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封存顷刻的美好,直至永恒。”
她还活着!这是我此生以来见证的最为恐怖的事情。但她是我的爱人,她的美丽和智慧是许多凡夫俗子所不能及的。如同一块美玉,在这污泞的世界沼泽中仍能保持她的纯净,任何人都不应该弄脏她洁白的长衣。那深邃的双眸,那浅笑的深情,谁人能比。
她袅袅婷婷的身姿晃入我的眼帘,朝我缓缓走来。那双柔夷轻抚着我的面庞,仿若春日暖阳,惬意而美好。
我握住她的玉手,将其贴到我的胸口。
“一切已经结束了,跟我走吧。”
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想站起身来,然后紧随其后,跟着她,跟着她。因为我爱她。她的美丽和智慧是无人能比的,我应该跟着她,这样我就可以与她一同度过余生,而那些阴云早已散去,为什么我还沉湎于死亡的阴霾之中。我不知道。
可是她洁白的长衣已经被鲜血染红,胸口处的破洞和血渍可以证明这一切。可是,她还活着,不是吗?她仍然像从前那样,对着我笑,跟我讲述那些美丽的故事,又附耳低吟那些甜腻的情话。她是我见过的,最有耐心和包容心的女人。从来不会烦躁,从来不会口吐恶言,做事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从不出错,从容是她的人生态度,优雅是其生活准则。这样的人儿,能从哪里寻觅到呢?
她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亦是我的灾难。
我欲追随她的脚步,想要紧紧将其拥入怀中。“不要走,好吗?就在这里,留在我的身边,陪我一辈子吧。”
“不,我必须走,但我也必须等你。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见证永恒。一生太过短暂,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我的面前。”
“不!不!不要骗我!”
我疯狂地将其推开,她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我分明看见她腐烂的身躯,在我面前支离破碎。可是,可是她又站了起来,将摇摇欲坠的胳膊接了上去。又是完好如初的模样。
“相信我吧,我亲爱的。”她吸了吸鼻子,红了的双眼忧伤地看着我,“我们可以活到天荒地老,可以在永恒的岁月中见证历史,我们将住在在那美好的卡尔克萨,你怎么就看不见呢?”
“来吧,亲爱的,跟我走,我知道你爱我。”她想要抱住我,可我厌恶地将她推开。
“不,这一切都是幻觉,离开我去吧!我虽然爱你,但是,能不能不要再来劝我了。我想度过短暂的余生,而不是在那黑暗的虚空中耗尽我的灵魂!”
“亲爱的,那里不是虚空,不要再固执己见了。……”她试图描绘那所谓卡尔克萨的美景,可是我怎会相信,面前这腐朽身躯口中的话语呢?她明明已经腐烂了!我能闻到那些腐臭味儿,可是她明明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话!
天哪,我一定是疯了。她真的是活着的吗?她口里的卡尔克萨,又是什么地方呢?愣神的片刻间,她已不见了踪影。
唉,我应该早点察觉这一切的。但是我对她是极度的信任,家中钱财全由其掌控,衣食住行全由其安排。连我因工作而日夜颠倒,无规律可循的作息也没有难倒过她。
可是当那一天,当我走进家中却寻不见其踪影时,我慌了。当我看见一楼储藏室内一个有点古怪的储物架时,我才发觉原来家中竟存有如此之密室。那个架子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机关,只要将其上的一个虚假的杯子往旁边一推,密室的大门便徐徐敞开。
一股奇怪的气味瞬时蔓延开去,可我没管那么多,为了找她,我顺着漆黑的阶梯向下走去。这条路不算很远,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站在宽敞的厅堂之中。
厅堂的墙上挂着许多壁灯,发出幽幽的黄色光芒。墙壁上有许多奇异的图案,是我从未见过的。厅堂的正中被帷幔遮盖,里面有个高台,其上一个模糊的身影,竟像极了她!她似乎举起了什么东西!我冲上前去,却被地上的水沟绊倒。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大风讲帷幔吹起,在大风中,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她竟将一把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色长衣,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其枝杈刺痛着我的心。
“阿琳!”我跑上前去,怕到那三丈高的高台上。“你在干什么!”
“亲爱的,是你啊……”她深邃的黑眸盯着我的双眼,一丝惊讶掠过她的神情,随后是从容。“我没有事,但你却正身处危险之中,不要在这里待着,你会死的!”
