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蒙
1482年复活节,在巴黎圣母院的弃婴架上,克洛德·佛罗洛捡到了一名婴儿,与众多人类的幼儿一样,他丑陋无比;但与众多人类幼儿不同,岁月没有让他英俊起来——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的撞钟人,被裹挟在克洛德和爱斯梅拉达之间的囚徒,几乎在被恶毒与善念的拔河被扯碎的可怜虫,在一双被上天眷顾的双手下栩栩如生的幸运儿,这便是我对巴黎圣母院最初的印象。
我产生这种印象时,这本书已经被我翻得破烂,仿佛古老故事里,那些执拗又疯狂的炼金术士的手记。几百个蜷曲的书角代表着,我几乎在每一页都停留过,可能是我不得不折下一角,和后面的内容做下一个约定;可能是我被卡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的故事扼嗓堵喉,彼时我大概在痛哭流涕,或者经历一场血脉冲击天灵的头痛;也可能我正在梦想,自己切实地站在这座人类宏伟巨构的脚下。
是的,现在看来,种子就是那时埋下的。
2013年,我考取了国内某知名大学的建筑学专业,鉴于以下即将展现在各位眼前的内容,我目前尚且称得上稳定的精神状态不允许我提起学校和导师的名字——这会让他们蒙羞——在此,我郑重承诺,以下所有内容均为真实的,所有行为均为我个人行为,与我的本硕院校均无关系,更不是受我任何导师的指导、诱惑甚至致使。即便是目前我头脑中那些低语声不在回荡,我也依然认为,我的行为只是在世俗眼光看来野蛮且暴力,历史会为我冠以恶徒的称号,但我不会接受。
在进入大学后,我便与舍友划清了界限,我不知道他们怀揣着怎样的心态来到了这座象牙塔,但是我相信,无非就是为了完成挣钱、攀升社会阶级、娶妻生子这种多数人都为自己设定好的人生目标。我并不认为这是下流的,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该也只完成这些既定的人生目标,当然,我也没有那么自大,我深知世界广阔无垠,以我家的财力,支持我看遍世界光景,那也并非不现实,只是那是十分自私的,但是我有一个愿望,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步的。
大一暑假,当我对母亲说出,我想去法国留学时,母亲和父亲有些惊喜,没有任何迟疑,他们就同意了。母亲说,希望我去外面走走,希望我比别人的眼界更宽。我准备的所有的申辩理由全部没能派上用场,就这样,我走上了一条比通常学习更加前途未卜的道路。
2018年,我研究生第二年,此时的我已经来到了巴黎,我不想讲述我的学习过程,那太平常了,任何一所留学咨询机构的工作人员和大学导员都会给你提供更详细和具体的信息,我的清醒的时间有限,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讲述这些东西上,但我还是想强调,整个过程出奇顺利,如有神助,是的,如有神助。
我与房东太太谈好了房租,这是一间位于巴黎14区的居民楼住宅,有三间小房间和一间客厅组成,三间小房间已经被改造成了三间卧室,租住的三人公用一个洗手间和一个厨房,住宅条件与国内多数市民家庭没有什么区别,我需要每个月支付大约八千人民币多一点的房租,这在巴黎这种世界都市里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价格了,况且即便是三人合租,也丝毫不会觉得空间拥挤,甚至我们三人还可以十分融洽地定期举办桌游之夜之类的活动。
我的室友一号来自韩国,房东太太总是将我们两个认错,他的性格很好,既不刻薄,也不锱铢必较,他喜欢吃我做的中国菜,认为我下肉十分大方,他也会用咖啡来报答我和另一位舍友。舍友二号来自国内,我不会交代过多他的信息,我只能说他是个公平体贴的人,他会尽量避免只和我商议某些事,以此来向韩国舍友证明,我们并没有孤立他或者拉小团体的意思。我们三人相处十分融洽,我一直认为这是因为我们品德高尚,彼此关心。
但是现在看来,这可能是因为我们相处时间并不长。
