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吧,无论你怎么纠缠我我都不会告诉你我的故事的。唉,那只是一段尘封的往事罢了,并不值得你如此费劲心机地来讨好我。请允许我抽个烟。呼。你觉得我的故事中也许隐藏着事情的真相?好,那我就告诉你。希望你不会后悔。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大概是2031年吧。我那时住在某海岛的小农村,跟师傅清理因十年前——也就是2021年的时候——核污染事件而出现的怪物。就是现在被我们称之为“长右”的生物。你听,它们现在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要离开这还得等上一阵子了。等我吸口烟再说。
呼。咂,我们继续吧。那时的我,跟着师傅秦学习狩猎怪物,不仅是为了谋生,也是为了保障我们生活的安宁,那时的人们都还不知道地球上竟存在这种生物,当然也是因为我们这类人的狩猎没有使它们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出现在人类视野中。当时我们用的武器是什么?跟现在的一样,也是刀剑这些冷兵器,我师傅他喜欢用锯,大概是因为他原先是个木匠工人。为什么不用枪这类热武器?那时候我们是还有枪……不,不是我们预料到未来兵器的生产线和矿山资源会被那群怪物占领。只是我们不能闹出太大动静罢了,外加有些条令会限制我们。仅此而已。现在想来,那时候我用的是大刀也是好事了,要不然还真近身搏斗不过这些怪物。
呼。咂,吸烟大概是我最后的宁静了吧,请你原谅。我们继续。那时候我们狩猎怪物主要是在古历的五月初至五月中旬这段时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段时间的怪物们总会从各地聚到一个地方——通常来说是在农村的某条河流中。我的师傅秦说这是这些畜牲繁殖交配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这些怪物的性情是最为凶恶的,袭人的频率也是更高的——那时候的人们把这种袭击称为“水猴子伤人事件”。你知道的,正如这种称呼的可笑一般,当时的人们更多觉得这是个噱头,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事情。五月的农村总是会有一阵浓浓的草药味,我们就是在这段时间内的凌晨时分狩猎这些怪物的。怪物们的长相跟我们现在外面的那群家伙一样,三十年来没有区别,这我就不多说了。不过,要说有区别的话,其实也有。那时候的怪物们还不懂得感知热量的急剧变化和使热量急剧降低。对,你说得对。那时候热武器对它们是有效的。当时我们狩猎怪物,就是举着火把或戴着探照灯头盔去的,它们做不到让这二者熄灭和失效。它们所能做的就是用它们细长的两只触手来勒缠我们,在冷兵器的锋刃下,这对我们的威胁可以说并不大。不过不确定的危险也是有的,正如它们现在所能做到的,当时的它们也能够附身人类死尸——根据近期那帮在安全研究所里科学家的观点……这你知道吗?咂,那我继续说。根据科学家们的观点,怪物们能够附身人类死尸的原因是它们本身就是人类在演化中堕落的产物。很惊讶吧,我第一次得知时也是你这样的反应。至于人类是如何进化到它们,科学家们还没得出一致的看法。在科学家们的研究下,他们证实了怪物个体等同于人类个体灵魂的某种实体化,怪物们的附身就类似于某种灵魂占据了人类躯壳……好了,让我们回来。当时我们主要的危险就是要分辨周围是否有被附身的人类——也正如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被人在背后捅一刀的感觉可不好。我们这个职业在凌晨动手也有考虑这点的原因,毕竟不是什么人都会在凌晨的农村闲逛。我们是如何狩猎怪物的?呼。咂,怪物们的弱点在于它们发着微光的身体,更准确的来说……对,是它们发着光的骨架,但还不准确。在它们的脊椎末端有一颗球状的尾骨,那里就是它们的弱点。只要将这颗尾骨与怪物的身体分隔开来,那么它们就彻底死亡了,相反如果没能做到,那么怪物就还能附身。我和师傅秦当时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杀死怪物的。我们会提前在农村河流中撒下由尼龙绳织成的大网,然后等凌晨时分收网,接着再一只一只屠杀网中的怪物,也许有些卑鄙,但是这样效率更高。在古历五月中,我们平均要杀四百只怪物。怪物们的血液不用处理,那会自行消失。至于躯壳吗,它们触手跟鱿鱼味道近似,我们就将其割下卖到海鲜加工厂去,说不定你小时候吃过的鱿鱼丝里就有它们呢。