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村呀
1
有着古老诅咒及传说的村庄不在少数,不过它们大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或是被历史所遗忘。在这个过程当中,人们首先是坚信而后怀疑,再被老人讲述,最后彻底沦为乡野怪谈。盲山村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这个不大的村庄被茫茫不见边际的群山环绕,只在西边有条蜿蜒曲折的土路,约有两辆马车的宽度。周围最近的村庄也有五公里远,据去过哪里的人说,进入山后,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村庄的人大多有一门生存的手艺。木匠、裁缝、菜农、神婆或者是猎户,甚至是赊刀人这种早已经消失的行业。房屋由石头、木头、或是泥土混合杂草建成,成为山中的一处人烟之地。
1982年的一天,村子里热闹非凡,因为某个游子将要归来。村民们如此兴奋,不仅仅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更因为他是一个参加抵御侵略战争,保护国家安康的英雄!值得他们以最热烈的情绪来欢迎英雄的凯旋而归!
老鹅比以往更加卖力气。他一手拿着浅黄色的方纸,另一只手拿着勺,前面放着一圈布袋,其中放着研磨成粉的大料八角等调料。每唱上一句,就用勺子挖上一勺。唱上十三句,一包十三香就包好了。
“小的纸儿,四四方方,东汉蔡伦就造纸张。要问这纸—有什么用,你听我慢慢地说呀端详。记者用它来 —写稿儿件,作家用它来—编的是文章……”
小邓阿思来到村头,又看到老帽儿头拿着单弦的土琵琶,手指像是跳舞一样弹奏。他比老鹅老得多,短短的山羊胡只剩下一小撮是黑的,张开嘴,老嗓发出浑厚的腔调来。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小小滴船儿撑过来,一路摇呀摇。为了那心上的人,起呀么起的早。也不管那路遥遥,情愿多辛劳……”
随着一辆车的到来,人群忽然骚动起来。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领着包裹下车——今天的主角。他和车上的人打了招呼以后,车就又开走了。
有个老人问:“搁外边可争光啦!咋想起回来?”
他笑着回答:“在外边咋样,可不能忘本啊。”
说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几个叉着腰的孕妇笑得要岔气。
忽然,小邓阿思发现自己正在远离脚下的地面。当那张大脸靠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举了起来。小邓阿思没有哭闹,因为他才二岁,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大家都喜欢抱他逗他。如果每次都要哭的话,那他的嗓子早就哑了。
男人抱着小邓阿思,被人群簇拥着走过街,空中料香呛鼻,两个人都打起了喷嚏。直到男人来到他家门口,小邓阿思才知道对方不仅仅是因为可爱才抱自己的。
他的母亲和父亲出来迎接男人。母亲把他从男人手中接了过去,父亲和男人抱在一起,随后往房间里走去,身后的人群也就散了。
转眼间四年已过。邓阿思六岁的时候,浑身湿透的在街上奔跑。如果他还有二岁时候的记忆的话,就会发现村子比以前冷清了许多。
几天前的河中浮尸还有山中的人造洞穴成了一把钥匙,开启了人们的记忆之门,让他们回想起来关于脚下这片土地的诅咒——盲山村是一群嗜血恶徒的后代!周围村庄和盲山村来往的次数越来越少,赊刀人等生意人和流浪者会选择绕路远行。
一块黑云笼罩在盲山村的上空,一场大雨正在酝酿当中。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邓阿思完全有机会把衣服晾干,而不是现在这样子。
“阿思!”
邓阿思回头,看到了当年抱着他的男人,也是现在的村长——邓伟杰。
“叔!”邓阿思开心地回应。如果他和自己一起回家的话,兴许自己就用不着挨打了。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差。
“你不是好跟着广叔识字么,我跟恁爹说了,送你去外边上学去。”
小邓阿思抬头看着邓伟杰,眨巴眨巴眼睛,说:“上学?”
