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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宴

更新: Dec 7, 2022  

虫宴

作者:徐墨涵

隔壁湾子又死人了,也是一个年轻孩子,叫王涛。是今天湾子里一个准备下地干活的老人发现的。

那孩子的尸体泡在水沟里,听那老人说,发现的时候,四肢被折断,肚子也被刨开,最人的是:那孩子的表情。“那表情,比见了鬼还要再害怕几百倍似的。”李大爷躺在门口的太师椅上,一边抽着硬黄鹤楼,一边跟村里的熊孩子 们讲述着他道听途说来的话。我席地坐在一旁逗狗,看那些小孩子一惊一乍的样子作消遣。

去年元宵前一天我才回家过年,结果又是疫情又是公司破产了,干脆待在村子里打算等疫情结束,一眨眼到现在都要立冬了,又来一伙偷孩子挖器官的。农村下午吃饭吃得早,还没黄昏,孩子们的爹妈就喊人吃饭了,又李大爷不讲话专抽烟,小孩子没一会就走光了。

“这年头,又不太平了,”李大爷眼睛骨碌直转,转头看向家门前的沥青路对面,招呼着我,“小李,路对边那是老王不?” 我抬起头一瞧,确实是那个王老赖。

王老赖,本名叫王海,在村子里人缘不好,加上做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情,虽然结婚之后改了些许毛病,但是王老赖这个名头却一直被这么叫着了。

他是王涛的爹。

前几天我还见过他带着他儿子去钓鱼,爷俩拿着渔具边说边笑,当爹的中气十足,虎背熊腰,当儿的也有小孩子的朝气,就一天功夫,全变了样。王海站在路对面,等着没多少车了,才穿过大马路过来。头发全白了,变得没有生气的灰白,眼圈紫的发黑,神情恍惚,连腰板子都挺不起来,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比四五十岁还要显老。“小李啊,今晚能跟叔去大塘那边走走吗?”也没闲聊,硬塞我包红塔山, 开门见山的就让我帮忙去。

我家在李家寨子,王老赖住王家湾那一块,他说的大塘,是两地中间的一个水库。他儿子被发现的那条水沟就通着大塘。

他是要找杀他儿子的凶手,至少也要找到线索。

那天晚上,没有一片乌云,但月亮就是不出来,不吉利。

李大爷也跟着我去,我劝他也劝不住,七十好几的老爷子了,偏偏就爱瞎蹭热闹。

我俩一人一支手电,也不需要收拾就走了。

老爷子兴致比我还大,嘴巴更是一刻也不闲着,他穿个老人拖鞋比我一个穿运动鞋的都要走得前头,转头跟我聊上了“当年闹文革的时候,也出现过这样的事,小李,你信不信,我真的看见过死小孩?”

“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见识肯定广些,什么事情你没见过呢?”

“我敢打担保,王海的小孩,不止是掏器官那么简单。”老爷子看出来我敷衍他了,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后拽,还真把我拉了个踉跄。

“你晓得法L功不?”“那不是自F的吗,跟这有什么关系?”我不解。“以前国家不管这些气功啊什么的,就是因为真的有,钱学森都研究过气功你晓得不晓得。”

“那也不是文革的那一时间吧?” 我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又狠狠的打了我一踉跄,老爷子脖子都气红了,扯着嗓子吼我,“他们搞气功,肯定是先有的气功再研究撒!你读书读狗脑子里去了。”

我不敢跟老爷子顶嘴,顺着他往下问,“那和老赖的小孩有什么关系呢?” “气功,往大了讲就是玄学嘛。国家支持气功那时候,鱼龙混杂的,有真有假,九成九九都是骗子唬人赚钱,一小搓是真本事的,还有一些,是不敢,也不能上台面的东西。” 一个看不见月亮的大晚上,一个快入土的老爷子跟我讲我还没出生时,那野蛮生长的年代中的山野怪志,我瘆得慌,也不敢再气这位大爷了,硬着头皮往下听。

“有一个法子,跟采生折割差不多的意思,是给那些快入土的怕死的老不死用的。”李大爷眼神空洞, 好像陷入了以前的回忆当中。

我走在大爷身后,护着他不留神绊倒了。“祭山神,送生礼,换得耄耋不白头。”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段不像贯口不像咒语的词就没有再作声,只顾着闷着头赶路。我被他给唬住了,一阵东风吹来,把我吓得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那王涛也不算婴儿啊,十来岁的初中生了吧。” 我在老爷子身后看不见他的脸色,只觉得这夜晚太过寂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注意的问题,有风吹过,却没听见半点风声?

