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没想明白我当时是抽了哪根筋才会申请去当这交换生,或许是出于对国外风光的向往,也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简历沾点海水镀镀金,不管如何,我来到了这所名为密斯卡塔尼克大学的美国大学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
来到密斯卡塔尼克大学已经两个月的时间了,这所有着悠久历史的老牌大学,和其它老牌大学有着相同的毛病,基础设施年久失修,建筑老旧,以及形同虚设的下水道系统。
大学里教书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学究,不知道是不是我个人运气比较背的问题,给我上课的教授们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上课总是板着张脸,照本宣科地念着PPT,一下课比学生溜得还快,这曾经让我一度感到十分郁闷,但慢慢的也习惯了,毕竟高等教育只是一门生意罢了,课程质量全看任课老师个人职业操守。
汤姆逊教授是天文与人类历史的任课教师,对于这门选修课,大部分教授都不是太重视,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门用来凑学分的课罢了,水水就完事了。
但汤姆逊教授却是一个例外,他上课的时候并不使用任何的教材或者ppt,但他的讲述却是比所有任教此门课程的教授都要出色许多,天文对于他来讲,是他的一生挚爱,他了解天文,也为此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激情与热爱。
恰巧我对于中国的天文学历史也有些了解,便经常向他请教有关的问题,而汤姆逊教授对我的学习态度十分赞赏,对于我的提问异常地感兴趣,我们两个人经常会私下通过电子邮件进行交流。
所以我对与汤姆逊教授的课,一直是无比期待的。
我看着小说,静静地等待着汤姆逊教授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教授依然没来,正当同学面面相觑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位老教授。
“额,各位同学,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汤姆逊教授昨天晚上家中发生了火灾,很不幸,他并没有逃出来。”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地说。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同学们都纷纷表达他们那略显虚伪的遗憾和惋惜,尽管他们与汤姆逊销售的相处时间加起来可能不足24小时。
“接下来的课程,就由我接替汤姆逊教授为大家讲授。”
老教授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悲伤的话题,很快就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叫科林·温斯顿,相信有上过天文观测课的同学都认识我……”
之后他所说的话,我都没听进去,在听说教授离世这个消息之后,我顿时犹如被淋了一盆冰水一般,浑身发冷,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前天傍晚与汤姆逊教授的那次会面。
那天月色很好,我正从食堂之中走出来,沿着河边的小路向着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门前一如既往的安静,偶尔会传来两声犬吠,那是图书馆门口两条看门的黑色猎犬,即使已经到了21世纪,密大图书馆的安保却依然保持着一人配两狗这样复古的配置,这也成为了密大图书馆的一大特色所在。
我朝着铁门内吹了声口哨,两条硕大的猎犬立刻就好像看见亲人一般飞奔了过来,扒拉着铁门,尾巴摇得犹如两朵黑色的大花一样。
我拿出吃剩下的一袋子鸡架,放在了它门的面前,看着它门犹如暴风吸入一般在短短十秒的时间内把鸡架吃干抹净。
而就在我想进入图书馆的时候,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图书馆旁边的小树林里冲了出来,我一不留神没有躲开去,与那个人撞了个满怀。
我站起身,定睛一看,发现那个人居然是汤姆逊教授,当时的他面色发白,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得犹如鸟窝一般,身上的白色衬衫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破烂不堪,活像一个狼狈的流浪汉。
“教授?”
我试图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但他却是发出一声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尖叫,一下子把我的手拍开。
嗷嗷!