是的,我们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专业却天差地别,留学的目的也不尽相同,上课和科研时间当然也是错峰的;八千人民币的房租对我们三人也是公平的,房东太太确实没有多收我一分钱,或者少收其他舍友一分钱,但是这着实不是一个很轻松的价格,我们都必须或多或少有一份兼职,才能让生活稍微有些质量。他们的兼职我不会谈论半分,但是我的可以,我在塞纳河畔的一辆冰激凌车上打工,除了十分可观的工资,我选择这里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理由。
西提岛,我魂牵梦绕二十年的地方,在我走下飞机前,这个地名就早已充满了我的大脑。在我连房租都还没谈的时候,我先来到了这里。
何其宏伟,祂就矗立在那里。西提岛宛如一只张开的美人的眼睛,而祂就是明眸之中最亮的光点。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座萦绕我脑海二十年的那座建筑,但当祂真真切切地站立在我面前,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叹声,第十五个世纪的风雨就发生在这里,历史和文学仿佛睁开眼瞥见了我这个朝圣之人,人潮的澎湃在顷刻间化为了低沉的呜咽,时间的流速骤然变慢,斑驳的墙面仿佛万千的唇瓣,自顾自地重复着属于自己的历史和伤痛,日光倾洒在祂身上,虽是比祂更古老的存在,却让祂更像时间的主人,五百多年的历史并不漫长,但是我却不足以窥见其中任何一隅。
我感受到了一种糟糕的情绪,有些像是迷恋,但又不完全是。因为当我拿出手机拍照时,圣母院的每个角度都变得不够完美,我拍了一张又一张,日光的角度变了又变,始终找不出一张能让我产生真实观察祂时能产生相同情感的照片,于是我放弃了,我想我可以在空闲时来看祂,而不是让祂成为数据空间的囚犯。
这也是我和舍友聚少离多的原因,实际上,每次聚会都是我牺牲仰望巴黎圣母院的时间换来的,我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在我们的聚会上,把酒言欢才是我表演的内容,在我内心深处,总对他们颇有微词,以至于在聚会后,我总是会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今天没有去瞻仰祂,要抽时间补一次。
我开始翘课了,因为我欠了太多次的瞻仰,我已经记不清究竟是从欠了多少次开始,我开始彻夜不眠,瞻仰祂的愿望堵在主动脉上,这种感觉十分强烈,我清晰地感受到,我的血流收到了影响,我开始呼吸不畅,消化不良,但是医生说不出我有任何问题,我依然是个健康的小伙子,只是熬了夜。
当我再次来到祂面前,这些症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吸到了甜美的空气,以及感受到了阳光的和煦,以及一项我不曾预料到的影响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哭泣,不在汹涌的人潮中,而是来自别的什么地方,我听不清。那声音沉闷无比,哀婉凄凉,饱受凌辱。我吓坏了,立刻报了警,警察出警速度很快,但是收队速度也很快,并且警告我,虚报警情是十分严重的违法行为,希望我遵守法国的法律和社会秩序。
当时我也认为是我听错了,现实的情况就是没有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听到这哭声,而且在如此的人流之中,必不可能有不幸的少女。
但这并不是偶发事件,我逐渐发现,这声音只存在于圣母院的附近,当我踏入瞻仰祂的那个范围开始,哭声就会开始,我越靠近圣母院,哭声就会越明显。我甚至站在了历史和小说中描述的弃婴架的附近,认为这可能是弃婴的哭声,但是这过于不切实际的推理甚至过不了我的理智这一关。
但至少我明白了一点,这哭声是存在的,而且是从圣母院内部发出来的。
哭声让这里徒增了几分不和谐,破坏了祂的神圣和庄严,我开始把调查清楚哭声的来源当作使命,这当然比我的学业和工作更重要。我的论文搁置了,兼职也停止了,生活当然也需要钱,我开始央求父母多给我一些,开始讨好舍友借给我一些,我也不再参加他们的聚会,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把所有个人时间砸在了调查哭声的来源。渐渐的,哭声的范围不断扩大,声音也逐渐清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开始在地铁上也能听到这哭声;两个月后,我躺在床上也听到了;第三个月,我站在圣母院的面前,抽泣变成了哀嚎。
