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月初正是清明时节,清月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正所谓年年清明,年年有雨,只是今年尤其过分,气象局发了几次红色警报过后直接大雨倾盆。
某人生无可恋的呆看着车窗玻璃上流淌的水珠忍不住心底里抱怨着:淦,这还不如下车走呢。
李明,李家当代三兄弟家的老三,从小就爱贪上那么一口桑葚,所以老家里的人也不喊小名直接叫桑娃。
其他两个哥哥碰巧在外地回不来所以就只有他回了。
“我有橘子皮你要不?”
“那东西不顶用……”
“谁有风油精吗?清凉油也行啊!”
“唔……师傅,劳烦慢点儿……”
“哇啊,啊啊啊啊……”
一车子男女老少在这条烂了不知多少年的老路上东倒西歪,这般颠簸纵然是不晕车的人也觉得万般不适,再加上车里小孩的哭声自打上路以来就没停过,就更是不舒服了。
“……咕唔!”
这不,同样几年没回老家的年轻人火急火燎的拉开车窗张口就为两侧的野草带来“大自然的馈赠”。
小孩更是一个没忍住直接往脚下张口就吐。
被这么一刺激李明也觉得受不了打算也来一下,只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司机黑了的那张脸就很自觉的按着内关穴强忍。
李家屯,县城山区的一处村子,因为过于偏远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而愿意走这么条路的大能们都心照不宣的“稍稍”提高了下价格。
这不是说人家司机师傅不良心,主要是走这么条路也确实遭罪。
乘客就别提了,司机心疼内饰和车漆更加心疼油钱和不止一次被剐蹭到的底板。
也别说人了,这路也不容易,据说这是以前的县委来视察的时候修的,可自李明记事起就翻修过那么一次,还是因为村里老人心脏病犯了要抢救结果救护车卡在坑里出不来了,上了新闻才给拨的款。
想用走的?
那可不太现实,就算不下这么大的雨这路程少说还有二三十里路,等走过去回锅热了三四番的黄花菜也早该凉透了,到时候累个半死不说还得挨上一顿批。
所以李明也极不愿意回来一趟,如果不是自家爸妈用钱包的生死威胁他,怕是天打雷劈也不愿动上一步。
“李瀚我就不该答应你来的!”
“消消气,消消气,都是我的错。”
“参加个成年礼就得遭这么大的罪,关键是你提都没提有这么一段路!!”
“宝宝,原谅我好不好,等回去了你最喜欢的那个包咱买还不成吗。”
“不行,起码得再加双鞋子。”
“好好好,今年的爆款你想要哪个就哪个,只要你肯消气。”
刚才的喷射战士安抚着女伴,只是这老哥还想再来上一次说完就弓着身子不动了。
哎,遭罪啊,偏偏得回来参加什么成年礼,这怕不是有啥大病……
李明活动了下麻木的腿脚消磨着漫长的时间。
就在这时天空陡然发亮,还不等车上众人有所反应一声闷雷轰然炸响。
连司机都吓了一跳忙踩着刹车不敢再动。
“好大的雷……”
就连一直哭个不停的小孩都嘟囔着。
是啊,太吓人了,坐在车里都觉得怕。
过了几分钟车子才重新开启,只是这一次再也不那么快了。
“帅哥你手机有信号吗?”
“有吧,嗯?”
“真是邪门。”
“你也是电信的?”
“我移动的。”
晕车才刚有所好转李明他们就闲不住的摆弄起手机,只是很快就放下了,似乎是刚才雷的影响吧,所有人的手机都没有了信号。
车身晃悠着,车里面的人也随之晃动,原本半个点的路程走了将近俩小时。
等到了地方天都快黑了,只剩下些许鹅黄色的光芒还在坚持。
厚重的云层不肯停歇还越下越大,很快就到了那种连车都走不了的程度。
“师傅今天就歇一晚吧,这雨下得不同寻常啊。”
“顺儿!还不快去烧水!”
“晓得了啊!”
司机师傅也懒得一家一家的往过送干脆直接停在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门前,趁着乘客们下来就开始清理里面和黏在外壳上的呕吐物。
李明也被人接走了。
“桑娃儿,今天就住我这,反正你屋(家)里没人扫,赖死滴很(脏得很),还没个电,乌漆嘛黑的也不方便。”
“好,就麻烦建国叔了。”
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庄稼汉——李建国,据说和李明老爹打小就光着屁股一起长大,所以他多少要喊声叔。
听着男人的方言李明有些感慨,自己的普通话说得顺溜,结果乡音却越发不记得。
晚饭过后李明就问:“叔,明天的成人仪式要做什么,还要准备什么吗?”