与此同时,铁门后的那两条黑色猎犬却好像被什么激怒了一般,突然怒目圆睁,亮出那两排无比锋利的牙齿朝着树林的方向疯狂地咆哮。
教授似乎被这情况吓了一条,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入了夜色之中。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有点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在刚刚教授跌倒的地方,躺着一个黄色的文件袋,便捡了起来,放进了书包里。
等到时候上课再还给教授吧。
想着,我便拉开铁门走进了图书馆。
而当时的我,做梦也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与汤姆逊教授最后的一次见面。
接下来的课讲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对于汤姆逊教授的猝然离世,我一时间竟然是无法接受,再结合那晚汤姆逊教授的奇怪表现,以及那两条猎犬所表现出来的狂躁,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傍晚,我沮丧地回到宿舍,回忆着有关汤姆逊教授与我的过往。我突然想起那个文件袋还在我书包里放着,本来想等下课之后再去交换给教授,但现在已经是不可能了。
等一下联系一下警察吧。
想着,我从包里取出文件袋摸了摸,感觉手感还挺厚实,似乎是放了不少的文件。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便被钩了起来,汤姆逊教授在天文学领域上非常有造诣,而我手头上的这个文件袋里,可能就是他最后一份科研成果,实在是弥足珍贵。
看一眼应该无妨吧。
我想着,便打开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放到了书桌上。
出乎我意料的是,文件袋里的东西并不是一大沓装订整齐的论文,而是一本黑色的大笔记本,还有一沓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
我首先拿起那沓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复杂的图和计算公式,虽然我以前物理学得还算不错,但面对这些需要利用大量天文物理学知识进行解读的图,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而翻到后面那几页稿纸,图的复杂程度已经达到了足以让人感到恶心的地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只是看了一眼都感觉头皮发麻,坚持了没多久就放弃了。
“哎哟把爷整麻了。”
我挠了挠头,感叹着世界的参差,拿起那本笔记本,这本笔记本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封面已经微微泛黄,封面的右上角已经不见了踪影,在缺口的地方有着明显的碳化,似乎被灼烧过。
让我觉得有些欣喜的是,汤姆逊教授似乎把这本笔记当作了他的研究日记本来使用。
我快速地翻阅了几篇日记,汤姆逊教授似乎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写日记的人,研究日记的记录日期并不连续,有时候相隔一两天,有时候则是相隔一两个星期,最长的甚至间隔了接近半年的时间。
日记开始于2008年的6月8日,日记中的前半部分记录的都是一些比较枯燥单一的研究情况和教授抒发自己兴奋之情的话,当时的汤姆逊教授似乎正在建造一个用于模拟北落师门b运行轨迹的模型。
从日记中汤姆逊教授兴奋的语气来看,他似乎对于这项工作非常重视,因为北落师门b被观测到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的时间,对于它的研究才刚刚开始,如果这个模型被成功搭建的话,将会对北落师门星座的研究有着重要的作用。
我慢慢地翻看着教授的研究日记,心里也不禁唏嘘,这么一位杰出的人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对于整个天文界都是莫大的损失。
模型建造初期非常顺利,教授的专业知识为模型的建造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只是用了半年的时间,模型的雏形就已经被构建了出来。
而在后面的研究过程中,困难越来越多,他们对于北落师门b的观测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我在教授的其中一篇日记中看到了教授进行了这样的描述。
“2008年12月15日,天气晴。今晚再次对北落师门b进行观测,我们跟丢了它,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们不知道它是如何突然消失的,整个小组的气氛都显得有些浮躁,但我认为并不需要担心,我们还有时间,以我们这个小组的实力,找出这颗淘气的行星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我皱了皱眉,教授的描述让我感到非常困惑。
虽然我对于天文学的事情并不是太了解,但我知道在天文学的观测之中,时间的尺度都非常大,除了流星雨之外,观测者有着足够的时间进行观测,很难出现跟丢这种情况,而对于经验丰富的观测者来讲,跟丢这种荒唐事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而下一篇日记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写的了,教授在这篇日记中表现得异常激动。
