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箫水寒
浮屠寺，是我们那一片一座名气颇响的大寺，香火旺盛，僧众林立，建筑宏伟，吸引了许多游客前去拜忏，诵经，祈福。值得一提的是，世上名寺大庙众多，唯该处寺院举办的法会尤为灵验，凡前去求子，求姻缘，改善财运，化解事业不顺者，似乎皆能如愿，既然香客参加法会有所求，其功德钱自然更是不菲，寺庙僧众也借此赚得盆满钵满，据说更有一众富商专程来请庙中住持做法积累功德，求得更多财富。
大概很久以前吧，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几年前了，那时这个寺院还是一个小庙，没什么名气，那会我刚好赶上公司裁员，婚姻破裂，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片灰暗，不过我平时很喜欢诵经修道，为了混口饭吃，我便想去这个寺庙干点杂活，当当义工，至少能找个落脚之处。住持看我有些佛学基础，又能说会道，对佛法颇有领悟，便收了我。初入寺庙，每天生活也是十分单调，无非就是晨起诵经，打扫僧房，准备斋饭等等。
我本以为这庙中大家的生活和别的庙堂了无二致，但我很快便发现，我的许多师兄弟定期都会去法堂一段时间，然后才出来回归到正常生活，好奇心促使我找到维那，询问他们每次在大门紧闭的法堂都做些什么，他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只有慧根具足，功德充盈者，可进法堂修本派独一法门。听罢此言，我便有些失落，难道我潜心修行，一心向佛，于此地多时，难道功德未增？不过，数月之后，我很快便获得了可修此法门的资格，当时的我甚是欢喜，犹记得那天，住持告知我，有几位师兄已修得初地菩萨境界，已去得更大的庙内修行，看我在此时日不少，便给我机会得以进堂修法。我犹记得那天云波诡谲，天色昏黑，几只乌鸦于房檐鸣音，而法堂内的大浮屠像，在烛火的映衬下，似蒙上层层血色，但欣喜异常的我顿觉此为祥瑞，不足为奇。
初次学法，我便与几位师兄弟一同与法堂参拜庙中独设的浮屠像，该像与大殿中的别无二致，但据说修法有所进展者，可见其瑞祥，以昭佛力，随后，方丈便拿出寺中本法门经典《黑莲涤罪经》为我众宣说，我们也循着说法念诵，颂毕，监院拿出一个金钵，其中装满了黑色膏状物体，“此为法中摩尼至宝，随灌顶仪轨服下，可成无上愿”，之后，他便将“摩尼”一一分给我们，我那时一心想精进修行，便毫无犹疑地一口吃下，这东西初入口中如果冻般柔滑，但细嚼似有丝丝缕缕相互黏着，吞咽时又仿佛吃下了一个毛球，口感体验很是一般。
说来也怪，从那时修法开始，住持便准许我可以为香客诵经祈福，做点法事，而且百做百灵，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位知名公司的老总找我做法，说是意外致使自己的情人怀孕，她想以此要挟老板离婚，无论给多少钱都不会去打掉孩子，老总想让我做法使其改变心意，乖乖听话，我见他开价甚高，便一口答应，没过多久，老总又给我打来一笔钱，说是终于解决了这个大麻烦，他的情人因为事故出车祸死去了，很感谢我的法事。
种种灵验的经历让我愈发亲信常修佛法，所愿皆成，我逐渐开始享受这种言出法随，所愿皆成真的感觉，陶醉在这种被客户奉若神明的快感，我的师兄弟们也无一不是如此。随着我们僧众祈福，发愿实现的次数增多，我们寺院的名气也愈加响亮，也有更多财大气粗的客户来我们庙内捐款，积累功德。浮屠庙的规模也一扩再扩，而且我们还修缮了很多破落僧房，我曾向住持提出拨款返修法堂经年不改的破败浮屠像，但被严厉禁止，说是这样有损法相，于是我只能作罢。
我本以为这样每天行法修道的日子就是我的最终归宿，可以滋滋润润地生活下去，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我开始频繁做梦，昨天晚上，我梦见自己睡觉的大床变成了一个莲花座，周围的墙壁渐渐消失，将我置于无尽的虚空之中。莲花座开始缓缓升起，空中七色光芒普照，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而是彻骨寒冷，宛如置身停尸房。