“对,能学可多字,看可多书了。”
邓阿思开心得跳起来,又问:“啥时候去啊?”他得找个时间和朋友好好告别,带上自己最近在山中发现的“宝物”。
“现在。走,我送你上车去。”邓伟杰猛地伸手抓住小邓阿思的手腕,几乎是拽着他走。
一切都太突然了,邓阿思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这里的一切道别,可村头的那辆白色面包车告诉他:就现在了,走吧。
他想要离开这里,因为这里的水会突然发黑,石头缝里散发着臭味。可是太突然了,就像从树上落下来的柿子砸在头上,让人猝不及防。
来送他的只有母亲,他没有问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问为什么父亲没有来。他现在害怕那个男人,没来最好。但却问了一个超出年龄限制的问题。
“娘,咱俩都会有好下场吗?”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经常看书,这多半也是从书里面学来的。事实上确实如此。她被小孩子的天真逗得咯咯直笑。
“咱都会有好下场的。”
车窗缓缓上升,切断了邓阿思与这里的最后一丝联系,将他送往不知名的远方。
在那辆车掀起一阵尘土后,天上那黑如墨的云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而邓阿思的母亲满脸忧愁。她的男人并非讨厌这个孩子,而是迫于无奈无法前来。
在自己的孩子远去的时候,每一秒都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的时候。邓活虎被拇指粗的麻绳捆在床上,眼窝深陷下去,眼珠子却又凸出来,眼睛像是浮空了一般。他在床上不停地挣扎,麻绳与床板摩擦出白烟,发出吱吱扭扭的痛苦哀嚎。
2
小邓阿思离开的第二天,他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找他玩,可都只是待在门口并不敢大声叫喊。因为他们都知道,邓阿思的父亲心情不好。似乎是从去年开始的,或许更早。总之,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都羡慕邓阿思有一个做猎人的好父亲。因为每次生日都会获得相当精致的礼物。一枚狼的牙齿,或者是爪子做成的手链。
最后,孩子们失望得离开,无一例外。不到下午,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小邓阿思离开了。
晚上的时候,本来沥沥淅淅走到尾声地雨瞬间大了起来。只听雷公在天上叱喝了一声,“轰隆隆!”紧接着“哗哗——!”声音在山中回荡。雨像是蓄势已久的跑步运动员一样,听到发令枪后迫不及待地奔向大地。打在瓦片上是清脆的;落在泥地中是沉闷的;滴雨衣上噼里啪啦的跳动……如此多的声音,奏响万物之音,最终汇聚成为了所谓的“雨声”。
那一股股从山上奔流下来的小激流,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冲刷着村子的土地。或许是因为天暗的原因,也或许是别的什么,蜷缩在被窝里的邓活虎有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觉。
从山上冲下来的浑浊激流,卷着各种杂物甚至是动物皮毛,没人能看清那里面到底是什么腐败的东西若隐若现。隐隐当中一股腥臭被邓活虎嗅到了,就是那浊流散发出来的。所以,他笃定那其中隐藏了罪恶。来自于高山之上的罪恶隐藏在浊流当中,与雨水汇聚,此刻已经覆盖了这整片的土地。在井中,溪流中,甚至是脚下!
当小邓阿思同他说起水坑里面有奇怪倒影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孩子继承了这诅咒的的血脉。必须把孩子送走,让孩子离这狗娘养的地方远远的。
广叔看着窗外的大雨,给自己那发黑的烟斗填满了烟丝,吧嗒吧嗒抽了几口。
“活这么大,也莫有见过这么大哩雨。”
刚开始大家都不以为然,因为山中的天气就和海上的一样难以预料,并且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可第二天依然如此,第三天也是,人们看着院子里水缸的水慢慢升高然后溢出来,菜田里面的菜苗被泥水冲跑,心中的不安开始酝酿。
3
第四天清晨的时候,雨势小了许多,雾气笼罩着地面。家中储备的粮食不多,需要节约使用。她看了看憔悴的邓活虎,现在让自己的男人出去打猎实在苛刻。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正在经历怎么样的折磨,但能够肯定不是装出来的。
在他的堂兄邓伟杰回来的一个星期前开始,距今已经有四年多的时光。从一个强壮可靠的猎人变成现如今这幅模样,就好像从山中之王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就算他忽然大病痊愈,也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才能够重振旗鼓。所以,她打算自己去山中摘野菜,采点野果,新冒出的笋尖非常鲜嫩,正适合给他的男人补身子。
“别,别出去!”邓活虎用被子将自己紧裹,紧张到了极点。
“不去吃空气啊!你要是害怕,我让伟杰过来陪你。”
木门在尖叫中开合,因为空气潮湿,门轴上面的油几乎全无。
离开家后,她确实去了趟邓伟杰家中,委托他照料下自己的男人,而后才去往山上。
山上那些野生野长的东西,不像是人种出来的那么娇生惯养,难以被雨水冲走。她采了婆婆丁、黄花菜、竹笋、白蒿还有几株翡翠绿的蕨菜,比满月小孩的脸都嫩。野菜把背上的竹筐都装满了,她感到背后传来的重量,心情就像是彩虹一样——虽然现在还在下雨。
这么多的野菜,哪怕再下上一个星期的雨也不怕。她太高兴开心,兴奋得有点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往山中走了多深。新鲜的野菜,叶片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一株又一株的吸引着她,好像是陷阱一样。
前方有一株石榴树,上面挂满了石榴。因为下雨没有动物前来采摘,一颗颗石榴微笑着裂开了大嘴,露出里面血一样艳红的果实,以此来吸引她。
她太得意忘形了,而且进山的经验远不如她的男人,很容易就忘记观察四周,没注意到附近有棵大树摇摇欲坠很正常。那树已经是垂死挣扎,一阵风吹来,树干就左摇右晃。
从山上流下来的雨水,和正在下着的小雨,无情地把其根部的泥土冲刷干净,向下深入发掘,让更多的根部漏在外面。她对此事并不知情,甚至不知道那棵大树根部的烂泥正从其脚下流过去。她的注意力只在那石榴上。
多么好的石榴,甜的像蜂蜜,微微发酸,她想他一定会喜欢的。可她心中可惜,孩子没有这个口福尝到这么好吃的石榴。
她开始行动,先是往前大垮一步越过一个泥坑,但是背后的竹筐太重,使她在泥坑边缘的脚打滑险些摔倒。这倒是提醒了她要把竹筐放下,这样会更加灵活,更能够轻易地摘到石榴。
