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重
“警官您好,感谢你们不顾个人危险拯救了我,医生已经把昏迷后的经过讲述给我听了,老实说,现在我还有恐惧和不安的感觉,虽然我已经逐渐从木讷和失语症中恢复,但是每晚依旧失眠,所以精神状态不太好,不过请你们放心,我现在可以依稀回想起事故的前因后果,请原谅我的啰嗦,我将为你们讲述。
我有一位神神叨叨的朋友,她叫艾梅,也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她是一个让人羡慕的人,因为她的人生实在是太顺利了,她智商奇高,轻松考入清华大学,专攻美术系,毕业后她的富翁爸爸给了她一大笔钱支持创业,她办过画展、拍过电影,当然是艺术类的片子,第一部片子叫《身语意》,在国外拿过很多奖,在国内,这部电影在地下影院里被争相播放,口碑很好,从那些文青身上赚了不少钱……额,我为什么说她神叨?因为,她虽然物质生活非常富裕,但日子过的却像个非人一样,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不喜欢美食、包包、化妆品,每次和她聊天,都会被带到宇宙、哲学、宗教之类的领域,她交往过很多奇怪的男朋友,比如有写反社会书籍的作家、唱咒骂宗教歌曲的朋克乐手、还有进过监狱的抢劫犯,那些在我眼里都不算是正经人。我曾经尝试问过艾梅,是不是为了在乏味的生命中找寻刺激,但是她却说,众人眼中的不正经,反而更令她安心。
这种叛逆在她父亲意外去世后变得愈演愈烈,她几乎断绝了所有亲属的联系,也放弃了所有工作,她说自己皈依了佛教,严格遵守五戒,并之后在全国各地寺庙旅行游学。她说总有个声音一直在指引她寻找什么,在梦境里,或在打坐的时候,总会有一段雄浑的念经声会忽然的出现和消失,她有时会看见白光,有时会看见黑洞,二者从不同时出现。还有一次,她梦见了一个和尚,这个和尚模样年轻,面容清秀,对她说将有一个突破命运桎梏的法门告诉她,然后和尚扒开了自己的胸膛,血淋淋的内脏幻化成一座美妙的坛城,里面有佛陀、菩萨、阿罗汉、转轮法王,以及众多的龙蛇、鬼怪、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离,大家一起诵经,宣讲佛法,她感到非常殊胜。当然,我听后只觉得惊悚,劝她去医院看看,我很担心她患上了心理疾病。
之后隔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嗯,大概有大半年吧,再联系的时候,艾梅和我说她在西藏结识了一个喇嘛,并将其奉为上师随其修行,她说这个喇嘛可以解开自己对梦境方面很多的疑惑。虽然我听不懂她说的那些佛教专用词汇,但是我感觉这个喇嘛无非是个用心灵鸡汤赚钱的骗子,这类事件在北京太多了,我劝她最好能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保护好自己的钱财。
当然,为了朋友的安全,我开始套艾梅的话,从她口中了解这个喇嘛的信息。喇嘛名叫贝玛丹增,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真实的姓名,他四十多岁,住在西藏山南,信奉并修习藏传佛教中的宁玛派,据说这是一个古旧的派别,诞生于8世纪中后期,传承自莲花生大师。