我以及完全清楚了,哭声源自圣母院内部,我必须去掉这不和谐的声音,只要我可以正常瞻仰祂,我的生活就能重回正轨。
2019年4月14号,我进入了圣母院的内部。我虽然几乎每天都在瞻仰祂的神圣容貌,但进入内部还是第一次,厅堂的装饰只是用辉煌和厚重来形容甚至都有些亵渎,而庄严和肃穆却又程度不够,我无法形容那些被世人所赞美的彩窗究竟是何等美丽,我又能说出何种不同;我也无法听出宗教乐曲的声音究竟有何深意,我甚至分辨不出那些旋律的任何一个音符,因为当我踏入内部的第一刻开始,我听到的哀嚎便化成了一声凄厉又长足的惨叫,宛如两根锥子深深的刺入我的双耳,翻搅着我的鼓膜,在我不得喘息的时候,第二声尖叫随之而来,我呼吸困难,冷汗直流,随后是第三声,第四声……
我踉跄着冲出门去,可能还撞倒了几个人,我感到眼珠都要凸出来了,逃跑一般地冲向了地铁口,大口地呼吸着来自地铁和塞纳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晚了,我再也不可能冷静了,哀嚎追着我的足迹找到了我,跟着我来到了地铁上,来到了家里,进入了我的梦境,在不大的房间里肆意奔腾,不断增强。我把被子蒙过头,哀嚎从棉花和针脚的缝隙中入侵;我穿上衣服出门去,韩国舍友问我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什么搞出了这么大的声音;我来到车站的长椅上,城市的黑夜从不安静,但是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斥着恐怖的号叫。我就这样逃命似的,狼狈地在大街小巷跌跌撞撞,直到不知何事,那哀嚎从我天灵贯入,我确信那一刻,我的耳朵得到了解脱,在一瞬间,我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怖的尖叫,而是一声短促的呼救。
“疼。”
只有一个字,没有性别的特征, 没有语言的区别,没有过多的描述,也没有哀求,只是一个“疼”字,随之而来的又是哀嚎、惨叫和哭号。
但此刻,任何悲鸣都不足以影响我了,唯独那个“疼”字,我听得真切,宛如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在我的心脏上摁了一下。在悲鸣还响彻我的整个大脑时,我当即决定前往西提岛。当我抵达离我最近的四号线地铁站时,我才发现天还没亮,但是我等不及了,每当我停下脚步,悲鸣就会重新变成清晰的呻吟,重复着“疼”这个音节呼唤着我,我迈开双腿往西提岛的方向走去,不需要地图,因为那声音牵引着我,也因为我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朝圣中轻车熟路。
天蒙蒙亮,地铁开始运行,我毫不犹豫地进入离我最近的地铁口,当我坐上地铁时,身体刚刚与座椅接触,恐怖的悲鸣再次席卷而来,在列车车厢里横冲直撞,迫不得已,我只能站起来,从车厢这头走向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每走一步,那关于疼痛的呻吟就会在我的五脏六腑上留下一个烙痕,这并不比受那悲鸣的折磨好受多少,甚至更煎熬,但是起码是有序的,起码我知道,我此行之后,生活就会重回正轨。
到站,我烦躁地捶打着车厢门,又在车厢门打开的一瞬间逃了出去,受折磨的大脑命令口鼻发出烦躁的声音,顺着骨传导的方向灌入耳朵,却不足以对冲那呻吟带来的锥心之痛,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冲进祂的内部,结束这一切。
我终于又进入了祂的内部,游客还不多,我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根立柱上,就算悲鸣充斥着我的耳朵,此刻我也必须休息片刻,我需要仔细聆听悲鸣和呻吟的来源,我需要理顺祂的诉求,我需要结束这一切,让我的生活重新踏上正轨,我需要……
可能是在我向内心吐露这些央求之后,也可能是在我踏入祂内部的一瞬间,也可能是昨晚就开始了,我抬起头,发现了一些异样。即便是在国内,我也没有去过教堂,我不知道,教堂天花板的正中央,挂着一颗心脏,这是正常的吗?
