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滇妖

Mar 8, 2023  

滇妖

作者:古叶

 

前言:

现在可以说了.

那盘踞于故乡群山之中,隐藏于乡人思想深处,禁锢乡人思想,操纵故乡发展逾千年之久的东西,我称为”祂”,或者”滇妖”的东西死了。现在,让我这个外姓人,来向你讲述这段往事。

根据真实事件艺术改编,不过也只须把它当作故事来看,对我来说也像一个故事。

序:

我的外公,现年七十,有儿女。他的女儿,就是我的母亲。我至今不了解他是怎么知道滇妖,只能隐约觉察到外公是在十年浩劫间接触并谋划除去祂。

外公用了五十余年来与之对抗,他赢了,祂输了;

我用了十年来调查祂,并亲手杀死了祂,我活着,祂死了。

一:

十年前,我第一次意识到滇妖的存在。

其时我七岁,会莫名看到一些东西,现在想来不过是妄想症,这病一直影响我到现在。我当时也免不了孩子的稚气,喜欢抬着锄头去家里的地里乱挖一通。一次,我突然想到应该把土坡挖出几个土阶,以便我更好窜上窜下。

我抬起锄头,拐过那棵高大而古老的老槐树向坡走去,(外公其时一直在观察我),我爬坡时,外公(装作无意间)看见我便对我大声喊道:”那边有蛇,记得小心点!”说完他便离开了,(后来才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

我早知冬天蛇会冬眠,也暗自奇怪。恍惚间看到周围雾气氤氲,大槐树散发着不明意味的幽光。我拿着锄头,盲目的一下下地挖大槐树的根部。

我甚至觉得身体不是由我操控,后来意识也模糊了,抑或是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只能记起我在槐树下挖出来许多瓷片和碎玻璃。那些碎块大小不一,形状不符合现代几何美观,棱线平滑,似乎被刻意打磨过。看起来也是被埋多年了,表现出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产物的庄重感和古老感。

后来的记忆就断层了,犹记昔第二天外公就要求我爸妈把我送回去。

那时的我便明白那里隐藏着一个存在,并且让我感到无法言说的厌恶。

二:

翌年寒假再去时,槐树下安放着一个蜂筒,不断有蜜蜂进出。嗯,这和那段时间的我没多大关系。

那时有只鸡下了一个黄色的软蛋,大概是鸡蛋碳酸钙外壳被溶解,从中孵出一只黄白相间的鸡。我回到那里时,它已经长了三月,勉强可以跑了。我很喜欢它,因为它跑得慢,可以很容易捉住它。被人捉住它也不会动弹。

某天它走丢了,我和我的表妹在废弃的砖窑处找到了它的尸体。毛被拔了,只留着几根没有拔干净的鸡毛,周围也散落着一些鸡毛。没有外伤,尸体没有僵硬,失去体温。

砖窑有条小路直通老槐树,那时的我也不知道这通道,没把二者联系起来。

我和表妹挖了一个坑,用一块瓦片托着鸡埋了下去,并用砖窑遗留下来的红砖给它搭了一座小坟。我莫名的觉得这个坟可以镇住某些东西。

当天晚上我们吃的是鸡,外公新杀了一只鸡。我不知道杀的是哪只鸡,我只从鸡肉里吃出几根黄白相间的鸡毛。

外公和舅舅在旁拿着刚吃净的鸡腿骨,对合着看,用无法辨别语种的语言交谈,这是故乡盛行的某种卜占法,也只有外公那种不识字的人和舅舅那样的直系男嗣才会用。

过了几年我又把坟挖开,瓦片和鸡都不见了……

三:

我的外婆早已离世。哪年我竟已记不清,近年来也是暗自悔恨,问父母,也是不答。外婆的死我怎能忘,我也不可能忘,想来也是滇妖在作妖了。

依稀记得某天,我缠着外婆要她带我出去玩,当时我也不知道外婆身体不行了,后来每每想到此事都只能痛恨自己。我外婆拗不过我,便要带我出去玩,走到半路她就感到头痛,便又领我回去了。

当时老家尚未建新房,老槐树正对外婆所走的路,想来便是祂迫害了。现在新房建起,隔绝了老槐树和外婆走的那一条路,虽然要多绕路,也没人会来批判。

外婆上午感到不适,下午便去世了。当时我竟没反应过来,只是以为外婆不再带我了,而又使我对滇妖更加厌恶。我披着孝衣,跪在外婆棺旁,外公站在外婆棺边,不出一言。之后就是举行葬礼,头七下葬。

