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Head Music
作者:Lon Prater
出自《Roads like these》。
我一想到大海,就对那些不知何物的尸体怕得发抖。因为它们此时此刻可能正在泥泞的海底挣扎着爬行,去敬奉它们古老的石偶,并把同它们自己很相似的可憎之物雕刻在海底那渗透了水的大理石碑上。
————《达贡》 HPL(1917)
在凌晨1:02,迪亚哥(Diego)的眼睛猛地睁开了。那挥之不去的异调之音又回到了他的脑中,而且声响更甚从前。凄切的语调起起落落,在他的脑中反复回响着。过去的十八年中他曾经听到过这声音,那昏昏沉沉又诱人心神的拉扯着他内脏的声音。现在,这低沉恐怖的回声更加的响亮、显眼了,它逐渐的控制了他的身体。
裸着胸膛、赤着双脚,他穿过了那扇喷涂着色彩的纱门。寒冷的秋日以着一种潮湿的拥抱迎接了他。
他背后的木质栅栏吱呀着关上了,手中的他父亲的货车钥匙刺激着他的神经。
在地平线上,一轮黄色的圆月自那栅栏般低矮的云层中投出亮光,他裸露的背部就靠在冰冷的塑胶座椅上。迪亚哥想打个寒颤,但那音乐却操纵着他的身体阻止了他。他很庆幸自己在入睡前还穿着运动裤。
赤裸的双脚被露水沾湿了,他猛地踩下油门,又压下离合器。他冷静的看着一切,在他的右手里还握着那把钥匙。棘手的引擎的声响如同活着一般愤怒的咆哮着。
货车在空旷的道路上摇晃着,车前的灯光也变得模糊了起来。迪亚哥已经完全的失去了控制:某位旅客寄居在他的身体中,一如坐在车上操作的他自己。
生锈的破车在空寂的柏油路面上横冲直撞着,车上那些放置的园林工具也发疯般的咔哒咔哒作响。迪亚哥感到一种满足了,他驱车驱车冲撞着体内的绝望的交响乐,他不在害怕了。
沙滩是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的一部分。红色、白色的标志提醒着那些在业余时间后的入侵者所面临的惩罚和监禁。这惩罚还针对那些愚蠢到带着动物、玻璃或者是驱车在沙滩上的家伙。
叛逆的货车在蒙昧的沙丘上颠簸的行进着。与此同时,那种阴郁的哀嚎开始退去了,而一种细微音调的刺耳之声却又在逐渐的增强着。他意识到自己开始再度的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迪亚哥眯着眼睛看着弄脏的挡风玻璃。稠密的暗灰色云层封锁了大部分反射的月光。在这远离城镇的地方,群星以着某种罕见的亮度闪烁着。那光线映射在闪着磷光的泡沫和浪峰上,潮湿的沙子也在水边闪着微光。
一座被阴影覆盖的小丘就躺在那堆叠在水浪的邪恶之物上。迪亚哥身体前倾着,将车灯打向了上方。
他脑中的音乐沸腾着,尖叫着,似乎要将他的脑子撕裂成两半。他猛地伸出了手,破坏着那些光线。那自黑暗中而来之物使得他的血液凝结了起来,就连叫喊声也被扼死在咽喉——但是,透过这匆匆的一瞥,他已看清了沙滩上的存在的面容。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做了几次深呼吸,仿佛是在磨练自己似的,迪亚哥打开了车门,颤抖着站到了沙滩上来。
他打着哆嗦。夜空也陷入了无声的死寂,无风无息。就连他脑中的奇异音调也渐渐退为一种低低的啜泣,他的脑子中满是那种新生的小猫的叫声。
在靠近这生物时,沙子和沙丘草就那么蜷缩在他赤裸的脚下。它的长度和腰身都很像一只小型的杀人鲸,但这也是它们唯一的相同之处了。
迪亚哥围着它走动着,他不敢去揣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光滑的、有疣的灰绿色皮肤上缀着闪着橙色的如同宝石一般的鳞片。他的身上没有眼睛,而且它的筒状的身躯上显现出一种肉质的褶子,在它的头顶则有着一些如同鞭子般的卷须。而它的腰身中间有着三个巨大的如同鳍一般的东西。
这生物发出一种类似空气清洁剂的恶臭。
无论它是什么,它用它那奇异的歌声将它呼唤到了这里。这相同的声音,在过去的年月中,他已经听过了。只是现在的更强、含着更深沉的绝望罢了。
