一分钟,甚至每个小时在石英表上发出令人烦躁的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时,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觉,他们从时间中体会到的最大的负罪感,就像是路易十六被斩首之前的一瞬间一般,慌乱只在这一刻,而后仍然可以得过且过。
我也不例外,但是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浪费时间。
因为我已经麻木地度过了太久,时间流逝,宇宙公理,王国变迁,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或许从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来到了这里,也不记得那是什么日子,我为那一天编造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情景——那天天很蓝,水很清,我为了从村口的小溪中捕获一条看上去十分鲜美的鱼,不知疲倦地向下游奔跑,四周桃花盛开,树木高大而葱郁。但是不一会儿,太阳就变得毒辣起来,树荫的庇护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矮灌木,我脱掉了麻布大衫,抱在怀里继续跑,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小溪。
随着我继续向前奔跑,太阳消失了,矮灌木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与我其高的松树,而且密密麻麻地沿着小溪向前延申,我的皮肤上也挂满了苍耳子,可是我依旧不敢停下脚步——鱼已经在水中变得不明显,水的颜色也不再清亮,逐渐地浑浊起来,并有一缕一缕十分刺眼的红色顺着鱼游动的方向而来。
我感到呼吸急促,膝盖酸痛,失去了太阳,我的身体也开始发抖,牙齿发出骇人的颤抖声,我才发现这里是上坡,鱼正乘着水流向上而去,而且已经到了半山坡。
可是小溪为什么会向上坡流去呢?我无法解释这件事,过去的时间里一直如此,我放弃了想象,所以我已经永远不可能知道,我究竟是如何抵达了那里。
但是后面的事我仍然记得。
他们非常热情,天气也和我那天出门时候的天气一样天朗气清。鱼不在小溪里,但是我并不在意,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因为一条鱼而来。我被几个村民围着,带头的是一个老者,头上的挽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花白的胡子服服帖帖地顺在胸前,手中的拐杖只是一根毫无雕饰的木棍,麻布大衫上错落有致地打着几个补丁,微风吹动他地衣服,胡子和衣角微微地摆动着。此时他正弓着背,缓步走到我近前,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是上游的村里,没有名字。”
“既然村无名,郡名总该有吧。”
“郡名有的,是武陵。”
“老夫做了这里一辈子的村长,附近何处是武陵,还真是没有听过。”老者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不过既然来了,那想必你一定是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是鱼吗?还是围着我的热情村民?
难道是这老头在和我炫耀他治理的村庄吗?
我稍一歪头,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人羡慕,农田井然有序,毛竹生长旺盛,妇孺从河边端着盛满衣物的木盆归来,壮丁在田间劳作。鸡鸭鹅狗,懒洋洋地走在田埂和大道上互相打闹;羊马驴牛在田间圈中劳动;也有肥猪在泥地里打着滚,在猪圈里吃着食。光着身子的渔夫从小溪里、鱼池里捞出一条一条的大鱼,太阳虽然只是温暖,但是却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进水里,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被太阳晒伤的痕迹和被渔具刮伤地疤痕,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渔夫,绝不会像我一样追着一条鱼跑一天。靠近村口的地方,矗立着一尊威严的河神像,有的妇女正在为河神奉上贡品,有的劳作归来的汉子正在叩拜河神。
“看得见,”我回答,“这里确实令人羡慕,富足又勤奋。”
听到我的回答,村长摸发髻的手突然停下了动作,但是却没有放下,他缓缓把目光移向我,微张的眼缝中透露着的并不是我意料中听到我夸赞的喜悦,而是惊诧。我周围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们的声音有的沙哑,有的浑厚;语速有的极快,以至于我根本听不清,有的结结巴巴说不完一句话,却依然自顾自地说着。
“你从哪里来?”村长又问了一次。
“武陵的一个渔村。”
“你看到了什么?”