“不,不要胡闹!”我抱住她,想要把她带下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躯像是被灌了铅一样,重得我根本抱不动她。相反,她竟将我一把推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光芒从不知何处窜入,充满了整个厅堂。黄色的火焰在高台上燃燃升起,炽热的温度使我无法靠近。那光耀,那明焰!我的美玉,我的天使,在我面前,褪去了那圣洁的外表,敞露而出的却是阴暗与死亡。
我不知为何晕了过去,或许是因为那边的不明气体。朦胧之中,我仿若听见有诗歌的吟诵声。
“……是谁在歌颂卡尔克萨,是美丽的卡希尔达……”
朦胧之中,我醒了来,这一切好像一场梦,因为我正躺在自己温暖的床上。
可是当我再度打开密室的大门,再度站在高台的面前,看见长长的帷幔已经不见了踪影,看见高台上的灰烬,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梦。她死了,她杀死了自己,因为不知名的原因。
我怅然若失地爬上高台,静静地躺在上面,望向天窗,一轮明月透过奇怪的水波,正对着自己。我在定睛一看,原来是被玻璃阻隔。这可真是奇怪,这口废弃的水井,竟然通向这里,而我却从来没有注意过。
我必须将这件事掩藏,不能让外人知晓。我站起身来,从高台上跳下,细细观察厅堂中的布局。可是或许是经过火烧,一些纹样早已失去了其原本的光华。我在厅堂角落里发现了些碎纸片,似乎是一本被烧得稀碎的书。其上印着晦涩难懂的文字,完全不是我能看懂的语言。但是我却透过这些怪异图案,似乎发觉了一些野心勃勃,一些胆大妄为……
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
*****
然后她出现在我面前,在几天之后。
就像梦中仙子,就如林中精灵。她的出现就是美丽的泡影。我爱她,她也爱我。
何谓爱,我没有得到过比这更好的解释。爱就是坚守,是宽容是信任。然而这样的美好在我们这可怜而有限的生命中,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面对茫茫永恒,我的心只是充满了胆怯与犹疑。
她会给我上这一课的。
“亲爱的,我还活着。”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时说的第一句。而最后那一句,对应的正是那——“跟我走,好吗?”
我犹豫,我害怕,我看见她袍下支离破碎的身躯,就像那本面目全非的怪书。
我觉得,我不应该跟她走。面前这行尸走肉,真是那有血有肉,摸得着看得见的美玉吗?我的眼前只有断壁残垣,倒塌的房府,悲伤的过往。
*****
唉,我必须将此事掩藏,但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我问她那是什么书,她说那是圣洁的咏歌,里面有着通往卡尔克萨的钥匙。但是她不能一人独享此给人智慧的果子,她必须将好东西分享给她心爱的人儿。
所以我得跟她走,因为我与她已成一体,不必经过那些繁琐的程序便可一同到达目的地。
可是她身上的痕迹时时提醒着我,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她日日夜夜总是出现在我的身旁,向我伸来邀请之手。
我开始害怕,准备去另一个地方居住,可是拿完全不管用,无论我躲到什么地方,每天她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大谈卡尔克萨的美好。
那里的居民从来不用愁衣食住行,那里的居民被那里的王统治,他身上残破的布衣将永远庇护着住在那里的每一个人。无论你是什么人,什么样的身份,都无一例外臣服在其黑色羽翼之下。与其王的厄临,不如主动将自己撞碎在那房角石上,这样他将永永远远地祝福你。
这样的论调只让我觉得她是相信了什么邪教,或许她根本没有死,或许那里的人曾折磨着她,将其洗脑。而且还来暗中监视着我,这样无论我躲到哪里去,他们都能找到我。我想,或许下一次来的时候,我将她杀死,这一切应该就结束了吧。
然而事实上,我大错特错了。当我将尖利的刀子插入她的心脏,她惊愕,却依旧从容地笑道:“你还是不相信我。没事,这一切对你而言确实太过费解。我们还有时间,如果你再不作出决定,可是终有一日,你将永远见不到我,你将湮灭于世,你将被时间遗忘,你将永远不被人所纪念。”
不被纪念那又如何,湮灭于世也并非什么可怕之事。失去意识,没有黑暗也没有光明,完完全全的虚空,彻彻底底的混沌。活着的人永远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而死去的人毫无所知,也不会与活人沟通。可是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呢?我捂住自己的脸,背过身去。嘁嘁地说着:“不,我不能跟你走。”
“难道你忘了,三年前那个夏末之夜吗?”
*****
孤独会吞噬一个人的心性,没有一个活人能在那名为遗忘的毒药中缓解。死亡却不一样,尽管许多人认为人死灵魂会脱离身体而存留,但我坚信人死后是没有意识的,意识和肉体绝不会分割,思想不过是大脑神经的作用。但是现在我的面前却摆着这样一个难题。我所爱的人变成了非人非鬼的怪模样,我没法真正的杀死她,莫不成她偷食了伊甸园中的果实,获得了长生的钥匙?可是她拖着将死的身躯,那些腐败的气息时时提醒着我,那些肢体迟早会腐化成泥,而她说不定也会因此烟消云散。但她总是信誓旦旦地说,她将在无尽的时间中,永享安宁。可她对我的爱,使她无法忍受永恒的孤独。但我何敢做出如此违背常理的事情,这已完全超脱了我的思维范畴。
在利益权衡下,我已完全无法弄清,面前的这个人,真是我所爱的那一位吗?