外婆的死,无疑使我与滇妖的立场彻底对立,以外公之后的行动推断,外公也是在外婆去世之后才会决定要尽快彻底磨灭祂的。

四:

我大爷,就是我外公的哥哥,在十年浩劫时期与外公分家。分家前,灶台正对老槐树;分家后,大门正对对门。这样一想,外公也许是保护大爷,不愿让大爷参与外公和滇妖的斗争。

我去别家吃炉火烤肉,看到大爷在那里烧烤。他招呼我过去坐他旁边,递给我了一块肉,我接下,他又拿给我一瓶啤酒,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们这里烤肉,都是大块大块得烤,火不大烤不熟,火一大就烤糊,就往肉上浇啤酒。那啤酒不过才五度,三百五十毫升一瓶,适合农忙时喝,当然那时是农闲。

大爷烤着肉,问我道:”你小时候去挖了那棵槐树?”我思忖片刻,回道:”是,七岁的时候挖过。”

他低着头,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棵槐树底下埋着神牌?”我心中一惊,神牌是故乡对神龛的称呼。

他把头抬起来,皱纹遍布的脸上浮出几丝苍老的笑意,令我毛骨悚然。我把筷子放下,缓缓起身,却一踉跄,不知是被啤酒烤肉熏醉还是被事实震惊到了,亦或是二者皆有。

我低着头向外走去。呵,我明白了为什么小鸡会死,明白了其他的一切,即使不明白祂为什么一开始就针对我,毕竟我不算外公一系的直系,但是,我挖过祂的神龛,祂来针对我,我与祂不死不休,这就足够了。

五:

某日,我受邀去参加别家的婚礼。

故乡的习俗是婚礼须自早到晚举办,须供宾客一日三餐,举办天数不等,多在自家举办,晚上会跳庄(就是一群人围着跳舞,类似西藏的锅庄)。

从我家步行,中午到了新人家,正好赶上午饭。午饭甚丰盛,可以说样式繁多,别具特色。

旁边有两人在唢呐,应该是从早上吹到现在。那唢呐,初听不过尔尔,声音断断续续,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厌恶。听不久后,便会觉得声音更加刺耳,但是,再听久一些,声音仿佛直接通入大脑深处,与意识共振,使人与世界产生割裂感。但凡录音,无一能体现出它的灵妙。

但是,我却是无法理解唢呐声的玄妙,吃完午饭便离开了院子。

我出去时,发现在院子外,有一群正在赌博的人,他们绝不会想到,他们是在一面写着”东方祖师”的墙下行赌。这”东方祖师”为何,我却是不知道的。

我一直认为故乡是无神崇拜,直到一次我进山采菌,误入群山深处,要不是当时 GPS 还能用,不然新闻指不定有我。我按照 GPS 的提示,直接抄近道横穿群山。在外公家东北处直线距离不超过四千米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座庙。那庙并没有牌匾,庙中只供奉着一尊神像,早已布满尘灰,有蜘蛛结网在神像脸部。当时我也没仔细看,也没条件仔细看,感觉应该是座废弃山神庙。

那时的我虽然知道滇妖的存在,却没有把它与袍联想起来,现在看来,是滇妖排挤故乡本地神衹,或者是祂在排斥外来神衹。

故乡位于群山之间,山势曲环,山山相映。房屋建在群山中,要么自早迄晚阳光普照,要么终日背阳,绝无一丝阳光透过。我家便是山阴地。离奇的是,山阴处的人几乎不患风湿,却是终日有阳光照着的地方人们多患风湿。而为数不多的治疗风湿的草药几乎全部生长在山阴地。

入夜后,人们开始举行跳庄。说句实话,我那一天都吃吃喝喝了,连新人的结婚仪式都不知道何时就举办了,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举办。

许多人在院子里围成一个圈,在那里吆喝着。他们有的手中抬着椅子,有的拿着啤酒瓶(边跳边洒酒)。新人也要下场,与他们跳上个三四小时,直到凌晨。

每一个人都放弃了思考,下意识地做着与其他人相同的动作,唱着与其他人相同的调子,忘记了尘世的劳累,忘记了自身的疲倦,思维仿佛局限在了这一个圈子里,并不断感染着圈外的人加入,最终形成一个大群体。

惟有真正经历过世事,或者是接受过不同于故乡传统的教育的人才不会被影响,前者是那些故乡辈分名望极高的老一辈人,他们已经明悟了滇妖的本质,却无力回天;后者是如我一般的人,被网络时代信息轰炸过,便不觉这有什么稀奇的,甚至觉得远不如其他地区举行的活动盛大而引人注目,根本不愿参与。

