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日潭
一、
“跟我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对面椅子上的男人没有开口，而是神经质地看了一眼关着的门，又转头盯了几秒钟的窗外。也许是明媚的阳光让他安下心来，他看向那个医生打扮的人，终于回答了他入院以来被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我看到了…特别大的暴风，我站不稳，被吹的晃来晃去，然后被吹飞了，但是其他人…好像感觉不到，但是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暴风！”
“好好，那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男人没有任何的停顿：“今天早上！早上起来我就突然发现外面在刮风，越来越大，把我家的玻璃刮碎了，我就跑出来，我家不能待了，我…我只能出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在追我，他们都感觉不到，所有人！但是这是真的，你相信…”
他突然又看了一眼窗外，大喊起来：“暴风！我没有骗人，你看！你看！”
医生试图安慰坐立不安的男人。
“我们这里是内陆，这只是……”
话还没说完，男人瞬间瞪大眼睛，猛地从椅子上摔下来，爆发中年男人的低沉嗓音绝对无法发出的尖锐尖叫，“来了！来了！它来了！”他趴在地上，紧紧抱着桌子腿，肌肉极力紧绷着，甚至连带着整张桌子都摇摇晃晃，就好像真的有风暴从他身上猛的掠过去。
窗外依旧风轻云淡。
那个男人被带走后，医生把他的行为写进了“症状”一栏，最终被确诊：知觉障碍。
这是市精神病院第一个有如此强烈且未知原因的极端天气幻觉的病例。
不幸的是，这个男人在当晚七点过时抢救无效身亡了。他在经历了5个多小时的“暴风”后在绝望的呼救和嘶吼中突发痉挛，停止了心脏的跳动。而就在前一天，至少在今早前，他还是个一切正常的人。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地区并不会真的有那种风暴，他只是幻觉很严重而已。
然而第二天，又有两个人被送了进来。一个是家庭主妇，声称她看到了“台风”，另一个是个公司职员，已经被幻象中的暴雨“淋”到失温。
这样离奇的巧合引起了病院上层的注意，经过简单的调查，这三个患者有大量的相同点：中年、压力大，幻觉产生无征兆且极其严重，无精神病史…最后两人也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精神崩溃，在当天夜里先后猝死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又出现了越来越多相似症状的患者，在这座北方内陆小城里已经集齐了几乎所有的气象灾难，而没有一个患者活到了第二天。这是个可怕的现象，没有人知道病因，死状却历历在目。
病院的领导们变得敏感起来，这也许不再是普通的精神疾病了，未知的病因、诡异的死亡…无不预示着什么。
事情已经控制不住了，记者闻风而来。
“您怎样看待这件超出常理的事情呢？”
“我们认为它可能有一定潜在的传染性，很大可能不是通过传统传播方式，对此还不能下定论，需要更多的样本调查。”
“那就意味着还会死更多的人吗？”
大量的采访与照片一经报道，便在网络上传播起来，其中混杂了一些媒体与个人稍加修饰和剪裁的言论，更是传得离谱。
但是人们害怕吗？不，他们不怕，因为恐惧没有真正降临到旁观者身上。
有人预言：灾难的幻象将会面临周期的爆发，如果不尽快找出病因，它将不再是幻象。
这种症状被人们称为“幻灾病”。
一般来说，致死越高的传染病传播效率越低，死亡率100%且传播如此迅速的“幻灾病”显得极其反常。或许，传播者不是携带者，而是一个死物的传染源，或是更可怕的可能——有人故意传播。那么这就不再属于传染病的范畴了。
“幻灾病”患者的数量在接下来十几天中几乎呈现正比增长，死亡率却没有下降。症状越轻也就是气象灾难的幻觉程度越轻的患者存活时间越长，在3~5天内，可最终依旧无法摆脱死亡。
患者大多死于心脏突发性痉挛，也有寒潮失温而死、高温脱水而死、在暴风雨中被吹飞（实际是坠楼）而死……
人们在网络上发布街道上行人突发“幻灾病”而引起混乱的视频，居民区角落里已经发臭的尸体，甚至是轻度患者本人的描述。网络上一片混乱。