“只因我的相貌可怖吗?”她哭了,却又浅浅笑道。“没事,我们还有时间。”
然后她便离开了。
我失落地坐在地上,抬头盯着客房的天花板。我应该回家,我应该回到最初的地方。然后,我便来到了最初遇见她的那个夜晚。
那时我独自一人,在某市图书馆里做一位管理工。那天我因为太过疲倦,竟在书库的某处躺着睡着了,待我再起醒来,书库的大门已被牢牢反锁,这是一间没有窗的屋子,里面堆着乱七八糟正在整理的一些旧书。这批书是刚从某个富豪家里运来的,他资助这所学校已经好多年了,在他死后,他的家人将其手记和一些珍藏的书籍全都捐赠了来。
在黑暗中,寂寞难耐的我摸索着那些尚未整理完毕的东西。当我打开一个箱子,一道微弱的绿光投射而出。那是一本在封面装饰了夜光石的厚书。我隐隐约约看到书封上模糊的字迹,我只看到了国王二字。我猜,这可能是记述某个国家身份显赫的王室人生的书。因为环境受限,我并没有去看里面的内容,我只希望我能逃离这个富贵而孤独的牢笼。
我想到我多年以来的碌碌无为,想到来自家人的厌恶,亦想到昔日同窗多数功成名就,而我只是一位在疾苦中苦苦挣扎不值一提的可怜人。昔日的我也曾获得财富,可就在那一天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一切。我依然记得在肃穆的法庭中,清脆的锤声敲定了我的命运。那本就不多的资产,被贪婪的同僚以诡计夺了去……
是了,她来了。就在那个夜晚,我觉得我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就像我困在贫困之中一样,完全的被人遗忘。是了,就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味道人生要即将完蛋的时候,我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转动的钥匙,门开了。身穿白色长衣的她便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朝我抛来了橄榄枝,朝我伸来的那纤纤玉手,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她乌黑的长发闪着银色的光芒。
“富豪的家人说他们不小心将一本非常重要的,涉及其家族历史的书混了进来。他们竟然派我在这样的夜晚,独自一人过来偷偷取走。”我依然记得那句话,至今却全然不知那是彻底的谎言。她像风一样得飘离了,拿走了那本镶有夜光石的书。
几天后她又出现在我面前,又邀请我住进她的家里。是了,从今以后,那里也成了我的家。
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简单,开始的那几个月我过得非常浑浑噩噩,可是在她极赋耐心的等待与诱导中,我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后来我打算自主创业,却完全毁了我的作息规律。这让我很痛苦,每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她都会在家门口迎接我的到来。
如果她没有出现,或许在那个寂静的夜晚,我就已经死了吧。
*****
或许在外人看来,如此不对等的爱恋只会将我们引向坟墓。因为我的胆怯,她将永远的伤心。东方的某个国家有一句古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从来就没有搞懂过,她为何会爱上我这样一个废物,她的品质却完完全全打动了我,我相信,我也一定是爱上了她。尽管这一切是那样的匪夷所思,却依然成了真实。
当她再次到来之时,我没有犹豫,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尽管这双手绵软无力,尽管她的脸上布满了尸斑,尽管包围着她的腐败气息比上次更为浓郁了,但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踏上这条通往卡尔克萨的长路……
当黑色的羽毛从天空陨落,当黑星从遥远的地方升起。我看见了平静的湖面,我看见一座黑色的城堡冉冉升起,挡住了月亮的一角。她没有错,卡尔克萨确实给予人永恒的安宁。因为那是名为死亡的城堡,在王降临之时,每一位居民都静静地躺在清凉的水面上,顺着洪流飘入名为虚空的漩涡中。
而她就躺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附耳低吟卡希尔达的悲歌。在那一瞬,我的思想便延伸至了永恒,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非常“Great”!
“黄衣王”名讳可称史诗级套娃,安布鲁斯·比尔斯创作《牧羊人海塔》遂催生罗伯特·威廉·钱伯斯创作《黄衣之王》,自《黄衣之王》诞生后,乃怪奇文学史上之典范,引无数后辈效仿,洛在世时,引用其中词汇以为己点缀,后传承至德雷斯,休·凯文之手又捏造“哈斯塔”,二人学艺不精,亦将其称为“不可言说者”,乃传至约瑟夫·布伦南,赋予其名曰:“远方的欢宴者”人称“飞天章鱼”是也,终了传至林·卡特,林·卡特整合前人遗志,一统其样貌,乃成“黄衣之王哈斯塔”,乃至今朝吾等之所见。
广为流传
后人看其变迁,感叹“黄衣王与克系,盘根错节,貌合神离,关系密切”
然,遂有诸多文学人士不满德雷斯,休·凯文“哈斯塔”之流,高举拜钱伯斯旗帜,仿其文风,借其名讳,融其精髓,自成一派,后多有克系作家亦参与其中,W·H·普格米尔有之,小约瑟夫·普尔弗有之,罗伯特·普莱斯亦有之,效仿此法者前仆后继不计其数,世人称呼其流派为:————————————————————————《黄王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