她跳起来够,用树枝打,脱下鞋子爬上树,想尽一切办法来获得那些又大又甜的果实。汗水与雨水融在了一起。一个接一个的石榴被精准地投入到竹筐中。雨还在下,好像一把把小锤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洞来,然后带走泥土。黄色的泥水,流啊流啊,流到了石榴树下。
看着满筐的石榴,她的脸色露出了笑容,嘴巴和彩虹一样弯。该回去了,天太晚,该回去了。她伸手去提竹筐,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来,它带走了那棵垂死挣扎的树,那树也发出了它最后一口生机。
“咔嚓!”干脆利落,不丝毫的拖泥带水。树根撅起来,地上就这么多了一个大坑。咔嚓,就那么一声。茂盛的枝干在倒下时与其它大树磨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在告别。
看着迎面扑来的黑影,她心中的喜悦被迅速驱散,好像一盏灯打来,把蟑螂吓得抱头鼠窜。她的内心一片空白,直到那棵树架在石榴树上面,思绪才重回大脑,恐惧情绪得以释放。
她放声大哭起来,她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她觉得幸运。现在,她除了回家别的什么也不想。但是她太得意忘形了,错估了石榴的重量,用了错误的力气去提竹筐。结果整个人被压得失去平衡,脚一滑摔倒了。然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4
她离开十几分钟后,木门又开始尖叫,邓伟杰进来。他面色凝固。邓活虎忽然恢复了活力,他跳下床,死死地抓着邓伟杰的小臂,眼窝深陷,眼白布满了血丝,嗓音颤抖着说:“它们……我受不了了伟杰,你得杀了我!”说完,他害怕谁听到似的,鬼鬼祟祟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邓伟杰许久没有回答,垂眉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过了一会儿,雨珠顺着伞的边缘流下将地面染成深褐色,这时他才压低声音说:“不要如它们所愿。”
邓活虎困惑地看着他,然后把话重复说了一遍。
“不要让它们如愿?”
他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许多人。做木工的张计会,卖十三香的老鹅,唱曲的老帽头,还有神婆……他们来是为了帮邓活虎看病。
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对于邓活虎的奇怪病症,别说是医治了,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大多数人认同神婆的说法。
“虎啊,你这是杀孽太重咯。你该是初一十五烧香拜佛,吃素滴。等雨消停咯,你去我那儿,我给你消消业障。”
不过广叔却有另一种看法,他说:“你可别放屁,虎那次没有拜天拜地。我约莫是精神病,得去外边医院看看。”
邓伟杰说:“出去不也得等雨停莫。先用神婆哩法试试,看中不中,不中老再出去看。”
最后,一想到曾经让群山都畏惧的男人变得如此脆弱,众人唏嘘着离去。且还有另一种谣传散播了开来——邓活虎打猎的时候,惹到了冤魂,不索他的命,是不会走的。
山中黑得早,更别说下雨天了。邓活虎不知道几点,他只知道自己的老婆该回来了。谁知道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是她太贪心采了太多野菜,以至于拖慢了速度。他想,我得去接一接她,或许她已经到附近了,却因为烂泥路而艰难行进着。但是,当他凝望向窗外,朦胧细雨中那模糊起伏的山影让其一阵胆寒。
有一股看不见的,名为恐惧到浓雾充斥着这里,将整个村庄包围。他感受得到,六年前就感受到了。每次进山,那种感觉便是越发的强烈。上一次进山打猎是几天前,为了孩子的生日不得不去。再上一次是一个月前,总之,除非是实在不能维持生活,他坚决不去山中。对于一个猎人有这样的想法是一种耻辱,但他不在乎。他宁愿背负这种耻辱也不愿意去面对它,或者说它们。
邓活虎知道,这群山中有古怪之事。首先是他已在此地生活如此之久,清晰记得每个地方的路标。然而,每次进山中却总有一股陌生情绪,仿佛是第一次。就像你从小到大认识的朋友,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他从来没有向你展示过真实的一面,他一直在玩弄你的感情。
但,真正让他痛苦和恐惧的是脑海中的声音和眼前的大片阴影。那声音直接从脑海中发出,像是无数杂乱的思绪纠缠而成的一团乱麻,充斥他的大脑,让其无法正常思考。当那漂浮的阴影靠近之时,脑中的声音更大,好像被干扰的收音机,尖锐的声音如针探入大脑。有几次,痛得像是魂体要分离开来一样,可他没有放弃抵抗。
现在,他要带上防身之物穿上雨衣,离开相对安全的家,再次进入到山中。他在心中不止一遍的告诉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我是个猎人。我是个很好的猎人,再没有比我更好的了。
他顺着房后的小路上山,从被雨水破坏的小泥路上寻到了足迹。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本领居然能用在找人身上。接着离开小路,顺着最新被压垮的杂草,行走在漫腰的高草当中。
约莫有半个多小时,邓活虎心中的气焰开始攀升。这其中也有脑海中声音的作用,声音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情绪多变。如此恶劣的环境,如此深入大山,对于一个没有狩猎经验的女人来说太危险了。
他每走一步,心中的愤怒就大一分,就连正在下着的雨也扑不灭;或许,他是在用愤怒掩盖心中的恐惧。因为夜幕和雨幕交错下的群山更为可怖,他看到周围的阴影愈来愈多。树梢像是魔鬼从地下伸出的利爪,随风抓挠。也许是太久没有进山,许多细节都与脑海中的记忆相驳。风声在奸笑、雷声如狂鼓,毫无节奏的奏响。
他站在一个凸起的坡上,看到下方的低洼处,一个女人静静地躺着——一根插在地面的树枝贯穿了她的胸膛。闪电划破黑云笼罩的天幕,照亮了女人的脸庞,还有那筐中,裂开嘴,狞笑着的石榴。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宁静。六年来从没有这样安静过。脑海和耳边的声音被什么驱散了,那是一种强烈的哀伤感。他破碎的心随着奔流的山溪与山石激烈碰撞,一股吸力在将他往深渊中拖拽。
跌落,再跌落。一直跌落。
他抱起自己的女人,看着周围的阴影;或许什么也没有,只是在独自质问空气,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宣泄。
“这就是恁想要哩!?恁满意啦!?”