李建国说:“闷着儿也没莫斯(明天没什么),总不就是你截(们)几个到祖庙祠堂里面拜驺宗(祖宗),然后老头子他截(们)给你截(们)说些话就完了。”
“噢,说起来的,闷着儿(明天)还要吃粽子,反扯儿(反正)总不是吃完了再回来,都是屋(家)里人做的肯定有你爱吃的。”
说完就收拾碗筷走到厨房里去了。
现在停电,闲着没事的李明就这样坐在门前看着外面,李建国家在田埂的边上,梯田加上烟雨天,这样的雨景也别有一番风土人情。
当然现在雨幕挡住了对面煞风景的祖坟山。
记得小时候,有年夏天晚上来这里抓萤火虫的时候还被那上面发亮的坟头下得几天不敢一个人睡觉来着。
他仿佛看到童年记忆的一隅忍不住的翘起嘴角。
“这么大的雨还有人祭祖吗?”
可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雨居然有人提着灯去给祖坟山上的坟上花。
记得以前好像也没这种习俗啊。
也没多想,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就洗了个热水澡躺倒床上睡觉,毕竟今天天气遭罪了,早些休息也好。
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李明这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李建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为什么他家会有两张床?
二
隔天清晨,九点的闹钟还没响李明就直接被李建国从床上叫起来了,男人对着睡眼惺忪的李明说参加成人礼的人要先到山上净身还要换好特定的衣服才能去见祠堂里的列祖列宗。
“认真的?有没有搞错……”
雨落了一晚似乎就没停过,他看着快要淹到河岸的浑浊河水抱怨着。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对吗?
所以就不过去了吧。
山指的是祖坟山那块儿,那里有一眼清泉,按照村子里的习俗,凡是要做什么重要事情的人都要用那里的水来擦拭身体来祈求好运亨通。
但是这桥看上去就很没有安全感,在凶猛的河水中仅用水泥板搭建起来的渡河桥似乎很是单薄的样子。
再加上另一边全是雾,仿佛一切都在说服李明死了想要过去的心。
“你也是要参加成人礼的吗?”
“嗯?是啊。”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在这里过河的时候有个女生走了过来。
梳成马尾的染成粉棕色半长头发,上半身是印着卡通流泪猫猫头表情包的白色体恤,下半身是修身的牛仔裤搭配浅色运动鞋,看着和李明一般大,这是一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可爱女孩儿。
站了一会儿,但这次轮到李明问了:“你也要去净身吗?”
“是啊,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去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明确目的。
“要不……都别去了?”
“总觉得净身多此一举啊。”
“昨天这么大的雨肯定都洗了澡吧。”
“谁说不是呢~”
“……”
“……”
一时间沉默降临在二人之间,李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马尾女孩抢了个先。
“桑娃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怎么变,能懒一会儿是一会儿。”
“……啥?”
李明呆愣了好一会儿嘴里才蹦出这么一句:“那什么,我们以前认识?”
“哎,以前村里人叫你东头吃爱桑葚的娃,叫我……”
“西头揍人的大胖丫?周腊花?!不是,你瘦了,又白了,不说这个还真是认不出来!”
被叫做李腊花的女孩面色一垮好险没动手,怒道:“该记住的没记住,不该记住的记得牢牢的,还有老子改名了,叫周寻梅!梅花的梅!”
“不是,那个时候村里打架的就你最厉害,谁见了不拿你当哥们?”
“还想狡辩!”