别露出这种表情嘛,都现在这时候了,这又不是什么禁忌。还有它们的身体,它们的身体在死后会萎缩成一团,这萎缩后的尸体尝起来应该是草料的味道。不,我怎么可能吃过。只是我们会把它们卖给农民,农民则会把它们当作饲料喂给牛羊。在2031年时,我们狩猎完后大概能得到4000美元的回报,这在当时还算一般的水平。一个流水线工人的月薪大概是2000美元。那怎么够我们花费?唉呀,我们干这行的本身就不需要怎么花钱,每年在乡村里待的时间就将近有十个月,加上我们跟村民的关系都算融洽的,偶尔吃顿饭也不会介意。武器我们通常也自己在空闲时间打磨来保持锋利,除非已经完全损坏了。除了这4000美元外还有其他收入吗?有,但不常有。我们的职业如此。偶尔可能会从某个农村或者山区里传来请我们去“除邪”的声音,我们额外的收入就来自帮助这些地方的人们解决麻烦。好的时候大概一次能赚2000-3000美元,差的时候可能只有100-200美元。当然给多给少全看当地人们自己的开价,我们很少去要求他们必须支付多少金额。
直到……唉,请让我再抽根烟吧。咂。直到2034年五月中旬,我跟师傅秦接到了来自城市居民的请求。是的,这很反常,自我以这职业谋生以来,不,自我师傅十数年的职业经验以来,这是第一次有城市的请求。我们原先以为这只是城市人的神经紧张,毕竟城市的灯红酒绿和人流密集,交杂着各样现代化的气息跟以往我们在农村的经验格格不入,然而当我们到了委托现场后,我们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是在一个肮脏昏暗的下水道内,散发恶臭味的城市污水、不受约束四处蔓延的藓类植物和到处可见的啮齿类动物尸体互相依存着。我和师傅沿着窨井盖内向下的楼梯进入其中。钢结构的楼梯年久失修,上面还沾着恶臭的粘液,在往下爬时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就肯定会摔下去。我和师傅小心地爬下楼梯,随后打开随身携带的照明灯。结果当灯光亮起的那一刻,几乎有近百只“长右”在距我们近五十米的地方团团围住,它们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但很不幸的是这仪式被我们的灯光破坏了,意识到有侵入者的怪物们群起而上,向我们冲锋过来。尽管我们有充足的实战经验,但面对这样的场面我们仍然无法保持平静心,加之我们只有两个人,很快我们就在怪物们数不清的触手中败下阵来,而师傅在掩护我逃离的途中被怪物们团团缠住,最后活活窒息而死!他在被缠住时大喊:“罗!快走!别管我了!”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师傅最后一次带我,而我没能救出他……
原谅我缓和一下心情,让我说这件事实在是太难受了。呼。噩梦的回忆到此还没结束。在我手忙脚乱沿着窨井盖下的楼梯爬回到地面上时,还有一群神情诡异的人类在不远处等待着我。他们的行动僵硬,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就像曾经流行的恐怖片中丧尸的行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知道?最开始我的脑海中也无法认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我的腿已经不顾大脑的控制远远逃离那诡异的人群后,我才回过神来。呼。咂,这意味着,在那时,怪物们就已经入侵了城市,并且有相当多的怪物已经伪装成了人类,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类才开始注意到异常。我在被附身的人类远离近一个小时后,才敢向四周活动。我当时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师傅的尸体抢回来,不能让师傅成为它们的容器”,我返回我们从之潜下的窨井盖,谨慎地爬下楼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当我静声摸下楼梯时,怪物们还聚在起先的位置,像是在继续被打断的仪式。它们发着幽蓝光的身体在肮脏的下水道内连结成一片暗淡的天空,躯体的骨架相互搭在一起闭环成了数个圆,每个圆又套着一个圆,形成了直径近三米的同心圆。怪物们一心痴迷于它们那古怪的仪式当中,极尽规律地用它们怪异的发声器官发出“Azathoth”的音节,它们对于每次发声之间间隔的把握精准得令我不寒而栗。正当我还在昏暗中寻找师傅的尸体时,师傅秦的尸体——或者说一只附身了我师傅尸体的长右,在我身后对着我的肩膀狠狠来了一锯,我下意识地提刀向身后砍去,将它劈成两段。我愣神了数秒,但还来不及悲伤,怪物们就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而向我袭来。不得已,我只得再一次仓皇逃离这可怖之地。