“啊!!!”
这一刻,他不再恐惧和害怕,就连魂体分离的痛苦也不能使他屈服。可他有什么办法能制服这些该死的阴影吗?
他背着自己的妻子回家。血染红了背脊。大雨倾盆而下。他似乎在嘈杂的雨声或者是树叶的摇曳中听到了妻子的声音,可仔细倾听却又寻不着端倪。
“你是不是还活着?”他问,希望能听到背后妻子的回应。
没有回应,她确实是死了。他觉得自己刚才听错了。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又听见了。
“兰儿?”他唤着自己妻子的名字。“兰儿。”
“兰儿!”
“兰!”
……
没有回应,于是他接着埋头走向他们的家。
都是它们的错。如果不是它们的话,兰儿就不用进山了;如果不是它们的话,自己不会是现在这样;如果不是它们的话,自己也不用把娃儿送走了。娃儿!你着不着恁娘死啦啊!
千错万错,都是恁们里错!
这时,一道闪电出现,照亮了邓活虎狰狞的面孔。与此同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那句话。
“不要如它们所愿。”
“对喽,不要如它们所愿。”
5
去往盲山村的泥泞小路上停着一辆警车,轮胎深陷。看到扎在上面的春花牌酒瓶子碎片,司机成宝海生气地踹了一脚轮胎,说:“去球,轮胎瘪犊子了。”
刑警大队副队长李成然看了看周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修车是没戏了。
“离盲山村还有几里路,二,咱走过去吧。”
他口中的二是刑警队的新人,也是他的侄子,本名李二。
“嗯。”李二应了一声。
随后,三个人穿上胶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中,一脚下去带上来几斤重的泥巴。直到晚上,才在村民的接应下来到了村长家中。
接应他们的是村里的教书先生老广。刚说上几句话,成宝海就蹲在门口抽起了烟,一路上可把他憋坏了。
李二的眼睛则始终看在那四四方方的黑漆棺材上,怎么也挪不开。三具尸体静静地躺在里面。
“同志啊,”广叔在桌子角上磕了几下烟锅,另一只手伸出四根枯枝一样的手指。“俺们盲山村一共才四伯多张嘴,一哈子少咯两个伢子,得有个说法。”
李成然点点头说:“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说起来咱还算是自己人,我们三个都是山那边的。”
“要是能把凶手交给俺们,那就更好咯。”
这时邓伟杰从里屋出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认为还是以前!”他又看向前来查案的三人,“对不住啊同志,短咯规矩,时间要紧滴很。”
“没事没事,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那就……”邓伟杰看向了年纪最小的李二,“小同志……”
李成然解释说:“村长,别看他年纪小,也是队里面的。”说完用拳头顶了后者一下。
老广站起来,习惯性的拍拍屁股,说:“俺去喊人,掀盖子。”他一推门,外面的风呜——就吹了进来,地上湿了一片。
李成然问:“娃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下雨到第五天出事哩。”邓伟杰指着距离最近的那个棺材,“喏,这是今儿出事哩。”
接着是一阵沉默,没看到尸体前,谁都不敢妄下定论。
又过了一会儿,老广带着三四个汉子进来。二话不说,把棺材盖一个接一个抬了起来。
那些大汉都绷着脸,他们或许还和这些孩子们开过玩笑逗乐。多么鲜活的生命,拥有着无限的可能,可现在静静地躺着。
李成然默不作声,心中却复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如此狠心,能看着孩子的肉体一点点丧失温度直到变凉发冷!凶手……难道就没有一点人本该有的良心吗?
开始检查尸体了,无关人员都要离开,只剩下前来查案的三人和村长邓伟杰。李成然负责检查尸体,身为新人的李二负责记录等工作。
“李大牛,七岁。”邓伟杰指着那个男孩的尸体说。
随后李成然开始轻轻摁压伤口,打开口腔……最后得出结论:手腕和脚脖有勒痕,胸口背部有淤血挫伤。牙齿掉了一颗,但这个年纪本来就在换牙,很难说是凶手造成的。致命伤为利器从后颈插入,直接切断了颈椎和脊髓。左耳丢失,根据无肌肉收缩反应,和血液凝固以及皮下出血,可判断出是死后切除。
“张春花,五岁。”
一样的顺序,从头部开始,然后是双手……
先说结论,这两个孩子都曾被捆绑过,致命伤皆是被利器刺入后颈。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抗痕迹,也都丢失了部分肉体。分别是左耳朵和咽喉。被切开的地方,能够看到白色惨惨的骨头,软骨,脂肪和血红的肌肉。特别是那个被割去咽喉的孩子,前面是一个碗大的血洞,后面脊椎骨又被切断;随着二叔和副队的摆弄,那颗仅靠些许皮肉相连的脑袋,好像随时要断掉一样左右摇晃。
做完这一切,村长手持一把香,点燃了后绕着棺材走。正着几圈,反着几圈,几个来回下来,满屋子都是香的味道。
“同志,恁可快点,这肉身都不全莫法儿下葬。”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嗯,村长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不对劲儿?那有啥不对劲儿,这你得去家里问。真要说,这娃儿身上少里地儿,都有点毛病。”
李二立马追问:“什么毛病?”