企图争辩的李明被周寻梅撵得河道边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这一幕仿佛依稀回到了从前,两个孩子总是那样没心没肺疯闹欢笑。。
一阵说说聊聊,正在兴头上的两人直接把净身这事儿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快到点了才想起来,这才急匆匆的跑到山上象征性的沾了两下水换完衣服前往祠堂准备成人礼。
在前往祠堂的途中李明遇到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老一少。
他认识他们,虽然不知道名字,可村子里的人都叫他们哭笑二将,据说是早年间受了些刺激然后精神失常了,总是在村里走个不停,能活到现在全靠其他人是不是给饭吃。
所谓哭笑二将,就是老的那个总哭,小的那个总笑。
可是这个时候却反了。
哭的那个笑了,笑的那个哭了。
李明也不想接触所以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就装作没看见。
有了这不太愉快的经历,他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一路小跑上了祠堂所在的山头,这里已经有人了,有些担惊受怕的李明终于安下心找了个空的蒲团歇着。
十几分钟后就专门有人来提醒他们仪式即将开始。
只是这专门的衣服太有特性里面还不准穿件内衣,李明和两个同样来参加的男性同胞跪在祠堂外面的草蒲团上冻得瑟瑟发抖。
“有毒啊这习俗,浇完冷水就在这里吹冷风,今天非得感冒不可。”
“你以为这就完了?我们起码得在这里跪上个把小时,正午的时候祠堂的门才能开。”
“阿西吧,不是吧!现在才九点啊!”
“搞完了出来的时候还得跪到太阳下山呢!”
“说好的与时俱进呢?!”
村里古怪的不只是这些规矩还有这老祠堂,其他人家里的大多数都是一个大殿,条件好点的旁边还会有两个偏殿,但是李家村的祠堂是个圆柱形的建筑,男的一遍女的也一边,回来参加成年礼的人都得围着它跪。
造型外观看着有些像土家大院,可是那再怎么说也是有门的,这里进去的方式就更古怪了,需要从地下室里进去。
“嘿,兄弟!”
“叫我?”
左手边有些婴儿肥的大男孩儿对李明问道:“田垛上住着的男的是不是你爸?”
“啥?”
“我说那谁谁谁是不是和你有些亲戚关系?”
“你是说建国叔?”
“对对,我以前看到过他经常从这个方向走想着是不是专门操办这茬的人,他和你说过有些步骤吗?”
这人眼里透露着清澈的愚蠢,李明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不是谁家的那个小谁吗,以前好像一起玩过。
“没,他没和我讲过什么特别的。”
说了几句后就没啥可说的,于是再尴尬得抠出两室一厅前干脆闭嘴,让这里又陷入了苦闷的沉默中。
……真是奇怪。
李明左右看了看发现跪着的蒲团刚好对得上人数,就好像是有人专门数过了一样,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可这蒲团下面的水泥墩子可是连着地上的,如果说这是巧合夜未眠太巧了一点。
“你听说过了吗?”
“什么?”
很快就有人耐不住寂寞打开了话匣子。
“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但凡是男人都姓李。”
“这不纯纯废话吗,这里是李家村,你不姓李还想姓什么?”
“不不,听我说,村子里男的都姓李,一个外姓女婿都没有,就连女的也只有周这么一个姓。”
“真的假的?”
“真的,我来得最早,男生这边都摸清楚了,对面的女生那边也有我玩得好的亲戚,她能证明。”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些邪门。”
“我再给你爆个料,听好,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都有兄弟姐妹,每代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三个,而且男的只有亲兄弟没有亲姐妹,女的也只有姐妹没有兄弟,虽然大家都沾亲带故的,可往上算算都只是远房的堂亲表亲。”
“我去,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还没说完呢,压箱底的这个更惊人。”
“还有?!”
“你发现没有回来参加成人礼的人数一直是固定的吗?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是自家三兄弟里的老幺,就连我们的父辈也是老幺,爷辈也是,曾祖也是,往上数高祖那一代还是三兄弟的老幺,可以说老幺们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这块地。”
“听你这么说确实有些吓人,不是,你从哪儿知道这么多的?”
“实不相瞒,我是县上户籍科的,在档案室里我亲眼看到他们把我们村,把李家村人的户籍都单独存放,如果不是负责这一块儿的同事突然离职我也没机会知道。”
“你这口才不去讲鬼故事真是屈才。”
“知道民国那会儿这地儿叫啥吗?”
“啥啊老哥,别卖关子赶紧说,只要别关键地方收费其他都好商量。”
“埋尸岗!”
“淦!这绝对是在骗人!”
“都是亲戚,自家人不骗自家人。这边临近黄河,从清朝那时候起这地儿就常闹洪灾,一般附近的村里城里来不及躲淹死的人就专门堆在这块儿埋,久而久之这片荒地也就有了些义庄,也久而久之就有了些人住这儿。”
“离谱,离大谱!你是说我们祖上是专门给人家看棺材的?!”