本来是要亲手抢回师傅的尸体,结果却成了亲手毁了师傅的尸体,这对我的精神打击实在太大了。我抽烟的习惯也是在那晚之后才染上的,之后就再也戒不掉了。然而那夜给我留下的也不尽是恐惧和懊悔,还有对自己无能为力和软弱的愤恨,我在这种愤恨的冲动下发誓一定要毁灭这一整个怪物种群。为此我开始调查有关怪物们的一切信息。跟踪记录怪物们的怪异仪式,将每次与它们遭遇时的情况都详细写下,还有时刻警惕怪物们对于人类的入侵到了何种地步。
我还记得2036年我在绍杭市——对,就是那个第一个沦陷的经济重镇——调查它们的踪迹时所遭遇的恐怖经历。那是在初夏,当我踏上这座城市遍布霓虹灯的土地时,我就意识到这座繁华的城市一定不像它表面一样光鲜亮丽。两年来的侦察经验和敏感神经在我经过长发路时就捕捉到了这座城市确切的异常——西武路。西武路夹在宝蓝路和圣灵路的中间,前后者都是当地有名的美食街,与它们相连的干道则是绍杭市交通车流量最大的力比多大道。按理来说这样的地理位置在晚八点的时分应该是相当喧闹的,然而对我迎面而来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失去生机不再光亮的数盏街灯间歇性的失灵,每隔三米就种植着的蔫黄垂败的行道树在夏风的袭扰下发出“差差”叫声,街道两边数不清的店面前各自杂乱地摆出转让出租的告示,以及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底的街道尽头,明明看不见有路人从力比多大道转进西武路或从中走出,却能在时不时的幽暗尽头中看见隐约的人头攒动。我站在西武路的入口处,在夏风中感到毛骨悚然,激起我皮肤的阵阵疙瘩。我试着向经过的市民询问详细情况,可当他们看见我站在西武路前时就赶忙低头加速脚步离开了,我捕捉到了他们眼中一瞬间恐惧的意义——这里是这座城市的禁忌之地。路人们不约而同的反应暗示着这里变成这样已不是近期的事,换而言之,这座城市已被怪物们侵入一段时间了,怪物们通过某种方式躲过了或征服了这座城市的治安和管理规则,而这里就是它们的据点。我只身一人走进这不友好的街道,泛黄的微光在我眼前不断闪烁着,微风从我身后吹来,又顺着我衣服的空隙直击我的后背。我继续向西武路那诡异的尽头前去。然而越深入这条路我越感到奇怪,这条街道的两旁竟出乎意料的整洁,没有灰尘一层又一层覆盖的迹象,也没看见随处可见的塑料垃圾,这比有专人打扫的街道还要干净得多。正当我还在惊异时,身后突然有人用手搭住了我的肩膀。我猛地转过头去,以为是怪物们已经发现我了,准备做反抗斗争。结果发现只是一名面带疑惑的警员在我的身后。
“先生,请问您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他这么问道。
“啊。我只是觉得这条路很奇怪,都没人进来,我就进来看看了。”我如实回答道。
他又接着说道,“这条路最近有不少人都在这失踪了,所以市民们都不敢进来。为了以防万一,先生还是原路返回吧。”
“好的。”虽说我有些不甘,但既然都被人劝阻了,还是另找机会再来调查吧。
我按照原路返回,走了将近有一百米后,我才忽然发现异常——我的身后并没有传来有人跟随的脚步声,先前也是,无论我如何专注在街道的异常上,我的经验也不可能会漏听有人接近的脚步声。我转过身去,发现刚刚还在我身后的警员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昏暗尽头处隐约出现的人类身影。正当我感到不安时,我才注意到从我进入这条路后我的视线就一直在街道上。我缓缓抬起头,才发现在西武路的近五十米上空处有无数的“人”正死死地盯着我,其中就有刚刚与我对话的警员。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透明玻璃隔板,也许是怪物们自己的东西。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只能先行离开了。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再来看时,那在天空中的人群已经消失不见了。我再望向这条路的尽头,发现那里只是有一副镜子摆在那,正向我反射着太阳光线……对!这条路尽头那攒动的身影,其实只是光线在凑巧的弹射后映射在镜子上的成像!它们一直在盯着我!