“少耳朵哩,上面长咯小疙瘩、少喉咙哩,说不出话。”
“天生残缺。”李成然看着尸体自言自语。忽地,他看向第三幅棺材。“这个呢?”
邓伟杰回答说:“这是俺嫂子,山里找野菜摔死哩。”
“两个孩子的死亡时间很接近,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新的孩子遇害。分秒必争啊。”一直不吭声的成宝海嗡声说:“成然,咱去孩子家里看看。”
下午四点二十三分。
家家户户都锁门闭窗,诡异的氛围笼罩了整个村落。有一股看不见的,名为恐惧到浓雾充斥着这里。
见到外来人,偶尔有因为好奇趴在窗户看得也很快缩了回去,生怕李成然等人察觉到目光的来源看回去。
走在路上,李二耸了耸鼻子。邓伟杰关心说:“咋了,是不是穿少了。”
“不是,感觉有点怪味儿。”
“哦……”邓伟杰眼角微微眯着,“村里养畜生。”
6
“老鹅,开门!”邓伟杰嘶吼着喊,仿佛不这样的话,声音就会被淹没在蛙声当中——呱~,呱~,呱~……
院子里传来脚踩泥泞和水洼的声音,接着是门栓被抽开。在木头摩擦的吱扭扭声中,一个面色无情,眼窝深陷的男人出现了。
院里有个替灶台挡雨的棚子,干柴在里面燃烧,不时有火舌从灶口伸出来,好像要把周围的干柴全部卷走。
“娟儿睡真早都?”
那个被叫做老鹅的中年男人微微点了几下头,“睡着了好啊,不闹。”声音出乎意料的微弱,像女人。
随后,邓伟杰又安慰了几句。
“这几位同志是来查案子找犯人哩,恁聊聊吧。”
眼泪从老鹅闭着的眼缝中滑了下来,经过沟壑一样的皱纹。
“下着雨,非要出去玩,我吵他两句,说别回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痛苦抽噎的场景,让查案的三人无话可说、可问,只静静地等着。几分钟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几人。
“有啥问地都说吧。”
“孩子出事前有没有什么不平常的举动?”
“也莫有啥,就是可兴奋,连着好几天都可兴奋,跟捡钱了一样。”
“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是跟谁起过冲突?”
他摇了摇头,“小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哪儿有真大哩仇啊。”
“那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和什么人来往过?或者是忽然来往密切?”
“天天出去跑,就找过他一回,跟一般大哩孩们玩。”他在怀里面摸索,然后拿出来什么动物的牙齿,很锋利,像是犬科动物的。“这是枕头底下找着哩。”
李成然接过牙齿,在火光下仔细看了一阵,然后用密封袋装了起来。
他的老婆也就是广叔口中的娟儿,两个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虽不是现在崇尚的自由恋爱,可也有真情在。两个人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自家老人抱上孙子,想起那段为了怀孕而求药拜佛的日子,他只觉得心中酸楚。
孩子是在他们近三十的时候有的。这个年纪在村子里已经算是老来得子了,而且是个男娃。可惜这份喜悦已经无法传达给离世的父母。
他们心中怀着对各自父母的愧疚,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有后,不算不孝,不算。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是这场大雨带走了他们的孝,随着而来的是更难以承受的愧疚与痛苦。
之后又聊了一些,但并没有什么收货。
“那是俺哩孩儿啊!俺哩孩儿啊!”在离开的最后,他如此喊道。同时,房间中传来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六点十九分,时间一刻也不等人的在走。
李春华的父母有些超乎查案三人组的预料——因为是女娃。
重男轻女是错的,但仍根深蒂固,就像是倒下的老树,根部依旧四肢发达的扎身于泥土之下。
他们在山的那一边,相距几十公里。但来到这里,觉得像是跑到了中国的另一边一样遥远。所以便独自妄断这里的人会重男轻女,但事实相反。
张春华的父亲张计会是个操劳的男人,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双满是旧伤的手,那是学习木工的时候留下的。家里面的家伙事大多出自他手,还有一个在角落中失色的木马。
她的妻子躺在床上,手伸出床外垂在地上,像个被病痛折磨的老人,不断地发出一些不能被称作哭声的声音。
“会计,”邓伟杰招呼说:“李同志是来了解情况哩,恁好好说说吧。”
张计会没有吭声,他上下打量李成然,然后是李二,接着才说话。“撸子都不带,抓个鸟人。”
(撸子是某些型号手枪的俗称)
李成然解释说:“我们的目的是逮捕而不是击杀,所以……”
张计会打断了说话,嘲讽说:“所以你觉滴凶手会走过来让你抓,还是说你觉滴凶手不危险?”