“错了!清末的时候这里闹饥荒原本住在这里的人不是逃难去了就是饿死了,这地儿一连几十年就没活人!”
“那我们是从哪儿来的,别说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鬼知道,抗战那会儿如果不是红军在这边打游击谁都没想到这破地方啥时候有的村子。”
“你是说这里本来是乱葬岗,然后人死完了,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票子人重新建的村子,还他妈没有其他人知道?!”
“骚年,你终于悟到了。”
“你这人有毒吧,这么利索的嘴皮子是干传销的吧!”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根在哪里,就连我们自己也只是出生在这里然后活到现在,可以说李家村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行了别说了,不要在侮辱我的耳朵了。”
“嘤嘤嘤……”
“一拳一个嘤嘤怪!”
李明在一边听得起劲,不过听着听着就莫名有些害怕,因为抛开乱葬岗那段不提,他的说的没错,光是自己认识的人都好像是第三子的第三子,不光李明是,对面的周寻梅也是,就连临近的几个儿时玩伴也一样。
在这个时候偏偏时间过得很快,还没得李明理清楚思绪就听到祠堂里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
地下室的石板们也被村里的几个画着脸谱的金刚费力地掀开,于是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年轻一代们陆陆续续的踏进了往下延伸的阶梯。
三
当所有人下来之后石板就被重新封上,李明和身边的几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这似乎有些安全隐患,比如嵌在两侧墙壁里的香油灯加剧了内部空气的损耗量,再比如青苔的台阶很容易让人摔倒。
到时候求救都没地方吧。
可怎么都能联想到……身后封起来的石板是为了不让谁离开一般。
走完台阶发现地下空间出奇的大,就算是货车来了都能停个三四辆,照明依然只有用火用燃料的灯具,潮湿的石壁上画着些没有艺术细胞压根看不懂狂草派作品,而更奇怪的是地下室的正中央居然还有一口水井。
“奇怪的地方……”
“在地下室开井是怕这地儿的潮气不够大吗?”
“赶紧出去,瘆得慌。”
这些好似乱涂款话的线条们在摇曳的火光下营造出了一种莫名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压低声音。
也没谁好奇心大到直接去看井里有什么,都靠着墙壁离中间远远的。
“怎么没看到女生?”
“不是吧兄弟,都这么饥渴的吗?”
“不是,按理来说她们就在对面但下来的时候也没见着一个人,对面甚至连楼梯都没有。”
“可能这里是双层结构吧。”
领头的那个人在前面通道入口不耐的挥着手催促着李明他们快些走。
“!”
“我草!”
“我去,这地儿居然还有金身。”
通道里的墙壁每隔一米左右就会有一处深深凹进去的供台,里面呈跪坐姿态的竟是一具又一具的肉身菩萨,只是在这种光线下根本看不清正主们的模样,能看到前面灵台就已是极限。
李忠 宣统(清末,溥仪在位年号)二年
李白山 民国五年
李然 民国十四年
李皓 民国二十一年
李卫国 一九四零年……
灵位上的年数表明了他们坐化的大概时间。
“没想到祖上居然还有高人啊。”
“连肉身菩萨都有为啥老爹没说过?”
“赶紧拜拜,一定会灵验的!”
从全是供奉肉身菩萨的通道里走出来,当其他人的情绪莫名高涨时,不同于其他人李明只觉得得天旋地转。
因为他刚看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李长春 一九九五
李长春,这是,这是自家老爹的名字。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为什么老爹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就算是重名也未免太巧了吧。
今年是二零二二年,自己十八岁年满,老爹三十岁结婚两年才生下自己,也就是一九九五年那会儿老爹年刚满满十八。
这巧合重合得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老爹十八岁成人礼的时候就被做成肉身菩萨摆在这里吗?那在外面生我养我的人是谁?
