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齐鸮,竹林城首富之子。
今日正逢上日——明儿便是岁除,虽说今夜我那父亲说要守岁需得早早归府,但我对于那老东西的话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如今已是酉时,天色渐暗。大概是上日的缘故,街上行人稀稀落落,甚至平日最繁华的鹤逐街也少有人影。
我带着个小厮悠闲地晃荡着,忽见前头那如意楼传来声响——抬眼望去,但见那楼里人影绰绰,似是会集了不少百姓。我大步朝那楼走去,顺便抬手示意小厮跟上
跨过门槛,一位平日没见过的男子笑吟吟地接待了我:“二位爷,敢问今日来如意楼……”,我摘下腰间如意楼的玉牌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的笑容里立时多了几分谄媚,神态恭敬道:“贵客里边请!”
慢慢悠悠地跟着他往前走,我却觉得如意楼变得有些陌生,这楼我几乎天天来,却也未见过此等地方——楼里的木栏杆上黏糊糊的不知道沾着什么东西,那角落的黑影里似乎缠绕着某些奇异的玩意儿……这是……八带鱼的触手?
心下疑窦丛生,正要询问男子,却听他开口道:“爷,今夜咱们楼里可有一场大戏,为此咱们楼主特地将这里布置得奇异了些,还望您莫要见怪。”
“大戏?说来听听,若说得好了小爷给你赏钱!”我登时起了兴趣,如此装点我平日还未曾见过。
“好嘞!这大戏啊据说是楼主从海城请来的新秀,颇有名气,今晚的戏是他们的新话本呢。”
“拿着。”我丢给他几个银元,那人用牙咬了咬后笑容变得加谄媚:“谢谢爷赏赐!”
推开一扇雕着古怪花纹的木门,男子把我请进去,却不等小厮进来便想迅速把门关上,好在我那小厮也是练家子,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这是干什么?!”我有些恼火,“爷莫要生气,这戏啊只有咱们楼的客人能看,仆役一概不准入内。”他笑着解释道。
“是这样啊……你退下罢”听了他的话,我挥挥手让小厮在外面等候,心中对于戏的期待更浓了几分。
跟着他的指引我坐到了戏场最上方的位置——视野不错,可以俯瞰整场戏,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下去吧。”“好嘞!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唤我来。”男子应道。
环视一圈,我心下颇有些奇怪——今日为何不见一点红色装饰?按理说今日是上元,该装扮得热闹些才对。或许有什么其他用意,我按下疑惑,等着大戏开场。
随着锣鼓一声声敲响,戏子也陆续上场——是很俗套戏码,好戏大概在后头吧,我无聊地吃着面前的水果。
却听得一声低沉有力的鼓声在耳畔炸响,我被惊得一下丢去了手中的哈密瓜,带着几分好奇望向台上。这似乎是一只……猛兽?由于我所处的地方极高,因此可以看清那兽物的背部——那上面生着极为复杂的花纹,不……看上去更像是匠人刻上去的。那异兽甩着尾巴缓步走着,口中发出阵阵低吼。
是异兽秀吗?我期冀地坐直了身子,但不知怎的,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丝厌恶与恐慌。
异兽突然挣脱了绳子,一口咬在牵它之人的手背上,咔嚓一声,那人的手整只脱落下来——血液喷溅在场地上,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反倒将露着骨碴的手臂继续伸进异兽嘴里。
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人化妆的手法倒挺高超,我饶有兴味地瞧着。
“咔”很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入耳中,那人的手臂被整只咬下,接着那异兽仿佛尝到某种美味一般,三两下吃掉他的手臂后一把咬下他的半个身子,吭哧吭哧地咀嚼起来——不一会儿,台子上就只剩下一摊鲜红的血迹。
异兽突然怒吼一声,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海水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它跳下台来,一口咬住戏台子边一位兴致勃勃的观众,锐利的牙齿插进他的肉里,尖叫响彻楼里,“杀人了!杀人了!”“快跑!”百姓们的喊声唤醒了脑袋仍有些转不过弯来的我。
这不是戏!真的死人了!彼时,我一片混乱的脑海里只残存着这两个念头——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用力掰着门栓试图打开它,但那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一样,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动摇分毫:“行五!行五!”我大声呼喊着小厮的名字,但门外却丝毫动静都没有。
此时底下的人群变得更加混乱,朝下望去,那异兽开始大肆撕咬它身边的任何活物……老人,男人,小孩……空气中血液的味道我的心中开始感到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与……敬畏?