“2009年2月8日,天气晴。它出现了!我们终于找到了它!天啊,这真是10月以来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这一次组长决定为观测任务配备两名观测员,而我和科林则十分荣幸地成为观测员人选,相信在我们的观测下,我们很快就能够把之前落下的进度赶回来。”
在之后的日记当中,教授非常详细地记录着这颗行星的状况,他提到这颗行星的运行轨迹非常的奇特,他认为它似乎并不遵循开普勒的行星运动定律,这颗行星的轨道似乎在进行着某种不规则的变化。
“2011年11月18日,天气晴。我敢发誓,我从事天文学研究工作四十五年,从来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天体,它的行星轨道每一周都在不断地变化。科林和我都为这个发现感觉到无比的兴奋,这要是传出去,绝对会在天文学界里引起巨大轰动的。”
教授在自己的日记里丝毫不吝啬对于这颗名为北落师门b的行星的赞赏。他把那颗行星比作成在尘埃环间尽情舞蹈的精灵,我甚至可以触碰到那字里行间溢出来的激动。
“2013年12月2日,天气晴。对于北落师门b的观测总算是获得了部分成果,目前我们观测出这颗行星的运行轨迹有三条,三次公转循环一次,组内人员已经开始着手对模型进行进一步的建造,我们快完成了!这位精灵的美妙舞蹈将会展现在世人的面前,哦,我已经有些等不及看到他们那被惊掉下巴的精彩表情了。”
我继续往后翻,而后面的内容则让我感到有些心惊。
“2014年1月5日,天气阴。加州大学在前两天已经率先把模型做了出来,上头已经下了通知,整个研究小组将会在一周后解散……该死!那条毫无美感可言的卵形轨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做出北落师门b的轨道模型!组长这个人头猪脑的家伙,居然嘲讽我说怎么可能会有行星会有多条轨道,他应该去好好治一治自己的眼睛!不管怎么样,我和科林都会继续把这个完整的模型造出来,把她的真实模样展现给所有人。”
之后的大部分日记里,都是一些汤姆逊教授随手写的一些用于抒发情绪的东西。
有时是一些抱怨的只言片语,有时则是一些毫无美感可言的曲线涂鸦。
“2015年2月8日,天气阴。又一次!科林居然又把那颗行星跟丢了!科林认为这颗行星有些不对劲,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坏了。他拼命地劝我放弃对北落师门b的研究,可怜的傻瓜,他根本就不配欣赏她的舞蹈!”
日记中的教授让我感到有些陌生,这似乎与我平时所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汤姆逊教授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后面的日记写得杂乱无章,教授的精神状态似乎越来越差,笔记的纸上开始出现一些被烧穿的小洞,以及一些残留的烟灰。
“我依然找不到她的身影,我不知道它何时才会再度现身,可能是下一刻,可能是明年,也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这对于我来讲简直是一种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折磨。我甚至有些羡慕早早抽身而退的科林,或许他是对的,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触及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但对于我来讲,一切都太迟了。”
之后的日记写得越来越潦草,而内容与其说是在记事,更加像是教授的自言自语。他似乎在不断地重复着对于北落师门b的赞赏,我在读这些日记的时候读出了一种病态的狂喜,这种狂喜似乎带着某种强大的感染力,犹如病毒一般向我袭来,让我情不自禁地浑身发抖。
到了后来,纸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字的东西了,只有一大坨大小不一的奇怪曲线,组成了一个个看上去非常古怪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好几页。
我尝试认真地打量这些文字,发现它们似乎并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种语言体系里的文字。
Ph’nglui mgfw’nafh Cthugha Fomalhaut n’gha-ghaa naf’l thagn! Ia! Cthugha!
我浑身激灵了一下,却竟然发现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念诵起了一连串古怪的音节。
Ph’nglui mgfw’nafh Cthugha Fomalhaut n’gha-ghaa naf’l thagn! Ia! Cthugha!
Ph’nglui mgfw’nafh Cthugha Fomalhaut n’gha-ghaa naf’l thagn! Ia! Cthugha!
古怪的音节在房间之中萦绕,带着古老的韵律。在那串音节被念出第三次的时候,我似乎窗外,那漆黑的天穹之上,星斗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迸发出耀眼的橘红色光芒。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那颗被认为早已湮灭的北落师门b行星正在天穹之中,她似乎并没有移动分毫,却已经在刹那间在星辰之间留下了那蕴涵了宇宙真理的舞蹈。
那一瞬间,我仿佛在那舞蹈之中,看到了世界在充斥着恶臭的绿色沼泽中诞生,也看到了世界在一片燃烧一切的火海中毁灭。
来自灵魂深处的狂喜,让我放声大笑着,我张开双臂,迎接那片绚烂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