李成然吃瘪后陷入沉思,这表示他在反思自己的行为对错。几人终于意识到了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凶手歹徒见到他们会害怕,会逃跑跑是一种惯性思维。
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不怕死亡疯子,一个没有道德和法律观念的人呢?他还会逃跑吗?有什么能够保证他不反击?
“你说的有点道理。”李成然吐了口浊气,“请问出事前有什么异常吗?”
接下来的问话和在老鹅家差不多,这算是一套流程,而李二将其详细记录。
当张计会的老婆生下女娃的时候,接生婆问他要不要交给她处理掉。他拒绝了。
旁人的冷眼,街坊四邻的趾高气扬,他们顶着极大的压力将灌注了心血的女儿养大。当别人家的女儿穿着去年的旧衣,他的女儿已经换上了新布。
他想:这是一条生命,一条不可替代的生命。哪怕他再生一个女儿,虽然都可以用一句“我的女儿”来表达,但她们是不一样的——独一无二。就像是他手下的作品一样。而他的女儿就是他此生最杰出的作品,再也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作品了。
说到女儿出生后的种种,从牙牙学语到叫出爹这个词汇,张计会虽然强行克制但还是哭了。越是竭力忍受控制心中的悲痛,就越是控制不住,他的表情在扭曲。
突然!床上的女人冲了下来抱住张计会,张计会就那么冷静下来了。
“婆娘,去,把俺做哩土枪给同志。”
土枪是填装火药,放置铁砂或者钢珠的那种,虽然差但总比没有强。
“对了。”李成然从怀里面取出在老鹅家得来的那枚牙齿,“你帮我看看,这有没有什么门道。”
张计会拿着牙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吹了口气,接着起身走到一推工具边上,拿出细锯对着牙齿切割起来。
喀喇,喀喇,喀喇……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那牙齿在这位老木工手下撑了不到两分钟就分开了。牙齿的内部有被人为掏空过的痕迹,里面净是墨绿色的粉末。
张计会是老婆捂着嘴惊呼:“这是烟苗儿!生孩子那时候,接生婆用过。”
所有人都表情呆滞。大烟苗,凶手居然给孩子用这个!
7
八点四十二分,所有人都在邓伟杰家中休息吃饭。雨声缓慢放大,有些大雨来袭的样子。正如张计会提醒的那样,不要被惯性思维害了。凶手……果然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了。
砰得一声枪响,所有人都怔住了。然后放下碗筷,冲出房门开始狂奔。老广年纪大,被邓伟杰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远远地,他们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张计会。他抬着手,枪口指向黑暗处,正在散发着硝烟。
有个人从黑暗中窜出将张计会扑倒在地,仅仅片刻便没了动静。那人全身裹在一皮草当中,看上去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狗熊。
对方看到李成然手里的枪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朝着他走过去,直到越来越多的人赶到那家伙才转身朝着一旁跑去。
李成然连续扣动扳机,砰砰砰,巨大的声音像是打雷一样。但那家伙的动作令人感到震撼和难以相信。李连杰和成龙等演员在电影中的表现的确精彩,但那是一次次排练出来的,经过精心的设计。杀死张计会的那家伙,可没有什么动作设计和武术指导。
他听到身后的枪声后立马歪头俯身,随后一个极速转向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跑。烂泥地上留着很深的脚印,速度快得惊人,就像是百米运动员的冲刺。紧接着他一个急停,微微屈膝,在泥土中起跳后蹬了两下墙面,直接抓住了两米多的砖墙,随后翻了过去。
想象下烂泥有多么的滑,还有黏在鞋上的重量,那件皮草经过雨水浸透,可能有二十多斤重!
在那种情况下起跳会让人直接摔个狗吃屎,更别说行云流水的翻墙,可凶手就是做到了。
下一刻那家人里就响起了尖叫,等他们冲进去,只看到有个男人被打翻在地,牙齿掉了好几颗,留着鼻血。
男人一脸委屈的指着另一面墙。“狗养滴,从那窜出去咯。”
墙的另一面是山林,几乎没有悬念的让凶手跑掉了。
雨水快速带走了张计会的体温,血液被冲刷的看不到踪迹,只有后颈那个眼熟的伤口。
成宝海丢下的烟盒被雨滴砸烂,火柴漂浮在水中,湿透的烟丝绕在尸体的周围。
“这是个警告。”李成然说着,伸手从张计会的手背拔下一根长针来,那上面有麻醉的毒药。
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刑警大队的副队,也没有什么实习新人,有的只是狩猎者与被狩猎者。
车子被啤酒瓶扎爆胎停在几公里之外,电话线被倒下的大树拦断。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们被困住了,和一只猛兽困在了一起。
8
九点二十五分,张计会的尸体与孩子们的放在一起。不过,由于没有棺材,只能暂且安置在草席上。
为了防止再有天生残缺的孩子受害,所有的孩子都被聚在了一间房子里面睡觉,由村民轮流值班看护。那些孩子们有的聋,有的瞎……
村民用姜加上草药熬汤,这样能够祛寒不感冒发烧。就着姜的辛辣味和腌菜,李二吃了两个窝窝头。
十一点二十四分,李成然和邓伟杰见一切安排妥当,便各自去休息。
这一夜虽然很困,但李二难以入睡。因为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那就是凶手的动机何在?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那样狂烈的风声,还有连绵不尽的雨声,似乎也进入过几次浅睡眠。
多么大的一场雨啊,时急时缓的居然快一周了。
李二又一次睁开了眼睛,雷光将屋外物体的影子照在墙上。树影晃来晃去,还有砖堆的影子,房子的影子。
……轰隆隆,轰隆隆……
从那众多被雷电照射出来的影子当中,有一个他却始终辨认不出来,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的影子。
那个影子像是从房子的影子或是砖堆亦或者树影中突兀延伸出来的。
先前就有的吗?