“勤奋的人和富足的村。”
周围村民说话的声音更大了,但是声音语调内容大不相同,我依然无法听清。
“你,”村长双手扶杖,笑着问道,“可愿意在此饱餐一顿?”
“这哪好意思,我家老婆还等我回家吃饭……”
“妇道人家,自己汉子在外吃个便饭又有何怨言?”
实话实说,追了那条鱼半天,忽冷忽热的,我还真的有些饿。
“那就麻烦您费心招待了。”
“不麻烦,不麻烦!”村长赶紧把我往村里让,“你们几个,去准备。”
“中!”出来迎接我的村民们停止了交谈,转而欢呼雀跃地分头奔向田间村里。
我被村长热情地请上了村里的大路,不知是因为缘河而修,还是因为最近下过雨,路上十分泥泞,村长只顾为我讲述我和他们以及这里的缘分,丝毫没有在意泥水已经完全浸染了他的鞋子。我发现,地上的辙印极粗,但中间依旧有足够两三人并行的空地,我想不出有什么车需要如此宽大的车轮,辙印当中灌满了泥水。而此时,我们就走在这其中,我试图走到路中间去,但是村长扬手一让,将我让进了一间屋子。
“到了到了,我们就在这吃饭。”
村里的房屋红墙碧瓦,排列井然有序,尤其是这座房子,院落里还生长着参天的大树,门口挂着灯笼,碧绿的植物爬满了外墙,气派的房屋的外墙的雕刻着复杂的浮雕。我低头一看,辙印至此结束,但并非进入了房子,而是拐向了房子对岸的水中。
饭菜比我想象中更丰盛,但是实际上,饭的环节几乎被省略了,从村长的陪客落座开始,肉菜,尤其是鱼肉,被不停地端上桌子,我叫得上名字的,我叫不上名字的,甚至很多并非鱼肉,也不是畜肉,却鲜美无比,肉厚汁多。
“本村名叫桃源乡,”村长说道。“养育我们的正是这里的水,源源不断,未曾枯竭也永远不会干涸的水。”
“我们村也一样,老先生,我是从上游沿河而来的,想必我们共饮的是同一条河。”
“是啊,于此乱世我们能共饮同一条河的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村长拿起酒杯,一口饮下。
我也端起酒杯,就碰到嘴唇,鲜甜,接着是更加剧烈地甜味和辣味,酒香霎那间变得滚烫又浓郁,甚至要逼得我呕吐,却又极其有力地用香味抑制了不适。酒离开嘴唇的时候,我迅速不自觉地把酒杯再次倾斜,强烈的呕吐感变成了更强烈的对酒的渴望,迫使我再次品尝,接着从品尝变成大口地汲取,贪婪地吞下,等回过神才发现,酒杯已经空了,可我还是紧紧捏着酒杯,我还想喝。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让我再喝一杯。
我这么想,却说不出口,酒香已经快要把我的眼珠都拱出来了,喉咙里满是对下一杯酒的渴望,渴望剥夺了它发出声音和呕吐地权利。我抬头看看村长,村长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再来一杯,快点,不再喝一杯的话,我完全不想做其他事。
陪客并没有看出我的异样,或者他们可能并不在意,又或者每个人第一次喝到这种酒的时候都会如此,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总之他们不紧不慢地拿起酒壶,把酒倒进我的杯子的时候,还刻意地把酒壶举高和放低,想让我看看他们拉出的漂亮的酒花。
我一点野不在意,我也一点也不关心,我只想再喝一口。
第二杯酒入口,我的喉咙仿佛龟裂的土地一样,迅速地吸收着这些琼浆。我恢复了一些理智,眼前的景象清晰了一些,除了陪酒的人,现在窗户外、门外都已经站满了村民,甚至有的人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大树上,他们在交流着什么,我全然听不清,只觉得有些烦躁。我冷静一下,把目光聚集在村长身上,努力地听着村长的话。
“我们饱受战乱已不知多少年,楚君未能庇护我们,本想秦王可,秦王却也不能,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打仗,却没有任何明君能保我村民平安……”
“可是,”我有些诧异,“村长,这孝武帝难道不是明君吗?”