一种孤寂的、如同挽歌一般的吟唱就蕴在它的身体之中。它以着一种被水浸透般的忧伤吞没了他,将他溺死在那轻柔的合音之中。对于这一切,他感受到一种奇怪的亲切感,一种他不能以语言理解的亲切感。
一种古老的直觉攫住了他的意识。那生物——不,是她——搁浅了。它被外面的空气拖拽到了外面来,再也回不到海中了,它也知道自己已经垂垂将死了。
眼泪灼焦了他的眼睛。他冲向了它,徒劳的想要将它那圆柱形的身体推回到海中。
这时,迪亚哥赤裸的胸膛、手臂、背部都已经被那些分散的橙色鳞片割出微小伤口了。他的身体已经被那些沾染的沙子所弄脏了。粘液使得伤口肿胀了起来,并且有着如同被蜜蜂蜇过一般的疼痛。他因为挫折大声的喊叫着,四处的寻找起一种能拯救这奇异生物的东西。
他的目光掠过被遗弃的货车。他凝视着它,在这短暂的瞬间他忽略了脑中幽怨的哀乐。在对货车的搜寻中,他找到一个剪草机和汽油罐,还有一些手用的工具、一个修枝剪、耙、手推车、和一些袋子。但是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帮他将这奇异的生物安全的送回大海。
沮丧就像是新鲜的混凝土一般充斥在他的血管中。他又回到她的身旁。漆黑的浪潮也几乎快要冲刷到褶子的边际了。
如猫一般的啜泣声又再度的在他耳中响起。他伸出手靠近她,小心的不让那些尖锐的橙色鳞片割伤她。在某种最原始的直觉中,他感受到了在她身体中孕育的成团的生命。
毫无疑问,那些是她的幼崽。然而迪亚哥并不关心这个,他只知道它们需要从她的身体中脱离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再度靠近了她近海的那边。潮湿的海盐的气息和腐烂的海草混合着她身上那种氨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结合。他小心的将那些在它的开口前舞动的卷须推开,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迪亚哥将他的手插入插入这神秘生物的身体中,他竭力的忍着喉咙中传来的不适。他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在他的耳中显得格外响亮。某些东西飞掠过他的双脚——只是一只鬼蟹而已。
他的手臂直没到肩膀处。在他脑中的哀乐愈发的嘹亮、疯狂起来。他抓住滑溜软管的末端拉扯起来。在一种啜食的噪音和一股恶臭的液体的喷发中,它脱离了出来。
迪亚哥扔掉那油腻腻的脓物,并且在上面呕吐了起来,它就那么扭动着、翻滚着,庆贺着迪亚哥现在那愉快的空虚着的胃部,接着,就如同一只缓慢而凶残的浅色蠕虫一般,它缓缓地爬向了浪涛中。
母亲的歌声现在已变得微弱了下来,而那些一片混沌的在她的幼崽体内的叫喊声却继续绝望的侵蚀着他。
他猛地将手再度戳进她的身体中,感受着手上那些伤口传来的灼烧一般的疼痛感,以及她那被挤烂的内脏。他移开了手又走向了另一边,时间还早着呢。迪亚哥缓缓地从开口处放出了两只蠕虫一般的东西,它们每一只都有着超过六只的长脚,他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进了波涛之中。
它们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突然地,即使是处于哪种在氨水和沙滩的气味的掩映之下,迪亚哥闻到了它们身上那种腐烂的味道。它们已经夭折了。同时,在那鼓起的如沙丘般的子宫里,还有着其他的存在。
他已经拯救了一只令人作呕的怪物了,这还不够吗?那哀恸的乐声仍然在近海的子宫里否认着、乞求着释放。某天,它们也将要成长为在他眼前的这种美丽而奇异的生物。当然,如果他不将它们就那么丢弃在她的尸体里等死的话。
他走向了货车,带着修枝剪折了回来。在水边,他将刀片刺入括约肌的底部,他在胸口划着十字,准备着他所要继续的事情。