李二不知道,也从未注意到过。他分析着,越来越清醒,困意逐渐消去,一股恼怒涌上心头。
找不到凶手,难道还认不出影子?!
他直接起身看向投射进影子的窗外,在那一瞬间,连睾丸都在因为恐惧而收缩。
窗外站着一个认不清的人影,与他四目相对!
“叔!”李二尖叫一声,迅速去拿李成然的土枪,那人转身就要逃离。
“凶手来啦!快抓他!”
他叫着,只穿内裤,在雨中跟着那影子狂奔。听到身后其他人动静,心中便更加无所畏惧了。
“他在这!!!快来!”
李二一边跑一边提醒身后人,让他们不要掉队了。一直跑入深林老林,树影矗立好似一个个人影,好似一个个鬼影。
……轰隆隆……轰隆隆……
闪电划破山上厚重的黑色雷云,所有的影子撒了下来。李二看到凶手摔了一跤,然后跌向一边去。等他跑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树杈上挂着的一块破布任风吹雨打。
训练有素的李成然率先追上了来,他们一起继续在附近搜索。
这一片是连盲山村村民都没有踏入过的林子,偶有兽道才轻松一些。
身后有村民的动静,李成然朝着身后吼,声音破开雨夜的嘈杂:“几人一组散开搜查!”
树枝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但因为激动浑然没有痛感。腐败的叶子踩在脚下,偶有滑溜溜的东西被踩在脚下发出尖叫。
是蛇?还是其它的什么。
凌晨四点钟,山中的雾气起来了。
远处传来了一声剧烈的痛叫声,等其他人赶过去后才发现,是有一位村民不小心踩到了捕兽夹。
血流的快雨冲刷得更快,能清楚见到那人的肉被腿骨刺破,已经快要晕厥过去。
“把他带回去!”李成然刚说完,结果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他们再次赶过去,只见一只野猪死挺挺地躺在地上,有个村民捂着从肚子里滑出来的肠子。
才过去一会儿,就连有两名村民受伤,被热血冲昏头脑的他们冷静了些。
这是凶手的的主场,与他们为敌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整座盲山!
李二有一种盲山活了的错觉。或许在长期的相处当中,凶手已经能够和这盲山沟通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旁边传来动静,吓得举枪准备射击,结果却是邓伟杰。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邓伟杰拿着一把王八盒子,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那儿有洞,跟我来!”
9
李成然和李二还有成宝海三人跟着邓伟杰,绕过好几个树丛与成排大树相连所形成的天然围栏,才终于看到发出微弱火光的山洞。
在雨声的掩护下,他们讯速来到洞口约有四五米左右的地方,接着在同一时间冲入山洞,可举枪却不知道瞄向哪里。
那洞有一个大转弯,微亮的火光是照在光滑石壁上面反射出来。几人刚准备继续往里走,可邓伟杰却踩到了陷阱,一块大石头直接砸了下来。慌乱中他匆忙推开另外三人,自己却头破血流。与此同时,洞的深处也传来了动静。
邓伟杰捂着头想要站起却又头晕得倒下,“快!别叫凶手跑咯!”
三人点点头径直往里面冲去。转过弯是一个十来平的空间,有弓箭、皮草,火堆上面还烤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却唯独不见凶手。
李成然伸手指了指洞的另一端,有个窄口子,几十厘米宽。李二较瘦,过去的时候还能正常走,也就被刮蹭了一两下,另外两人就得侧着身子骨儿。
这口子跟个水管一样扭扭曲曲,偶尔才有一段直行。在一个转角处,李二瞅见了凶手的皮草,心中更急,身上刹时被石头划开了口子。不过,他却在下一个转弯处看到了凶手!
那是一段少有的直行,凶手在飞速的移动。
他伸手接过李成然递来的枪,砰砰两下。第一枪打中了凶手的胳膊,第二枪却打在石头上。
过了十来分钟,终于来到洞口,外面依旧寒风呼啸。李二在前率先出洞,头刚伸出去却被一巴掌打在了洞壁上。这一下子让他什么都忘了,脑子空白,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凶手举起砍刀,瞄准脖子就要砍下去!
此时,李成然在后面一脚将李二踹飞出去。结果就是他腿上挨了一刀,肉被削掉了一大块!