村长戛然而止:“孝武帝是哪位君王?”
“就是我们当今圣上,大晋的孝武帝啊。”
“大晋?”村长睁大了眼睛,“如今不是大秦的天下?”
“不是了,如今这天下叫大晋。”
村长盯着桌子上的酒肉,目光微微颤动,猛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大笑起来,站起来大喊到:“兄弟姐妹们,这天下的皇帝不管怎么换,都没让我们过上踏实的日子啊!”
“踏实!踏实!”村民们齐刷刷地喊起来。
“我们如今的富足,我们如今的幸福,都是因为我们的神明!”
“神明!神明!”
“想当初,我来到这里,带了你,你,还有你,就我们十几个人!可是如今你们看,谁赐予了我们人丁兴旺?谁又赏给了我们温饱?”
“是河神!是河神!”
气氛骤然间变得诡异起来,不仅是村长异常的亢奋和村民不合常理的回应,桌上的肉也变得非常有吸引力,它们变得越来越新鲜,最早上桌的那盘猪肉甚至开始滴血,被吃掉一半的鱼开始轻轻地挣扎,鱼鳃和嘴一张一合,眼睛可怖地盯着面前的村民,盘子里的鱼汤散发出骇人的草腥味,大碗里的失去了壳的甲鱼开始撕咬自己的碎肉,粗鄙地咀嚼,狂暴地下咽。饭桌上的腥臭味越来越浓,可是每一盘菜都变得越来越迷人,我用筷子在每个盘子间快速地扫过,筷子每次只能夹起一片肉,我换成了勺子,勺子会把肉铲到饭桌上,我索性丢掉了勺子,贪婪地用手抓起桌子上的食物,我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把手伸向了盘子和碗,汤汁越来越粘稠,沾满了我的双手,可我只觉得它们腥臭,只觉得它们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舌头,我的脑子,还有我的心脏。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如此令人着迷?这味道又腥又香,这张饭桌上的菜肴我已经吃了个遍,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迷人的味道?我低头,看到了酒。是酒,是刚才的酒,酒的颜色已经从清澈透明变成了带着深红的幽暗。不,与其说是幽暗,不如说是浓雾,是迷雾,它笼罩了我面前的一切,阻碍了我对其他饭菜乃至活人的感知,粘稠又浓厚,阵阵好似陈年农具的锈蚀味飘入我的鼻腔,我惊讶地张大了嘴,黏湿滑腻的手肆无忌惮地抓住了杯子,颤抖着举到嘴边,酸臭、锈蚀、恶腥扑面而来,鼻腔已经麻木了,口腔里满是来自酒杯的恶意和诱惑——这分明是血,却让我对它比酒有着更加癫狂的渴望。我大口地吞咽,但是总有血顺着我的脖子流进我的衣服里,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也不想在意,我只知道,杯子空了,酒呢?血呢?快给我喝,我还要喝!
“够吗?再来点吧。”
此时我虽然并不清醒,但是我仍然能听到声音,村长并没有停止喊话,他的声音极其嘶哑,就像是被一根坚硬的鱼骨划开了嗓子;而劝我喝酒的声音并不是村长,我低头,一个鲜活的容器正在我的身边,容器的肉壁正在急剧却又轻微地抽搐,但是容器里的血却纹丝不动。我顾不得许多,死握着酒杯的手一下扎进了容器的最深处,血浸湿了的袖子,顺着向上蔓延,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喝到这一桶里最浓厚,最腥臭的一杯,一口,一滴。这杯依旧浓稠黏腻,可是腥臭却并没有增加多少;下一杯依旧,再一杯也一样,我一杯一杯地舀着,从贪婪到狂暴,从汲取到浇灌,血酒不再进入我的嘴里,我的手早就已经不听使唤了,我把它们一杯一杯泼洒在我的脸上,胸口,头顶,甚至下半身。
我的意识依旧混沌,我的渴望依旧是残存的肉和腥臭的酒,但是我却闻到了另一股气息。那时一种呼唤,不来自于桌子上的任何一个盘子,也不来自于我为之癫狂的杯子,它来自于我的身边,来自于那个被鱼骨划破了嗓子一般的声音。我抬头望着村长,发髻已经变成了一个肉球,身上已经没有衣物和皮肤,嘴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流淌着黄色的脓汁,顺着裂口下面的触须放肆地流淌,身上本来是补丁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同样流着血和脓的破口,每一个的深处都能看到躁动的内脏。
“河神!河神!”