这么一想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么可能呢,一个大活人还能被调包了不成。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没注意的时候差点被其他人落下,于是李明小跑了几步才追上队伍,在追上的那一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往后看了一眼那依然安静的通道。
疑问就这样在李明的心中生根发芽。
通道外面是陈放古旧器物的库房,领头那人就介绍摆放在这里的都是与以前与宗族息息相关之物。
不过说是器物,放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又一个冰冷且体积巨大的石笼,而且有一条不知盛放着什么的石槽将摆放在道路两侧的它们首尾相连。
这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布置。
大概又是百十来步的距离,这才离开了巨大的储存室。
“这里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领头人说着就对着那神像虔诚的行礼。
其实不用他说我们每个人都能意识到,因为这里与其说是地下室倒不如说是地下仙境,就连古代帝王将相的陵墓都不曾有这般阵仗。
那是一座有违常理的建筑,是一座倒立的金字塔,这庞大的建筑物如山般无声矗立在溶洞里,周围的石灰石尖锥巨柱上满是湿气,在它散发出的光芒下宛如镀上了一层金光。
谁能想象得到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地下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景观让每个人都为之震撼。
什么样的宗族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想到要建造这东西的?
说真的这是人类能够完成的吗?
而且它的存在怕是只有村子里最特殊的那一类人才能知晓吧。
“难以置信,真特么难以置信”
“是什么东西?!”
“Oh my god!世界奇迹?还是他妈的ET外星人?!”
当所有人惊讶够了的时候领头人这才带着李明他们登上石台阶,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么巨大的建筑物竟然是浮空的。
而在尖端之下正不断地有液体滴落,而落下的地方有张高台,高台上专门摆放着供杯来盛放。
观察四周,这里没有任何一根支撑柱,如果是悬挂的也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够支撑如此庞大的重量,更何况想要挂住看上去就有几十万吨重东西都够把上面的岩石层拉得塌陷。
就在这时倒金字塔亮了,不知出自什么原理竟使得站在下方的李明他们头晕目眩。
“芜湖!这么呢美的东西!”
“搞什么?在旁边十几年过得,才知道现在?”
“惊系!”
李明愕然的看着周围的人,这些大男孩儿的语法就像是坏掉了一样变得无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不知所措。
这些人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哄抢杯中的液体,人与人之间的谦让和礼貌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
慢慢的,这场不知廉耻的比赛就从互相推搡演变成了鲜血淋漓的争夺战。
就算已经爬上高台也要扯下来一顿打!
哀嚎声、惨叫声、喘气声……
有人手断了就用脚踹,有人脚断了就爬过去用手掐,哪怕用指甲抓也得弄得皮开肉绽,更有甚者直接用牙来撕咬。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人在此沦丧任性宛如禽兽?
这注定是没有答案的疑问,因为那个能说明一切的领头人早已不见。
李明被这吓得缩在一边瑟瑟发抖,他不知道怎么成人礼变成了彼此之间互相厮杀的修罗场。
年轻人们只为了自己能拿到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变得更加残忍也更加擅长使用暴力,不再是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的程度了,身上的衣服成为绞绳,带有尖角的东西成为了伤人利刃,这个地方彻底成为沦丧人性的魔窟。
四
李明躲在一边简直快要崩溃了,因为围绕供杯展开的修罗场已经完全安静,不是因为有了胜利者,而是参与这场争夺战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还醒着的就算还能喘气也是站不起来了。
他们为了高台上的东西真的拼尽全力。
或许是因为李明没参加互殴所以导致有什么条件没有完成,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过来时的通道里传出了一阵阵粗重的摩擦声。
淦,那些石笼打开了?
都到这种程度了,李明要是再想不明白不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真的该死了。
可是他腿都吓软了,只能手忙脚乱地爬到另一侧躺下让凸起来的部分把自己遮挡住。
“就只这些……”
“赶紧搞完,窝(我)还想回去睡一搞(觉)。”
“做完再说。”
带着明显乡音的对话让李明愣了愣,他忍住想要起身窥视的冲动悄悄贴紧了藏身的遮掩物。
看?别开玩笑了,这种距离只要抬头能和后面出现的人来个大眼瞪小眼。
更何况人家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暴露的后果可想而知。
“嘚(这)次好像少了个人。”
“让窝(我)叟哈(数下)……是少了个。”
“不滴丫(不对啊),冒得(没有)九个。”
“未俾(难道)跑了?”