这就像一场宗教仪式……是的,宗教仪式,现在的我很肯定这一点,就是不知道是崇拜谁的。不会是”山神”,也不会是”东方祖师”,更不会是”滇妖”,因为跳庄是近代才兴起于故乡的,不可能起源于远古崇拜。

我看着那群人,他们的确是在崇拜着一个不为我所知的神,甚至于他们应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时候,无知并不是坏处。

是的,他们确实无知,但正是这些质朴忠纯的人牵制了滇妖两千余年。哪怕当时的我不知道滇妖的来历,也决定了要帮助我的外公与滇妖对抗。

六:

春节前一天,我看电视时,外公就坐在我旁边。那时他手机响了,是一个与他同辈的老人打来的。外公手机声音本来就调到最大,我也听见一些,大概是有一个同样和外公同辈的人在做活时突发意外,送医抢救无效死亡。外公当时没有出声,在对方挂断电话后,打开了微信,点开他们那边的人的交流群,群里的人都在发语音讨论这件事——他们与外公一样不识字。

我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倒不是我冷血,我只是认为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真没有什么的。只不过当时外公都不吱声,呆愣愣地坐在那里,我觉得我应该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就出去了。

我在外面遇到一个人,按辈分我应该叫他大爹。他显然喝醉了,拉着我含糊不清地说死人是正常的,人都会死一类的话。他说着故乡的方言,还吐字不清,我也只能听出这么多,他可能是看我不吭声,就撇开我去找外公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回来,看见大爹还在我家,叫嚷着要喝酒。外公推给他一箱啤酒说:”喝喝喝,你喝去,自己来拿喝,喝死了别怪我,你这样能干什么?!”可以听出,外公已经很生气了。

大爹许是无法反驳,许是见我回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七:

2023年的春晚像依托答辩。嗯,这和我要讲的没有什么关系。

就在死人的那天晚上,外公准备好了猪头,一只鸡,备上一把松针,几杯白酒,一捆香,一并放在篮子里。叫着当时正在看春晚倒计时的我,说是要出去祭拜。当春晚倒计时结束,我才起身出去与外公会合,他让我抱上一卷千响的炮仗。

出去时看见老槐树下那个蜂筒里的蜂子围着老槐树乱飞,嗡嗡声不绝于耳。外公似乎毫不在意,带着我穿过蜂群,那些蜂子没有靠近我们。

那晚冷风呼啸,寒气透骨,要去祭拜的地方离家不远,却是走的艰难。离祭拜处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我听见了炮仗的响声,再走近就看见我大爷,他往我们这里走来﹣一显然那炮仗是他放的。他见到了我和外公,显然有点诧异,但是没有和我们说话,只是对我们点了点头。

我那时就突然想到大爷与外公分家并不全是为了自保,也有迷惑滇妖的成分在内。是啊,我早该想到,大爷都已经告诉了我神牌的存在,没道理他会不知道外公的计划。

那时我不知道滇妖诞生于人,且诞生了两千余年,只是主观地认为一个盘踞村子不知多久却没有彻底掌控村子的存在不会有过人的智慧。

我跟随外公到了祭拜处,祭台放着新鲜的水果和刚倒下的酒,地面上有刚烧尽的纸钱灰,台阶上还插着几根刚点燃的香和未燃尽的烟。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些硝烟味。

外公见那里有香和祭品,也就没有再插香摆祭品了,只是把猪头和鸡放在了供着灵位的牌子前,我也把鞭炮放在地上。那里有四个灵位,一个灵位是正对着那三个灵位。外公摆完后开始磕头,我当时拿着手电筒替他照明,依稀看见有两个灵牌写着”昊天正诰(没看清)玄穹虚元(没看到)”和”虚地母(之后的没看到)”,另外两个都没看到。

外公拜完后让我去拜。真要说起来这不合传统,毕竟我也不是外公一系的直系后裔。不过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就磕了下去。

磕完四个头后就觉得空气仿佛变得凝灼,我的呼吸和心跳都不自主的加快了。外公把猪头和鸡放回篮子,让我把鞭炮铺开。他拿出一根烟,狠狠地吸了几口,把烟递给我,自己先我而走。我明白他的意思,用那根烟点着了炮仗。

炮仗几乎同时炸起,瞬时炮仗乱飞,一个飞起的炮仗打到我的额面,我连忙往外走去。那炮仗的烟多得不正常,迷住了我的双眼。在灰白色的硝烟中,我依稀看到了一个全身没有毛发,眼眶处有一个空洞,鼻子处是平的,没有牙齿,嘴唇干瘪内凹,没有脖子,头与那皮包骨得身躯直接相连,胸部是一个空洞,没有生殖器,没有手腿的怪物。