而在现实中，这场未知来源的瘟疫，已经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的扩散出去了。全国各地都出现了这样的病例，可是各领域的分析都没能找出一个可靠的结论，来说明“幻灾病”的传播途径。到目前为止，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压力越大的群体越容易感染，症状也越严重，而“幻灾病”的肆虐恰恰增大了人们的生活压力，很多精神状态差的患者更是直接选择了提前自杀。
就在人们以为这是一场死局时，奇迹出现了。
二、
一位幻觉为干旱的女患者在感染后的第四天夜里突然恢复正常，以下是她的描述：
“那天，是我熬过的第四天，我实在无法忍受了，那是一种非常矛盾的感觉，我明明喝了很多水，泡在水里，但是我依然又干又热，这不是外界条件可以缓解的，在我的知觉里我已经严重脱水了，我想我活不过今晚。于是夜里我从医院里偷跑出去，一个人开车到了郊区的一个小湖边，我朝湖中心走过去，我想投湖自尽，不想干死在医院的床上。当时我特别紧张，感觉不到湖水…
“就在我走到水刚没过膝盖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阵电流声，类似于旧对讲机的那种“滋滋”声，我开始向周围看，是不是有人在附近，但是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声音，我意识到那声音也许来自天上，就在我抬头看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湿冷的湖水。就在那一瞬间，我恢复了正常。那天晚上的星星很多，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夜空。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电流声消失了，我没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可是我马上又听到了说话声，像悄悄话一样，是对我说的。但是我听不懂，我听不出那是哪种语言，发音非常奇怪。
“现在，我肯定我非常冷静，我为我的所有话负责——那绝不是人类的语言，这场瘟疫的来源与人类也没有关系……我盯着星空越听越入迷，我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轻，马上要飘起来了，然后我就昏迷了。”
不管她的经历真实与否，她的痊愈都是事实，政府第一时间对那个小湖展开了调查和研究，经过水陆空全方面的排查，最终发现了那天夜里来自湖面上空的电磁波痕迹。但是人们用尽了手段，也没能解读它。它成了一个完全未知的信息，就像一团乱码的符号，也许有意义，也许没有。
其他患者也接连去了那个湖，效仿第一个痊愈的女人走进了湖里。令人兴奋的是其中一大部分人的幻觉真的消失了，只有极少人因为太过激动淹死在了湖里。
可是事实上，恢复的过程并不是那样轻松。短暂的电流声过后，伴随着诡异低语声的是逐渐剧烈的眼球和头部的胀痛，失去方向感与失重。即使有少数人最后没有昏迷，也是神志不清，瞪着双眼不停的自言自语。面对诡异的经历，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超过了怀疑。一个接一个，顶着漫天星光走向湖中心。
一时间，这片小湖被奉为“神湖”，逐渐被资本占据，变成了少数人的“资源”。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趋之若鹜。生命与钱财高下立判。
这时，有人提出这种力量仍然是未知的，不应该盲目的追求。然后马上被人群的辱骂声淹没了。
然而安稳的日子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不出意外的，意外发生了。
人们沉迷于利用“神湖”的未知力量治愈“幻灾病”，对其传播途径的研究却一直没有可靠的结果。时间从不站在人类的阵营，预言中周期的爆发袭卷了全世界，每天新增的患者呈指数增长，多半数的人口陷入极端天气的幻象，人类社会彻底瘫痪。与此同时，“幻灾病”的致死率急剧下降。
“幻灾病”的变化，就像是滴入清水的墨水从集中到被稀释，但是这滴墨水是来自于谁，或者说是什么存在呢？
面对未知，人类种族所崇尚的秩序总是能占据上风。这使整个世界为了人类的命运，不得不共同对抗未知。
三、
人类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从第一个患者被发现到目前为止的两个多月里，气象站的探测仪器和自动气象站所给出的数据几乎没有改变，天气雷达接收的回波脉冲甚至完全没有变化。如果仪器的异常平静也是受到“幻灾病”的影响，那么罪魁祸首就是来自天外的电磁波。