“不可能,三了三了(算了算了)反正跑不了,之后再找,嘚肿(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次。”
“说起来,女滴(的)那边搞完冒啊(没有),时活(候)儿差不多了吧。”
李明终是忍不住好奇抬头瞅了一眼,发现根本就没人,只是那里一直有对话声传来,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们接二连三的站起来。
不,是整个人脚不着地的飘在半空,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他们拎了起来。
在李明那瞠目结舌注视下他们逐渐升高直至消失在黑暗中,可怜的家伙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倒是怎么回事。
先是那一整条通道里的肉身菩萨,之后是这么个浮空的倒金字塔,再是突然发生的群殴,之后是外面石笼打开的声音再加上刚刚只有声音看不见正主的对话,到现在瘫了一地的受害者们都飞了。
更关键的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幸免于难。
不明白,发生在祠堂下面的事情让李明完全摸不着头脑。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倒金字塔突然动了,四散纷飞的砖块们发出了耀眼的光!
“■■,■■■■。”
“妮■,尼奥,你好,你好……”
“■了■,栖了磨,吃了吗,吃了吗……”
当光芒散去,地上多了许多模糊的人形。
这不是人类……
李明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这么想到。
这些东西只是徒有人的形状,看不清五官、四肢等身体上的细节,趴在地上蠕动却想要学会行走,嘴里嘟囔着不知是何的声音却努力的让音节编织成话语而。
它们积极地模仿着同胞(人类)。
这等诡谲的景象使得李明的理性在这一刻蒸发,连惊骇的尖叫都顾不上遮掩直接连滚带爬地往台阶的方向死命冲去。
只是世事总不如人所料,刚跑到一半就被线迁移留下来的血泊滑倒在地,他在这个时候甚至还存有也许这些东西没有听觉和视觉的想法。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
非人之物们早在他爬起来逃跑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若非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姿势怕是老早就扑过来了。
“草草草!!!”
李明连滚带爬地摔下楼梯,落到地下后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的跑进储存室。
“哪过(哪个)?”
“桑娃?”
“是他咯。”
不巧的是恰好惊动了想要回到石笼的正主们。
“莫跑!”
“停蛤!”
只是这可怜的娃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再加上周围灯线昏暗看都没看清楚是什么就直接踹到一个就直接逃了。
“长春儿他娃过猛(这么猛)的吗?”
“莫办(怎么办)?”
“不怕,跑不了滴。”
声音此时带上了深深的惧怕,只可惜李明早已逃远。
“因为,得嘿儿(这里)有他截(TA们)……”
……
李明跑进了供奉着肉身菩萨的通道,周围的灯火乎暗狐明,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好奇扯住脚步带动着身体在李长春的神位前停下。
一眼就好,就看那么一眼,至少这和老爹有关系不是吗?
端着香油灯慢慢靠近里面的尸体,可李明只是稍稍看见了它模糊的轮廓就惊得摔下粗瓷碗逃得远远的。
这不是有关真假的问题,因为就算是加的自己也一生会带着外面那个男人是不是自己老爹的疑问活下去。
最大的原因就是那具干尸很奇怪啊。
摆在这里的自然不可能是外面的那种圆寂高僧,即便如此,人的身体和样貌就算再怎么怪异也不可能超过某个点,可这具尸体做到了,仅用大致的模样就把一个拥有心智健康的人吓成这样。
只是一眼,也仅仅只是一眼,李明就理解了,摆在这里的肉身究竟是何物……
他站在来时的楼梯上看着厚重的青石板,那并非他一人力所能及的,当时打开它的可是村里最强壮的几个金刚,李明这细胳膊细腿的这么看都不像是能搬开它的样子。
完了,这会儿寄了……
石面上面生着的青苔是那样的可憎,无处不在的湿气使得它们在灯火之下闪闪发光,如果彻底密封也好,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在缝隙中体会到外界那呜呼的风儿,也不用看到天空的闪烁,更不必听见毁灭一切般的雷霆了。
他站在楼梯上左右徘徊,惶恐不安,时不时地看向身后,那幽深狭长的通道里一片寂静,看似没有变得更糟,却给李明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方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至少有些事情的确偏离了常识。
五
喉结滚动,十八岁少年独有的特质告诉他,或许手上拿把能当做武器的东西能为自己驱逐这一切。
然而,在否定这一想法之后,李明发现风声停了,待他仔细看去就发现这并非暴雨的停歇,因为那闪电的光芒似乎定格在了最强盛的那一刻。
好奇地想要用手去触碰拿到奇特的光彩,可手指在伸长之前就遇到了阻碍,接着他惊讶的用指尖去触碰,再用整个手掌贴了上去。
是的,本该狭窄的楼梯口一更加平面的方式存在着,封门的沉重石板和本该一闪而逝的闪电之光凝固成了一幅徒有立体感的画作。
出口不复存在了……
微微用力,只见指甲十分轻松地带下了上面的油彩。
不、不不!