李二反应过来拿起枪就开射,虽然没有射中,但凶手不敢再守着洞口。李成然和成宝海先后出洞。
这是以一打多的局面。可还来不及高兴,凶手的皮草大衣就朝着李二盖了过去,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紧随着着头部和胸口连续遭受重击,甚至整个人都腾空飞了起来!胆汁都到嗓子眼了,喉咙里面又酸又灼痛。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丢开罩着脑袋的皮草,看到凶手和成宝海打在了一起。李成然又开了一枪,但却因为害怕误伤成宝海没有打中。
李二把枪交给腿部受伤的李成然,冲去和成宝海一起与凶手搏斗。
成宝海虽然只是司机,但是打起架来勇猛无比!制服几个小混混绝对没问题,可眼下竟然落了下风,从队里学的那些擒拿和格斗术居然没有半点鸟用。他刚成功锁住凶手中弹的那条的胳膊和脖子,只见对方把他整个人举起来往地上砸!他只得松开手护住脑袋。这一砸,整个人都丧失了行动能力。
李二悄摸摸地拿起一块石头,跳起来砸在了凶手的后脑勺儿上。石头碎了,血也流了,他不知道凶手的脑袋怎么这么硬。对方扭身将其扑倒在地,两拳打掉他三颗牙!又捡起地上的石块朝脑袋砸去,只听枪响,凶手身上刹时多了两个血洞——李成然开枪了。
凶手知道自己深受重伤,已然是强弩之末,转身朝着洞内跑去。李成然腿上掉了块肉,成宝海更是站都站不起来,只有李二晃晃悠悠地跟着进入洞内。
李二扶着墙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跟在凶手身后。可是,凶手就好像不知疲倦一般,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正当他以为凶手将要逃跑,心中愤恨之时,却听到枪声在洞内回荡。
10
洞内,邓伟杰满脸的血污。他目光如火炬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凶手——他的表哥邓活虎!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抢。邓活虎没有闪避的举动,只胸口在剧烈起伏。
砰!
邓活虎双眼失去神采,倒了下去。他可哪怕头部中弹,却依然张开双唇说:“伟杰啊…别如它们所愿………搁下面等你……羊……”
邓伟杰抱着自己表哥的尸体,脸色惆怅。他凑近了对方的耳朵,轻轻说:“嗯,等我,羊舌。”
随后,邓活虎的眼睛闭上了。
一分钟后,李二等人先后赶来。邓伟杰毫不犹豫地撕下袖子为几人包扎伤口。
11
凶手是邓活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村民把他的尸体烧掉了,他们觉得这种人不配落叶归根,得要死无葬身之地。
查案的三人为案件做着最后的总结。成宝海不抽烟了,因为昨天晚上在地上磕的那一下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整个人晕乎乎得。李成然腿上绑着草药。李二只受些轻伤,并无大碍。
“真想不着,活虎这家伙心真狠都。”老广抽着不知道第几锅烟丝,整个屋子都是烟雾,李二直咳嗽。
“我听有人说,他精神上有问题?”李成然问道。
“他自个跟自个说话,有时候龇牙咧嘴哩。咦——那牙咬哩可怪,磕哧哧磕哧哧,管见火星子!”
……三人又在邓伟杰的带领下到了邓活虎的家中搜查。灶台已经变成了一堆烂泥,院里的棚子也塌了,还有一个被血染成红色的木墩子,杨活虎就是在这里屠宰他的猎物。
推开门,一股湿腥臭味扑面而来,几人连番咳嗽。房子里几只老鼠乱窜,叽叽喳喳,怕是它们也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人来。挂在墙上的兽皮被虫咬得全都是洞,锅碗瓢盆里全是虫子屎。角落有一个大水缸,一具干涸而死的鱼尸只剩下白骨。另外就是些晒制处理的草药,除此以外只剩下床了。
很明显,这是一件精神病杀人事件。至于犯人的动机,三人没想过这件事,因为精神病做什么都不会让人意外。来此处搜查不过是照例罢了,可邓伟杰从一处暗格中掏出来的,暂且能称之为日记的日记,给了他们不小的惊喜。
日记内容如下:今儿老鹅跟张计会家哩娃儿又搁外边玩儿,还有老帽头家哩孙。一瞅见俺过去全都跑咯。
俺可着恁是谁,可着是因为啥。上辈子都是祖宗,那族谱上都写咯。太祖也是哑巴,曾太祖那耳朵上也有个小疙瘩。
谁让咱身上流哩是罪人地血,恁是来还债哩。放心吧,恁这一生早早过去,下辈子投个好胎……
12
目送着查案三人离开,一件糟心的事算是了解了。老广叹了口气,心算是放下了。
“伟杰,今黑庆祝庆祝,叫上村里人,冲冲晦气吧。恁那屋里是不是还有几瓶春花。”
“嗯。”
一想到今天晚上有酒喝,老广脸有了笑意,说着去里屋搬酒:“俺去把酒放井里面镇镇。耶,咋少几瓶啊。”
“喝了。”
“瓶哩?还管卖钱,可别扔老啊。”
“碎了,丢了。”
13
离开盲山村以后,面对陌生的环境,邓阿思并不害怕。因为母亲曾经说过,他们都会有好下场。无论是噩梦,还是墙上的阴影,他心中都会浮现出这句话来。
他最喜欢在晚上的时候抬头看满天的繁星,因为盲山村没有这样的天空。
不过,他得花一段时间,才能明白,月尘孤儿院的孤儿院,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终究会明白,同样也会明白所谓的“血脉诅咒”,根本就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