根据后来从网络和书籍搜到的资料,有关宁玛派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传闻有一位仙人从莲花中诞生,他被善良的邬金国国王发现,取名为‘莲花生’,由于国王没有儿子,便决定将莲花生培养为自己的继承人。但是好景不长,莲花生长大后,将一个权臣的儿子射杀,国王迫于舆论流放了他,再之后,莲花生进入墓穴参悟生死,饿了吃死人肉,冷了穿死人皮,成为一名苦修的瑜伽士。之后莲花生历经一系列历练与成长,成就了很大的名声,此时,吐蕃国的赞普、松赞干布之孙、金城公主之子——赤松德赞希望让佛法在青藏雪域繁盛,以压制本土日渐嚣张的苯教贵族,于是在名僧寂护大师的建议下,赞普邀请了莲花生进藏传法。一路上,莲花生收服了众多苯教鬼神,让他们发誓成为佛教的护法,成功压制了苯教。之后在山南地区,莲花生主持修建了桑耶寺,您可能听说过,这是西藏第一座佛教寺庙,之后他将诸多密法传承下来,这就是宁玛派的源头。此外,莲花生预言未来的世界,贪、嗔、痴将横行失控,他便将自己的密法称为伏藏,埋藏在山峦河水之间,未来有缘的伏藏师会发现这些宝物,借助空行母的神力破译其中的秘密。之后,莲花生离开雪域,去罗刹国降妖,后面便不知所踪。
这段故事几乎每个藏民都听说过,他们很多人家里就有《莲花生大士本生传》,这是历史和神话结合的一段故事,在西藏、青海、四川康巴、印度、尼泊尔、锡金、不丹等地都有流传,甚至汉地五台山也传闻有莲花生的踪迹。警官同志,为什么我一定要花时间讲这个故事呢?因为,这位莲花生大士即将成为我们后续经历的梦魇,他的伏藏!贝玛丹增带给我们的噩梦!我保证都会成真!不好意思,让我冷静一下……我为您继续讲述。
贝玛丹增通过某种密法灌顶的手段,让我的朋友艾梅重现了那场诡梦,艾梅这样对我说,她在梦中看到了这样的故事:莲花生寻求一位智慧空行母传法,在一片墓葬群中,他看到了一个拿着水壶的女人,莲花生询问女人关于空行母的行踪,女人不答,莲花生便将女人的水壶粘连在石台上,女人大怒,抽出一把钺刀剖开自己的胸膛,血淋淋的内脏开始幻化,上膛幻化出四十二寂静本尊,下膛幻化出五十八忿怒饮血本尊,此刻白光开始覆盖黑暗,胸膛内传来浑壮的诵经声,莲花生自以为找到了空行母,对她顶礼道歉,但是女人说自己是仆女革玛热,将引导他见空行母本尊。
这个情景在《莲花生大士本生传》中有记载,与之前的梦境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是从胸膛里演化神通,都有血淋淋的场景,这或许是佛教密宗一种独特的观境法吧。从那之后,艾梅对贝玛丹增有了百分百的信任,她似乎觉得这个上师是佛陀赐予自己填补生命中那部分缺失的人,那个男人将引导她进入佛国净土中。
这次谈话过了有一个多月,艾梅再次告诉我一个信息,贝玛丹增不久将带她前往不丹北部的群山之中,发掘莲花生大士的伏藏,这是空行母在上师打坐时交待的任务,地点已经标明,他们必须在藏历十二月初十当日完成发掘,因为那一天被称作‘莲师荟供日’,是莲花生从自己的世界前往我们娑婆世界的日子。她询问我想不想陪她一起去,她觉得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我答应了,从我的内心考虑,我希望这次旅途可以保护她,因为我一直对那个喇嘛抱有怀疑。