“河神!河神!”
“皈依!皈依!”
“皈依!皈依!”
我望向四周,村民们已经都变成了形色各异的怪异个体,每个都与村长相似,我却轻易就能看出他们的差异,甚至能认出是谁在村口问过我话,是谁在田间曾经劳动,又是谁在鱼池里把今天的餐食打捞上来。
此刻的我胸中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怒火,我想咆哮,我想怒吼,我想回应,可是我应该咆哮什么?我又该如何发出声音?房屋的墙壁和地板已经开始蠕动了,它伸出数根触须,滑过我的肩膀,我的头顶,我的耳边。
“回应,回应,你想要回应他们的呼唤。”
“你想加入,你想成为他们。”
“只需要发出声音,你会的,你当然会。”
触须发出的声音无比凄厉,但是在我听来是如此动听悦耳。是的,我想加入,我当然想加入,我想知道关于神秘的一切,想触摸那癫狂的伟大,想和这一切融为一体。我想!我想!
“膜拜!膜拜!”
“膜拜!膜拜!”
我喊出来了!我回应了他们的呼唤!我感受到了癫狂和伟大!
此时,一切都变暗了,从亮到暗,再从暗到红,殷红的天空弥漫开来,太阳失去了光芒,它迅速地向着山的另一方移动,取而代之的是疾驰上升的月亮,月亮也不是亮的,在血红的苍穹中,月亮的红色带着一股令人发狂的魔力,它灰暗,却发光,它邪恶,却带着光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饭桌被推翻,肉失去它的吸引力,酒也不过就是比肉迷人的存在。而此时它——血月——它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想要却不能得到的一切。
“降临!降临!”
“赎罪!赎罪!”
“救救我们啊!河神!”
“请宽恕我们!”
“我们侍奉!我们奉献!我们献出一切!”
老树苏醒了,它用枝条抽打我们,催促我们快走出大门,每个人都皮开肉绽,鲜血咕咚咕咚地灌进老树地树皮,数根和树叶里,每一秒老树都再长大,每一刻老树都比上一刻更凶狠,甚至把我们丢出院墙。
院墙是此刻变成了流着血的肉壁,兴奋地颤抖着,时不时甚至抽动起来,收缩,伸展,然后血脉喷张。门槛变成了牙齿,和门楣一起,咀嚼每个从门口走出去的人。他们失去了胳膊,失去了腿,甚至失去了下半身,可是他们依旧在往河边前进,没了腿他们就爬,没了下半身他们就滚,每个人都在望着血月,奔向河边。
河水早就开始翻涌了,血红的河水黏腻地沸腾着,每个气泡,每个浪花都不安分地想冲上血月。大大小小的漩涡开始交合,分离,卷起细细的水珠,在半空中成为了血雾,空气中满是铁锈的香气,但是却夹杂着死鱼的恶臭。真正让我沉迷的并非像刚才的酒一样的铁锈的气味,却正是那恶臭,我想扎进河水里,我想长眠于河底,我想一睹那恶臭的真容!