迪亚哥用尽了他的力气挤压着橡胶手柄,然而那刀片却不尽如人意。它们并没有那么快速的在她身上开出一条狭长的口子,拓开那条褶皱的孔洞。她没有流血,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氨气的味道却几乎要将他逼得逃开了。而让他自觉留下来的正是这轻柔的萨克斯管一般的凄切之声。她的恐惧,她的疼痛,在他的脑中回荡着。
他停下了在她如同橡胶般的躯体上开出第三条口子的做法。他有着自己的意愿,可以去做需要做的事情。迪亚哥庆幸着自己的胃已经清空了,他又抬起头,最后一次的望向四周。
月亮已自云层中逃脱了出来,苍白的月光投射在男孩的眼睛上,投射在那太古的海洋生物上。他父亲的货车孤零零的站在沙丘上,望着一切。
粗糙的、带着粘液的结缔组织就像是被脓液浸透的斑纹一般包围着他。他的腰部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它的身体中去了。接着,他朝着如同有着众多蛆虫般的卵巢深处爬去。这之间的水汽有着极度的恶臭,并且有着很强的感染性。他身上每一处的伤口都沉浸在她那令人厌恶至极的体液中,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尖叫着。他蠕动着到达她的更深处。这时,迪亚哥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进出的风使得他的脚和脚踝发痒。他身体的每一处都被她体内器官的凝胶性纤维做着防腐的处理。
迪亚哥又再度的听到了她无言的音乐,更加的清楚,更加的丰富。从她的身体中而来的音乐抱住了他,每一个音符都缠绕着他和她的灵魂。她将深深地洋底的一切都唱给了他听。在海底有着的从未接触过阳光的、轮廓分明的石城。他如同鱼叉般穿过那些宏伟的、被伟大而又可怖的、不可名状的物种所污染的岩穴。在无数岁月之前,并且现在它已经到来,它引诱着他的思想、意识:那曾经统治着一切的存在将要醒来了。他们将要肃清这地球上的人类了,就如同人提前的褪去身上将死的皮肤一般。
他的手触碰到一层被撕开的薄膜,他拉扯着将他更加彻底的撕裂开来。迪亚哥挖起她那些成团的嚎叫着的幼崽,带着满手的粘液将他们拖了出去。他崩溃的躺倒在沙滩上,而那些扭曲着的浅色生物则绕着他自由的蠕动着。然后,它们盲目的潜入了波涛之中。
这最后一只也潜入了水面之下,它们把迪亚哥留在这个只有月光、横溢着腐臭的尸体旁。他感到悲伤如同带走他的秽物和裤子的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明天,科学家还有记者就会来到这里绘图、测量。在惊奇中吓掉下巴,他们会一本正经的说着着不过是腔棘鱼的进化体而已。他们还会在实验室里将它切割开来,探寻者她身上关于基因的秘密。过一段时间之后,一些人就会意识到这恐怖的事实了,整个人类的社会都会为这个束缚所警戒起来。
他最后一次的返回了他父亲的货车,在手提箱中翻找起来。
带着一种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同情之感,迪亚哥把汽油泼到她和她夭折的子女身上。在将成团的纸巾点燃之前,他就那么站在那儿,感受着体内渐渐退去的音乐,在一片怪诞的寂静和难以理解的祷词中,他将点着的纸巾扔到了她的身上。
在那种足以使迪亚哥惊骇的挑起来的情况下,她快速的消散成一阵蓝色的烟雾。在令人眩晕的烟雾边,他跳起了一种陌生的舞蹈。赤裸的站在沙滩上、站在风中、站在月光中,他发出了一种如同挽歌般的地上的人类从未听闻过的声音。
残骸的燃烧一直持续到黎明前的一个小时。迪亚哥在沙滩上向前着,看着最后的烟尘、余烬。她没有骨骼,火焰吧一切都吞噬了,只留下少量的橙色的鳞片,他用铲子把一切都埋入了沙中。在那渐渐退去的群星中,他把一切证据都隐藏了起来。
他留着汗,身上沾满了沙子和秽物。除了迪亚哥,没人会知道在这沙滩上发生了什么。这个关于她的种族的秘密将会继续隐藏起来,直到下个世纪甚至更远,直到它们选择在众人之间显露自己为止。
迪亚哥走着,然后跑了起来,他竭尽全力的游向那寒冷、幽暗的波涛中。他最后所听到的音乐的号角声,在呼唤着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