简断截说,我们一行六人,除了艾梅、我、贝玛丹增,还有贝玛丹增的一个助手,长期混迹于印度、尼泊尔、不丹之间的西藏商人洛桑赤列,以及本地带路的两个虎穴寺的不丹僧人,我叫不出他俩的名字。我们先是在延布的寺庙烧香,按照他们僧人的引导拜了很多佛像,也捐了大概六万努尔特鲁姆,对,那是不丹的货币,之后就驾驶两辆吉普车向喜马拉雅山东麓进发。
那一片群山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丹人的发音类似‘茹扎’,海拔在4500米到5000米之间,类似我国西藏的那曲市,空气稀薄,不长树木,在车里,贝玛丹增一直对着一副莲花生大士的小型唐卡念经,这让本就高原反应的我更加难熬,对了,说到贝玛丹增的样子,他长的皮肤黝黑,额头宽大,两颊瘦削,看上去像是经历过苦修的模样,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时我随时都对他防备着。
到了吉普不能继续向上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处洞窟,这个洞窟非常奇特,两侧山岩一面深青色,一面淡黄色,外凸的形状彷佛像一个延伸的金刚力士,洞口位置正是力士的胸口处,贝玛丹增说这里可以引导我们进入空行母标记的地方,这里曾是莲花生大士众多修行窟之一。
有一位不丹僧人在外面等待,其余人逐次进入山洞,随着手电筒光柱的照射,我们看到洞壁上有了一些彩绘的圆润的文字,艾梅说这些叫‘种子字’,内容是一些佛、菩萨的真言,继续深入,一些壁画出现,这些图案是藏传佛教里面的佛像,比如释迦牟尼佛、四臂观音、文殊菩萨、弥勒菩萨、金刚手菩萨、绿度母等等。再继续前进,我们看到了吉祥天母、玛哈嘎拉、伞盖佛母、惹呼拉、单坚、一髻佛母等护法,在黑暗笼罩中,这些护法的形象表情生动而恐怖,他们的眼睛好像正对着我们眨动,在他们或青、或白、或红的面容上,露出狰狞与凶恶,他们手上的嘎巴碗、金刚杵、钺刀仿佛真实存在,时刻威胁着我们,虽然是壁画,却让我非常不安。再前面,出现了时轮金刚、大威德金刚、胜乐金刚、密集金刚、喜金刚的形象,他们多面、多手、多足,抱着自己的佛母,身体仿若有韵律的抖动,表达着极乐状态下的交融。继续向前,我依稀记得经过了五方佛,经过了六道轮回图,还经过了坛城等等图案。
这段入洞的通道是狭窄逼仄的,宽度也就一个半人的距离,但是过了这些壁画,环境突然开阔起来,石洞中,五尊石佛像愕然出现在眼前,艾梅对我说这是五方佛,分别为毗卢遮那佛、阿弥陀佛、阿閦佛、宝生佛、不空成就佛,他们在密宗中有着重要的地位,代表了佛的五智与法界结构。贝玛丹增此刻非常欣喜,他感知到了莲花生大士伏藏埋藏的位置,正在毗卢遮那佛目视的地下,我们于是取出了事先准备的铲子,开始向下发掘。
掘了一阵儿,砂石突然开始向下陷落,其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此刻的我惊惧极了,血液瞬间凉了,难道莲花生的伏藏是一个活物?其他人也都被惊吓住了,大家都停止了动作,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就在众人目光汇集的挖掘处,血液的腥味扑面而来,此刻恍惚如进尸陀林,无数肉体正在悄然腐烂。突然,一只覆盖血液的鲜红色手钻出,然后是手臂,头颅,身躯,饰品,那个活物钻出来了!那是一个全身赤红的裸体女人,她嘴角生着獠牙,面目凶煞,脖子和手腕佩戴骨制品,一只手上拿着嘎巴拉碗,腰间挂着一只手鼓,这是空行母!她与壁画中的形象一模一样!