血月已经升到了最高,恍惚间,血月似乎张开了一只眼睛,细长的瞳孔发出暗红的光芒,黑暗、殷红混沌却分明地包裹在这只眼睛中,它狡猾地转动着,扫视着地面上地一切,看不出任何情绪。毛竹化作带着吸盘的的触手,向着血月疯狂地摇动;池鱼跃出水面,腐烂的身体失去了对肉和鳞的控制,等会到水里的时候已经成了飘在空中的血水;牲畜也开始发狂,露着白骨的猪在血污里打滚,狗和鸡互相攻击,牛羊啃食着摇摆的触手。
“请你聆听!聆听我们呼唤!桃源乡的河流之主!山川和河流的神明!月亮和潮汐的支配者!星斗的司掌!深渊的沉寂之主!高维的时间之王!大鼋!你的奴仆需要你!你的奴仆召唤你!”
“你的奴仆召唤你!”
河水懒惰地上涨,凭空从河中间升起一座光秃秃的小岛,接着血水流向四周,恶臭味一下子散发开来。月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剧变的河水,忽然露出了欣喜的样子。接着是一双巨大的前足爬上了岸边,站在岸边的几个村民瞬间被踩烂,而其他站在旁边的村民却不为所动。双足中间的血水也开始上涨了,是它的头,它就要露出头来了。我感受到了一股无名的压迫和恐慌,却又从心底感受到了崇拜和向往。我不能直视它,我不配直视它,它是高维的存在,它是神明,而我不过是一介草木,是这世间的一粒风沙,是漫漫时间长河里没有意义的存在。不光我,身边的村民一一开始下跪,把头深深地拱在地里,嘴里念叨着请求宽恕和赏赐的话。
河水逐渐平息了,村民的碎念并未停止,河神开始咆哮,发出的是滚雷一般轰隆隆的声音,但是又充满了野性的力量,炙热的鼻息伴随着恶臭席卷过我们的后背,火辣又生疼,潮湿的空气令不少人剧痛难忍,惨叫的同时仍然在大喊着请求宽恕和赐福。此时此刻,时间在欺骗我们——世界上根本没有时间,有的只是流淌着的永恒和贪婪,也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癫狂和吝啬。我多渴望这一刻就是时间的真正面目,我想仰望,我想死亡,我想……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家了,我不知道后来发什么什么,只记得我的妻子,她一个劲地埋怨着我喝得满身是酒。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乐趣,没有恶臭,没有血腥,没有低语。
我开始每天都出门,寻找那条红色的鱼。我开始大肆捕捞河里的鱼,却没见过红鱼的踪迹;我无数次沿着河再去找,一无所获;我告到官府,希望官府能帮我找到桃源乡,可是官府也找不到。
我的生命还剩下了什么?找不到桃源乡,见不到大鼋,我的生命毫无意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每天都出门寻找,我的妻子日渐衰老,村里的人也都在变老,但他们都说,我没有一点变老的痕迹。
我不在意这些话,我只想再次见到大鼋。
妻子死了,村里的换了一批又一批,战争又一次烧到了我的村子,接着还是战争,又是战争,我们一次又一次背井离乡,却只有我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慢慢地,山川和河流的位置些许地发生了一些变化,只有我看得出,这很重要,我要记住这些变化踩坑你再次找到桃源乡。
战争也在变化,身穿铠甲的战士越来越少,刀剑的声音也被枪炮声取代,世界从野蛮走向文明,从木石成为钢铁,无论如何变化,到底过去多久,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知道神明还活着,它在呼唤我,我想再见到他,再次膜拜它。
而现在,我正躺在床上,已经是傍晚了,天色逐渐暗下来,太阳半掩在西边的城市边缘,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中,夕阳逐渐黯淡下去。霎时间,这光芒变得无比邪恶,月亮陡然加速,迫不及待地占领了天空。最后一缕夕阳沉下去了,世界暗淡无光。
月亮睁开了眼睛!是细长的血红瞳孔!是混沌而分明的眼球!
恶臭!是恶臭!
咆哮!我听到了!它在呼唤我。
窗户被打碎了,带着吸盘的触手从窗户伸进来了,血腥又黏腻!
大鼋!神明!你终于回应了我的呼唤!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