几尊菩萨翩然降下，接引我缓缓升天，祂们面无表情，宛如石像，当我凝视其双目时，我竟然看到了无数只眼睛也在盯着我，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仿佛宇宙中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忽然，佛现身了，如此法相，激动和威压让我快要下跪，我正想行礼尊佛，却不受控制地被吸了过去，眼前的祥目突然变得空洞，头上的肉髻也逐渐中空，密密麻麻的血管盘旋如蛆虫，身上覆盖着沾满鲜血的皮肉，但这血液并不是红色的，而是漆黑粘稠。没来由的，祂生出了双翅，竟然是虬结的触须！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只听祂缓缓地说:诸天菩萨阿罗汉即临，当接引未悟众生至彼岸。
我便不受控制地受此感召缓缓抱了上去，直到我感觉自己要被压扁，眼前的彼岸也并没有开满香花，而是堆砌着成千上万的头骨，点点血泪涌出，汇成一片血海。等我醒来，眼前空无一物，身下的床单早已被我的汗水浸透。久日的奇异梦境让我身心俱疲，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早上照了照镜子，我的脸色苍白，脸颊浮肿，双眼布满血丝。
我向住持讲述了这几天的梦境，他双眼放光，双手合十道:“师兄已臻菩萨道，境界深邃不可及，随喜赞叹！此番法会，当引汝入至高境，随往日师兄至彼岸！”听到这话，我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此时的我，狂热地想要去更大地庙堂修行，这样会有更多的人来找我祈福做法，我可以获得更多的财富地位，还能享受更多人崇拜我的热切眼光。
今晚，我和一众师兄弟被住持接引，在法堂集中，此时的皎月，一片血红，蜡烛的时候微光与血色的天空交相渲染，月光透过古老的窗户洒在堂内，形成诡异的光影，将尖顶的佛塔投影成了一座巨大的幽灵般的影子。昔日金碧辉煌的法室多了几分暴戾和躁动，法堂角落，一尊破损的观音像显得特别诡异。她的四肢断裂，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似乎已经被遗忘了无数年。然而，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幽毒之光，极度兴奋地仿佛眼前饿徒见到了饕餮盛宴。
曾经我企图修缮的浮屠像也似我以往所见那样金身蒙尘，法相祥和，今日他好像身上充满了流动的血红色肉块，肉块的间隙长出了许多眼睛，窥视一切，浮屠的脸上也现出讥笑。“天龙鬼神，菩萨诸佛，诸天罗汉，所现佛非佛，如来非来，如来非非来，世无实有，破增不损，接引众生般若波罗蜜。”住持的声音回荡在大堂，“嗡吽格唔吽玛悉”，黑莲经中的咒语被一遍遍念诵，我顿感浑身充盈如沐浴暖阳，但很快，我感觉到了不适，眼睛酸胀无比，耳边传来尖锐的笑声，这声音刺痛我的耳膜。刚开始还以为这只是长久没有充分休息的幻觉，可我真切地感受到身上的充盈感逐渐要把我撑爆。
随即，我的七窍都不受控制般冒出了重重黑色的丝线，分外粗硬。身上的血肉也逐渐剥离，宛如强酸入体，“啊！，浮屠救我！”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住持冷冷地站在堂中“浮屠正在接引你啊，我亲爱的佛弟子！”
浮屠寺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香客们络绎不绝，听闻这其中的法会尤其灵验，游客们便都来此祈愿心想事成。这天，住持将一个新来的僧人带到法堂浮屠像前，庄重地宣布道:“此乃至高无上法门，慧根具足者可以修也。”望着这个初次剃度的小僧，我讥笑不止，不知是对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