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李明惊慌失策地一阵胡乱敲打。
可结果呢?
画作被他摧毁,带有色彩的碎片散落一地露出了后面用小说残章断页粘贴的墙壁。
“李明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他发现村子深处所埋藏的秘密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怖,他站在这里,他就站在这里敲打着来时的道路。”
“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惊恐的看向身后,刚想做些就被迫停滞,因为已经没有继续向下行走的楼梯了。”
“那里也是一堵墙,和前面一样的墙壁!”
“在前无生路,后无退路的情况下他崩溃的坐下了,是放弃了吗?还是说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呢?”
“脚下突然溢出了透明的液体,这就像那供在高台之上,倒立金字塔之下的神秘液体,不,准确来说就像那用来净身的那眼泉水般冰凉。”
“这就所谓的穷途末路,无论怎样都没有办法了,当他在这密闭的空间中被吞没的那一刻,李明终于看过来了,可怜的受害者终于将目光聚集在描述自己结局的那一页上。”
“是的,不错,这才是绝望者应有的模样,尽情的愤怒吧,反抗吧,哀嚎吧,哭泣吧!直至溺死在这不知所谓的地方,只有这般丑态才与他的结局相衬。”
“只是,第三子的第三子是特殊的,是不可替代的,当成年之期到来,当雨季的水珠捎来讯息,我们远在雨幕之下的故乡,那真正的故土才会带来它的使者,只有手足相残的血泊才能唤醒这道古老的仪式,只有倒下的身躯才能称得上忠诚。”
……
夕阳西下,那缕血色的残阳恋恋不舍的离开地面之际,两侧的地道门这才打开,两个领头人带着年轻人们从里面缓缓地走出,在他们的身后各自跟着摇摇晃晃地一队年轻人。
他们抱怨着今天在祠堂地下室里不大舒服的经历,这倒也是,毕竟在那样空气不流畅的地方带上十几个小时,这个谁身上都会说上几句。
不管怎么样,起码现在天气已经放晴了,回家的路也不算颠簸,这样的情况就算再累他们也不想在这个网络信号贼差的山村里多逗留,于是叫上吃完晚饭的司机师傅乘着夜色走上归途。
“总算能回去了。”
“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今天的活动。”
“喂,李翰你完事了吗?别忘了我的包包和鞋子。”
“好的宝,我怎么会忘了呢。”
李明一个人沉默地走在队伍的最末端,那歪歪扭扭地姿势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是有个年轻女生一直陪着他说说笑笑。
流泪猫猫头的小体恤,浅色的运动鞋和修身的牛仔裤。
她发现自己和这个绰别已久的远房表哥似乎很合得来。
“要不要在村里多六几天?没必要麻烦建国叔的你也可以来我家住。”
“……”
“我家里的网好,也有电脑,配置还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
“好啦好啦,至少你得在回去之前学会说话不是吗?还得把你身上这些不协调的部分调整下。”
“……”
“你这样我就认为你答应了。”
李明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厚重的云层早已离去,天边那残阳似火,一切都结束了。
拾起掉在地上的手机,试了几次指纹解锁没有成功只能用密码打开锁屏,用生疏的方式给自家老爹的微信上发了一行字,不等回信就把它揣回兜里。
这时司机师傅刚好开着那辆半久的面包车路过,他放慢了速度想要去看看那个大学生,可在乘客们的抱怨声里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觉得总有些什么不太对劲,比如铺着平摊水泥马路的村子却没有一根从外面牵进来的电线,再比如说车子的速度比他印象中的要慢很多,明明少了一个人车子似乎承载了更多的重量。
可,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那个即将从后视镜中消失的青年明明没有转身却在目送他们离开。
很快,太阳完全落下,阳光消退,两侧的树叶洋洋洒洒,只在落地前才露出原本的模样,在半毁土砖房的簇拥下,一张张古旧的纸片铺满了马路,盖满了两侧高高隆起的土堆之上,上面只是写着的内容: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最适合用无声来命名的时代。”
“这是一个——属于潜行者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