我开始大力地拍打木门,希望能够直接跑出去。可那些脆弱的木头却似乎被加固了一样,无论我加多少力气都没有出现一丝裂缝。对了……窗户!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冲向大开的木窗——本想直接翻窗出去,但我的手指却触碰到了一层……屏障?本来应该空无一物的窗户却似乎蒙上了一层透明而坚固的墙壁。
“啊——”一声尖叫在耳边响起,侧头望去,一个满身血淋淋的人倒在我的身边,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望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我吓得直接钻进了木椅子下头。
“咚”异兽的四爪落在木板上激起沉重的声音,浓烈的海腥味散入鼻尖。它俯首用力撕咬着那人的头颅,某些红色与白色的液体散落到地上,嚼碎骨头和肌肉的嘎吱声与他的惨叫混合在一起,我害怕地紧紧捂住了嘴。
那异兽吃下最后一点骨碴后转头望了望我这边,它的鼻子动了动——我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儿了,但它却一个飞身往下窜去。大概是没有发现我吧,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我几乎落下泪来。
可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的,我似乎看到异兽在离开前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期间偶尔有三两个人在我面前被异兽吃掉。那可怖的场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有好几次我差点就无法按耐住心中的恐惧惊叫出来。
楼里的烛火在异兽食人的过程中大多都被扑灭了,其余的人似乎都已变为了它腹中的肉糜,空气里弥漫着化不开的鲜血的味道,每吸入一口气我都感觉难受无比。
“有人吗?有人吗?”一道干净的声音把我吓得几乎跳起来,从椅底下望去,我隐约见到一抹微弱的烛光从楼梯上缓缓走来。眯起眼,我试图看清那人的容貌——但很可惜当时的环境实在是太暗了,即使十分努力我也只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个男子。
是有人来救我了吗?那一刻我激动到想要立马从椅子下爬出来朝他大声呼喊,不对不对,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我……这栋楼今天明显有些问题,窗户上有不知名的屏障,门也打不开……而且他这样喊不怕惊动异兽吗?残存的理性告诉我此时应该躲在原处不动。
“有人吗?有人吗?”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离我更近了一些。
“有人吗?有人吗?”衣料摩擦的声音与脚步声此时在我的耳中格外清晰。那人的声音似乎每次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音调,一样的语气……难以名状的恐惧紧紧攥住了我的心。
“有人吗?有人吗?”声音陡然在耳边炸响,我吓得狠狠哆嗦了一些,一股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衣袍——我失禁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长久的恐惧累计为愤怒爆发,我飞快钻出椅子大声对他吼道。“啊……吓我一跳。”那人被我吓得后退一步,“我是这里送茶的小二……”“不,你撒谎!”不等他说完,我便激动地打断。而后不待他反应,我立马拔腿朝楼下冲去,试图通过他愣神的功夫快点跑出去。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也无需再伪装。”一阵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回头却只见那人的容貌开始发生变化,上天啊……他的脸逐渐变形,骨头仿佛都不存在一样……他的四肢开始变得健壮,长出利爪……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哪是什么男子,分明就是吃人的异兽!
烛火啪一声掉在地上,那异兽四肢并用地朝我冲来,求生的本能使我飞快地迈动双腿往前逃去。
在黑暗中我不知自己跌跌撞撞跑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摔倒了无数次后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异兽的吼声时不时在背后响起,犹如一柄摇摇欲坠的利剑悬在我的头顶。
终于,我累得瘫倒在地上。汗水混合着尿液将长袍牢牢地粘在我的身上,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嗒”“嗒”“嗒”似乎是为了故意折磨我的精神,那异兽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而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它的嘴角向外咧开,露出一抹与人别无二致的笑容,满口獠牙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瘆人的光芒。
此时的我心中一阵麻木,经过多次的惊吓我已不再感到恐惧。“你很有意思。”它张口,正当我闭眼等死时却说出这么一句话。
“成为我的眷族吧,我叫年兽。”说罢,它将爪子轻轻按在我的手臂上——霎时,我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方才对于异兽的恐惧烟消云散,眼前的异兽仿佛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温暖与安宁环绕着周身。
“好舒服啊……”不知不觉间,我低声呢喃出一句。
某种奇异的冲动灌满了我的脑海,我要将自己献祭给年兽!我毫不犹豫地将头放进年兽的嘴里,它的牙齿合拢起来,我感到自己的头骨被挤压,然后碎开,我的眼珠从眼眶里迸裂出来……接着是我的脖子,我的上半身,我的腿……异样的满足感充满心间,随着身体被年兽一点点嚼碎,我从身到心都充盈着幸福……我与年兽真正融为了一体……好美妙的感觉……
“大圣元年正月上日,竹林城疑为猛兽所袭,满城尽屠,无一生还。”
——《竹林城志》
本文标题中的“食“读作si的时候意思是“拿食物给人或牲畜吃”和饲养的饲是一个意思,这里是说年兽的部分眷族们(就是前文提到的故意把手放进年兽嘴里的人)在年兽每年苏醒的时候都会带着它到陆地上来吃人,当然标题也可以理解为“年兽的食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