那颗心脏被铁链撕扯着,似乎是被一个铁钩挂在了天花板上,正在衰弱地跳动着,心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表面上看不到一点血污,铁链上却有血涌进涌出,不符合科学规律的血液从心脏出发,顺着铁链奔向墙壁,又在墙壁消失不见。同时,那些玻璃彩窗的颜色也跟着起了变化,当心脏松弛的时候,蓝色愈发浓郁,当心脏收缩的时候,红色更显鲜艳。
悲鸣随着心脏的跳动显现出可观测的规律,虽然不再尖锐刺耳,却明显是刻意压抑的结果,越是这样,祂的诉求就越明显,越清晰,我越是希望结束祂的痛苦,与这个行为无关的一切就离我的理智越远。
是的,我明白了,这是祂的痛苦,如没有尊严的奴隶一般,被人类的文明践踏,被人类的目光审视,被人类的价值定义,而唯一欣赏祂的人,那位伟大的维克多·雨果,为祂写下了无数纾困的文字,而不是为了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践踏祂,利用祂。
而如今,维克多·雨果已经死了,他没能完成的,他所聆听到的,他所赞美过的,一切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成为了我的使命。我没有维克多·雨果那天才一般的笔触,但我依然会回应这座沉默的巨像的呼唤,我,会解放祂。
我顺着被祂压抑的呼唤声,寻找到了一处僻静角落,这是祂的配电室,没有游客会踏足这里,没有人会打扰我的事业,没有人会妨碍我回应祂的央求,我,要解放祂!
我如有神助,配电室的门是开的,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让我完成维克多·雨果未竟的事业。我拿起配电室的手电筒,开始了仪式。
我的皮鞋与木制地板接触的时候,祂的痛苦程度超过了我的想象。
那是我听过的最短促的惨叫,如同星辰在无垠的宇宙中划出的一条弧线,又如同泰坦尼克号葬身大海时,大西洋表面那微不足道的涟漪一般,木质地板正在警告我,我脚下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品之一,但在空旷又恐怖的宇宙中,人类的历史又是如此苍白。我丝毫不关心它发出的任何义正言辞的警告,每一脚都在践踏无数工匠的智慧,每一脚都在玷污土地的圣歌。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事,因为人类宏伟的历史凝结在一座沉默的巨像中,并非它的信徒拔除了它的舌头,而是天生的,它生来便没有舌头。
人类狂妄自大,不曾想过它说话的权利。
透过玻璃彩窗的日光像几乎溺毙的人,只想快些爬到地面上,已经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优雅。几乎是一秒钟内,玫瑰画窗从清晰到模糊,冰凉的夕阳下,彩窗就像是一块用碎玻璃拼凑的可笑残次品。
我的越是接近解放祂,我的想法就越是亵渎。
这里的每一处琉璃都把呻吟从混沌中剥离出来,保持理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声音却愈发清晰。祂偌大又空洞的内部,仿佛经历了新一轮的昼夜循环。我从昏暗的人潮中走来,追寻着那痛苦的、无助的、悲伤的声音,走向了明亮的厅堂,继而重新走入了昏暗的虚无。
我确定我没有走错,因为那声音愈发清晰,愈发洪亮。
我也确定那不是鸣响的大钟,因为此时此刻,我正走向一条向着地下延申的走廊。
他在跟我说话,尽管已经比几小时前更清晰,但是我依然听不清他的诉求。
那是一面厚重的木制活板,是这这荒唐的千百年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者说,是荒唐的历史囚禁他的唯一手段。
我能清晰地听到,高贵神圣的他,此刻就像是一名令人作呕的乞丐,匍匐在我脚边,发出无助的呜咽,尽管我无法理解他口中的任何一个字,但是我知道,他在恳求我打开这沉重的镣铐。
我这就解放你。