艾梅对我介绍过,空行母具有人形,也是非人,她们会飞行,平时生活在尸山血海中,能降服诸多恶鬼,他们本性善良,但是平时不与常人往来,只有高僧大能可以得到她们的法门,用于清净身语意的垢障。
贝玛丹增与不丹僧人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兴奋的围着空行母绕了三圈,然后用手轻轻抬起空行母的赤足,顶在自己的头顶,我们其余人不敢违逆,模仿着他们的动作,一一完成围绕和顶足,空行母露出喜悦的神情,口中发出一声绵长的‘吽’音。
然后,我们的身体就变得像橡胶一样软,仿佛骨头被抽空一样,那时我被吓住了,但是,真正的恐惧才刚刚开始。空行母拉扯开不丹僧人的嘴,他柔软的嘴血流如注,向两侧耳根撕裂,继而,空行母抓住瘫成一堆的贝玛丹增,把他塞进不丹僧人豁大的嘴里,套进其身体中,之后,空行母用相同的手法将我们一层层套入,不丹僧人被装进我嘴里,我被团着装进了艾梅的嘴里,后面我想艾梅也会被洛桑吞掉吧。
一开始是肉体的嵌套,之后我失去对肉体的控制,只剩感觉存在,我知觉自己在黑洞与白光中穿梭交织,时间的波纹在此刻被金刚橛定住,空间随着知觉的回归变得越来越开阔,我变成一股人形的生物,脑海中如大海般的信息划过,我抓不住任何的物质,在一股腥味与臭味的混合气体中徘徊。此刻意念开始通达,我在一个由血肉组成的洞窟之中成功凝结成实体,这会是艾梅的身体中吗?我当时这样想着,之后的几日,我在这肉窟中自觉的修炼,我如果希望是白天,肉窟内自然明亮,我如果希望是黑夜,肉窟则会瞬间变成黑洞。我在颅骨、喉管、食道中穿梭,也路过过心脏、肋条、肠子。
我在当时忽然证悟了一些奥妙,恍若完成一次新生,我用心去感受那些脏器,一个个佛国瞬间建立出现。第一天,我见到了释迦牟尼佛、四臂观音、文殊菩萨、弥勒菩萨、金刚手菩萨、绿度母等,他们为我修慈悲与智慧,我随他们诵经。第二天,我见到了吉祥天母、玛哈嘎拉、伞盖佛母、惹呼拉、单坚、一髻佛母等,他们消除了我的贪嗔痴三毒,我随他们诵经。第三天,我见到了时轮金刚、大威德金刚、胜乐金刚、密集金刚、喜金刚,他们让我领悟到了超越多巴胺分泌的极乐境界,我随他们诵经。第四日,佛国消失了,虹光布满所有的空间,这光芒似从我这里发出,非常殊胜,我诵起‘莲花生大士心咒’。第五日,我感觉非常不好,好像曾经干过的所有亏心事都在心中复现,我不断为自己忏悔,难过无助,我诵起‘莲花生大士七句祈请文’。第六日,世界开始抖动,一股腥臭的白浊色液体从四面包裹住我,我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推动,感觉自己从一处窍穴喷出,然后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眼神模糊,身体憔悴,我依稀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石窟之内,六日修行的体验非常的真实,饥饿感和寒冷袭击着我的全身。我摸索着黑暗的周围,幸运的拿到了手电筒,这带给了我逃出生天的信心,再我照亮前方的一刻,世界上最恐怖的场景出现在眼前,无数冰冷的血肉和白骨被有序的堆积起来,邪祟与崇高交织的人体被艺术般的搭建成灿烂的曼荼罗,我仿佛穿越成吐蕃王国时期的苯教贵族,在佛教的密宗力量面前痴痴发愣,心灵的冲击和震撼,逐渐被悲痛替代,那曼荼罗的顶端,插着一把威仪的三股叉,上面贯穿三个熟悉的头颅,分别是贝玛丹增、不丹僧人和洛桑赤列,艾梅在哪里?她是否还活着?我陷入了疯狂,向石窟来时的洞口狂奔,四周的壁画仿佛活了起来,诵经声灌入耳膜,我一边哀求,一边逃跑,在力竭时逃出了洞口,终于看到了阳光。后面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警察同志,感谢你们的援救。
还有,我想起了《莲花生大士本生传》后面记载的故事,莲花生被仆女革玛热引导见到了一位比丘尼,她旁倚勇士身,佩戴骨饰,手持嘎巴拉与腰鼓……莲师献上曼扎,顶礼转绕后,请求外内密三种灌顶……莲师变成一‘吽’字,普喜母从口中吞入体内,为做了身坛城灌顶,又从其秘处莲宫出来,清净了身语意三门的垢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