一切问题仿佛迎刃而解，太空中的一些天体发生异常运动产生了一系列电磁波变化，特殊类型的电磁波在传播到地球时，影响了人类对天气的感知和气象仪器的工作。那么，它就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天外电磁波对人类知觉的影响也会从超高死亡率到无明显影响。前面所有关于传染病的判断都被推翻了。可是那个诡异的低语声也是电磁波的一部分吗？
现在人类面临唯一可能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确定真实客观的天气。异常电磁波的影响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人类至少不能坐以待毙，各国开始各自的对策。
政府为了避免群众的恐慌，公布了大量的研究数据和调查成果，最终将“幻灾病”定义为大规模天体异常活动发出的电磁波影响生物电信号所引起的特定知觉紊乱。无需特殊治疗，等待天体活动结束即可痊愈。气象探测仪器的故障则没有向社会公开。
不管人们相不相信这个结果，也只能接受，更何况对于灾难的幻觉已经基本可控，对日常的影响也逐渐减小了。医院、精神病院、心理治疗机构已经不再接收中轻度症状的患者，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各个方面都在呼吁“无视今日的风暴”。
医疗普查显示，全国80%左右的人口仍然处于幻觉中，这也就意味着大部分人体验不到真实的天气，而剩余的人也同样不能分辨出自己感受到的天气到底是真是假。每个人都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天气里，在同一片天空下，有人的世界艳阳高照，有人的世界狂风大作，有人的世界大雨倾盆……那么，所谓的真实到底是触手可及的大风，还是感官之外的平静呢？谁又能无比的肯定，一觉醒来骇人的风暴真的仅仅是个幻觉？
无视今日的风暴，是理想结果？还是极端追求？
社会终于又平静了下来，“幻灾病”不再能引起恐慌，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与人谈论自己的“天气”如何已经成了日常的聊天内容，穿着背心短裤的人向撑着大伞的人感叹：“如果你的雨可以下给我一点就好了”，“如果我也能吹到你的风该有多好”…诸如此类。
曾经风靡一时的“神湖”早已失去作用，成为了一个纪念景点。没有人再去关注天气预报了，因为几乎每个人的天气都是固定的，外界天气变化如何，他们也感受不到。人们被屏蔽了一部分对于外界的知觉——那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开始厌倦了自己特定的天气。通过VR技术体验其他天气，成为大众娱乐的项目之一。
在最初的那家精神病院里，负责世界上第一个“幻灾病”患者的那个医生死了。他的幻觉同样是强大的暴风，据描述，他在暴风中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疯掉了，然后被控制起来治疗，不过一直没有好转。
他不停的念叨着他看到的那东西，经常浑身抽搐，表情狰狞，偶尔又会安静的祈祷着什么，比如“群星回归”之类的…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终于在一天夜里他不知怎么挣脱了约束衣，撞墙自杀了。病房的墙角被蹭满了血迹，他的尸体向着北方匍伏跪地，像一位信徒，也像一个罪人。
群星归位，北方的天空中阴云密布，雷声轰鸣，铺天盖地的祈祷声被狂风拆解的七零八落，浓重的云层中似乎在孕育着什么庞然大物。而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类，仍然沉迷在“无视今日的风暴”的平静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经陷入何种境地。当卫星与天气雷达发出预警时，他们又是怎样的半信半疑…一双大手早已开始搅动风云。
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阿卡姆镇上，陆续消失了一大批人。
人们惊奇的发现，所有有关气象的幻觉都消失了，也就是所谓天体异常活动结束了，世界恢复正常。天气雷达的预警终于受到重视，可是大洋上天灾级的风暴已然成形，混乱的吟语已经传遍世界的角落。
预言是对的，一切还未结束，人类不必再无视风暴，因为“上帝”祂放开了掌控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