那怪物﹣一便是滇妖。他的身躯百孔千疮,腐烂的肉翻卷过来。

袍携着硝烟直往我口鼻中涌来,我一直没反应过来吸入了许多硝烟,只能忍着不适冲出硝烟。

外公在外面等着我。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咳嗽,感觉嗓子里布满了硝烟,肺已经移位到了气管处。那时我喝一点酒也许会好点,但外公没给,我又说不出话来。一直到回了家我连喝了两大缸茶水才慢慢缓过来。

回来的路上我能感受到空气已经不那么冷了,风也没之前大。我还看见了蜂筒滚到了地上,但是蜂子却又在蜂筒里挤着了。

缓和过来后我已经能感到故乡发生了变化。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变化,我描述不出来这种变化,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变化的原因——滇妖死了。

​八:

城市中的车水马龙,大厦林立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心安,这是曾经闪烁霓虹的钢筋混凝土堡垒所无法带来的。不知为何,哪怕滇妖已死,我仍未得到彻底的放松。不过我在带回来的寒假作业中,夹着一本1972年出版(没有出版社,应为民间印刷)的《共cd宣言》,书封页写着外公的名字,应该是外公的。在书的尾页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文字,大部分已无法辨识:

谓之滇妖者,非妖而为灵也,有人之灵慧,而寄人识海……初生于我,而以我为生……是益害并存,本可相益而处,奈何非我者而不为我谋之,(划去),其欲成仙,而炼人神识,妄覆我部……祖师出而破碎妖身,化之于大池,身作脉以镇滇妖——《滇彝书﹣王前书》

东方诸族迁我,携法而来……祖师自东方而来,锁滇妖之身于大池,分滇妖之灵向四方。——《滇史﹣滇妖传》

■族氏率众出走,亦携滇妖……于是王立国,号滇,■族氏又分,而成苴氏各族……苴氏成茗氏诸族,后衍茶之诸姓……——《茶书﹣■族氏》

以下为外公的日记,但是只写下与滇妖有关的事,自十年浩劫时开始记录。其中描述我是:苴氏后人。我也是根据这部日记来整理本篇文章的。

由此可知:两千年前文明尚蒙味的古滇人部落产生了一种寄生在人类潜意识中的灵物,他们称其为滇妖,古滇人意识到滇妖可以利用,于是在一段时间内与滇妖和平相处。但是滇妖意欲”成仙”,先限制了古滇人部落的科技与社会发展,后又炼化古滇人的神识(潜意识)。

生死存亡之际,古滇人部落作出了一个弃车保帅式决定:在东方祖师的帮助下分裂部落,由其中一方承载滇妖。”■族氏”便是承载滇妖的部分。

分裂出去的”族氏”又迅速分化,行迹遍及今云南省、广西壮族自治区,包括老挝、越南的部分地区(日本,马来西亚等海外国家都有茶氏)。这些行动有效的破碎了祂的思维载体,并将祂的载体碎片带往各地,以期用无尽的岁月和进步的文明来磨灭祂。又在某个女子(即东方祖师)的帮助下将祂的实体封印在滇池底。

现在可以知道,他最重要的一部分思维载体被带到了我的故乡。而分裂后的古滇人部落,因为脱离了祂的控制,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社会和科技跨越式进步,建立了古滇王国。

十:

无人欢庆,无人赞赏,甚至没有多少人知晓。

我的外公,怀着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特有的对后代的感情赌上自己的全部,与袍抗衡。

他赢了,他输了。

嗯,没有了,真正的结局我不愿意写出来。

因为,我竟认为祂还活着……嗯,他的实体被封印在滇池之下……

哦,滇池……渊底之物……《滇彝书》……■族氏……我是苴氏直系……

不!不!祂还活着!不可能!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是的,祂还活着……祂是黑龙……不,他死了……我亲自见证……

怎么回事……不对,外公他不识字..……那么……谁写的……十年浩劫……

外公……滇妖……他是祂……打住,不要继续想。

不好意思,我又胡言乱语了。

你就当这是我的结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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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ol
成员
1 年 前

个人感觉不戳,会出一个系列的故事吗?

Coje
成员
1 年 前
回复给  evol

其实这应该算是一个系列的,承接《渊底之物》。

Coje
成员
1 年 前
回复给  Coje

当时写的时候就有想过写成序列,现在来看都不是令我很满意,当时还是不懂事,就想着加入公社好歹要写几篇文,显然这是错误的。

追知者
成员
1 年 前

厉害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