想法的诞生和手上的行动几乎是同时的,手电筒被我随手扔在了地上,灯光随意地在粗糙的石板上滚动,并透过我的双手,在墙上映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此时我正半跪着,正准备打开老旧却沉重的活板门,猛地注意到了墙上那怪异的影子,我惊地瘫坐在地上,片刻后,我产生了复杂的感情。
那是一种愤怒的惊慌,在我看来,那影子面容可憎,他想用惊吓这种原始又粗暴的方式妨碍我解救那神圣的乞丐。但我着实是被吓到了,当我颤颤巍巍坐起,企图在不惊动那影子的情况下进入活板门后的空间时,影子也同样做出了相同的动作。我知道,我已经不可能避开那影子的观察,但是影子也十分小心谨慎,他同样在谨慎地对待我,以至于动作精度与我完全一致。我不得感叹那黑影是一名高明的猎手,我找不到他的丝毫破绽,我清楚地认识到,假如当我打开活板门时,我若是有半点自认为成功的喜悦,或是长舒一口气的放松,便会前功尽弃,我将成为他新的狱卒,他将重回全新的漫长等待中,在漫长且痛苦地低吟中等待新的解放者。
红蓝色的电线就在我眼前,仿佛一根根脆弱的神经,此时悲鸣和呻吟已经变得急躁不堪,仿佛怕我因为惧怕人类社会的秩序和价值观而临阵脱逃。变得清晰的呻吟也不再只是重复一个“疼”字,而是夹杂着“快”、“请”等令人焦躁不安的字词。我的点燃了一根烟,但是我一口也没抽,因为我知道,祂比我更需要这根烟。
我的手在颤抖,我感受到了手上不属于四月份温度的冰冷,从指尖顺着指骨传递到了脊柱,汗珠顺着额头流下,又顺着眉毛落在手背上,飞溅的汗水带着盐分又溅到红蓝色的电线上,祂的悲鸣更甚,仿佛这点盐确实增加了祂的痛苦。
香烟燃尽了一根又一根,我的手却没有停止颤抖。
“我来了……我来了……我这就来了……”我低声念叨着,夹着烟头的手对准没有线皮的裸露处,直直的戳了上去。
等我再醒来时,悲鸣和呻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噼啪作响的燃烧声,我逃出了配电室,慌不择路,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楼梯上乱撞,幸运的是,我被疏散游客的工作人员遇到了,他只当我是一名惊慌的游客,带着我逃了出去。
浓烟和烈火罩染了巴黎的天空,一切都结束了,没有悲鸣,没有呻吟,没有痛苦的央求,没有亵渎的祈祷,我的生活终于回到了安静,我的使命终于完成了。
随后,在当天夜里,我发现社交媒体上充满了对这件事的报道。第二天,当我再去瞻仰祂的时候,巴黎人民正围在祂周围,齐声唱着《马赛曲》。第三天,警方宣布将调查事故原因。
我仓皇地买了一张机票,逃回国了。
父母对我的到来十分惊喜,并仔细询问了我圣母院失火的情况,我十分惊恐,不断地重复着:“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做,和我没有关系。”
父母大声地笑了。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最远不会走出客厅之外的地方,但是无法瞻仰祂的痛苦十分强烈,我只能从电脑上寻找祂被烧毁前的照片,以隔靴搔痒。
一个月后,警方宣布了调查结果,是电线老化导致的短路,最终引发了火灾,且电工人员操作不符合规定,现场发现了遗留的烟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法国政府宣布了巴黎圣母院的重建计划。
而我,等不到那天了。
我痛苦难忍,祂残破的身躯是那么自由,祂终于获得了全世界的尊重和瞩目,无数人惋惜自己还从未一睹祂的阵容,无数人再次不称祂为“景点”,而是“世界文化遗产”。
可是他们依旧只是把祂当作人类的私有财产。
现在,我成全了祂的自由,祂却不能成全我的瞻仰。而且终有一天,祂还会回到那奴隶一般的的命运中,我却只能旁边这一切的发生。
我在我的房间里写下这段经历,我并非自首或赎罪,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误,我只是煎熬难耐。我不清楚现在是不是我最后清醒的时光,但是我清楚,我最终走向发狂是必然的,我必须趁着清醒写下这段往事,不做任何希望,也没有任何诉求。
啊……我多希望,再瞻仰祂一次……
我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