呼……从这次事件以后,我调查怪物们的行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挠,咂,我想它们已经注意到了我,但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杀死我。不过即使有它们的阻挠,我还是在总结了近五年的调查后得出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还记得我刚刚跟你提到的“这些怪物是核污染的产物”观点吗?你当真觉得这是这些怪物诞生的原因吗?这当然是主流的观点,然而主流的观点又不是事实,事实不会因支持者占多数或少数而改变。我记录了这五年间所有怪物活动的时间,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的怪物,它们在古历的一月至四月,六月至十二月都是隐蔽行事的,在这段时间内它们会尽量避开人类,不与人类发生交集,除非人类先冒犯了它们。而在古历五月,怪物们则会开始主动侵入人类的世界,寻找落单的人类,并且在这段期间持续进行它们那邪恶而怪异的仪式,如同在进行某种狩猎活动。之所以在数十年前情形会反过来,变成是人类狩猎它们,完全是因为当时农村的人们还遵守着古老信仰,还在古历的五月五时在家中挂上艾的原因!根据我所查阅的古籍内容所述,艾的浓烈气味会侵蚀这群怪物的肌体,只要是气味分子能够抵达的地方,无论多远都能对怪物们造成影响,这也是为什么怪物们会聚集在农村河流的原因——因为水会帮助它们溶解掉部分气味分子!然而人类祖先自南北朝以来就用来对抗怪物们的古老方法,在这个时代竟没能挡住怪物们的步伐!城市被放荡迷幻又昏了头的霓虹灯塑料味、乱遭遭令人心生怒火的酒精气味、无论何时都能在各地蔓延开来的烟熏味和烧烤味、尖酸刺鼻沾着口水的钞臭味、名贵香水奢侈的浓厚味道……凡此种种给包围了,它们帮助怪物能够完美地潜伏在人类的城市当中而不用担心被艾所侵蚀的危险,从而使怪物们一步步完成了对城市的蚕食,获得了对人类的主动权!
大概在2050年左右,怪物们就已经侵入了绝大部分人类的城市,然而它们直到2065年才开始对人类发起总攻,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还记得它们所举行的邪恶仪式吗?它们对人类的行为只是为它们的仪式所服务的。或者说,对人类发起战争是它们的神明所要求它们去做的!我不敢想象之后人类所会面对的是什么,如果这一切都是为那邪恶而怪异的仪式所服务的,那么按照古籍的观点,它们所崇拜的神明也将会降临于世!那些身形矮小如侏儒症患者,身体中崎岖的骨架散发着幽光,双手堕落成附有昆虫口器触手的,已经快要摧毁人类文明的怪物们,此刻就在外面等待着狩猎我们的怪物们,根本不是人类真正的威胁!人类将要直接面对的是那些我们所完全未知的可怖神明!是这些怪物们都无法违逆的永恒存在!听!它们现在还在外面祈祷它们的神祇!
好了。我要说的到此就结束了。惊讶是正常的。怎么了?为什么我的喉咙中会有光亮?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过,听故事的人不能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