到了王家湾,王海家算是宽敞的前院完全被人给挤满了。戴金链子烫头的有,戴军帽穿常服的有;虎背熊腰的壮汉有也有垂垂老矣的老人。这些要么是王海本家人,要么是和我一样被喊过来的闲人,当然,还有警察。

都是一些民警,防疫嘛,我们这又连郊区都算不上的地,管刑事案件的不让出城,只能由这些小片警瞎参合。

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我也不随便打招呼,就在门口瞎转悠,刚刚村主任又鬼鬼祟祟地过来把李大爷给拉走了。这下子连唠嗑都没有人了。

找不着王海在哪,他老婆却忙里忙外的,一会给人端茶倒水,一会给汉子们发散烟。这个女人也是坚强,自己小孩刚死没多久,都没想好埋哪里,又得来处理这些事务。

“你就是小李吧?”

我嘴里叼着烟正发呆呢,肩膀被突如其来的拍了一巴掌,把我吓得不清。

等我抬头看清来人,才发现是一个大约有五十好几的男人,穿金带银的,体态臃肿,可我不并认得他。

来人看出来我的疑惑,掏出个打火机往我叼着的烟上凑,“我叫王江,王海他亲哥哥。”

我敷衍地跟他寒暄两句,把烟给点着了。

“今天晚上麻烦你们了啊。”他也是个自来熟,还没三下两下的就跟我勾肩搭背,我也懒得多做客套,任由他在我旁边叨叨。他脸色并不好看,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该如何形容他发白的脸色,大汗淋漓,汗衫的衣领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块。

烟抽了一半有余,这个王江也终于是进入正题了,“我看见你是和李田光大爷来的,现在怎么没见着呢?”

李田光,就是李大爷。算是我亲戚, 我是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只管他叫大爷。可李大爷从我认识他起就没有发过什么财,一生也没做个什么一官半职的,他怎么和眼前这个暴发户模样的王江认识呢?

“老早就被村主任给叫去了,也是,那么大个岁数,来这边凑个屁的热闹。”我把烟屁股扔到地上,踩两脚。

王江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知道李爷子以前干过什么吗?”

“嗯?” “文革那会,他是整人的。”

“不能吧?”

“怎么不能,他还和我家有过渊源呢。”

“什么?” “我爷爷以前是个考古的,也喜欢研究那些昆虫之类的,那时候我家还是有点钱的,算半个地主吧,”王江给自己点根烟吸着,“然后就文革嘛,李老爷子就举报我家,说买那些昆虫标本,是走资派,反革命什么的。”

我听到这里算是听明白有什么渊源了,可这王江却是笑眯眯的,对李大爷的语气也是比较尊敬的,这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是真看不出来。

他还在那讲着,“你知道以前整人有多狠吗?曾经那些扛住了鬼子的折磨的军人都扛不住那些人的整,何况我爹呢?”

“我爷爷不仅死了,我家也给烧了,祖上传下来的宅子最后成了一堆碳。” 正听着王江讲的事情呢,就看见王海和他老婆站在一块喊人,说要沿着大塘边走,找抛尸的痕迹。

我正要起身呢,被王江给按住了,他脸色更加苍白,满头的汗水活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浮尸,他急促的跟我解释着,“你知道吗?我爹说,爷爷那天被整完之后放回家里了,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待着,但是那一天李田光放火把宅子给烧了,我爷爷的尸体在第二天却从河上飘到了现在的那个大塘的中央。”

这个胖子的胖脸狞狰的拧成一团,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直往外蹦,“小李,赶快回去,别去大塘,赶紧回去把门窗封好,不要留一点点门缝!他要拿你们续命!”

这时,一个民警往我们两个这边喊,“欸!那边俩,去大塘呐!”

我正被王江捉住双肩,趁王江愣神从他手上溜了出去。

待我跟上寻塘的队伍,才勉强回头跟王江再打招呼,“那个江哥,有时间咱们再聊啊,我先走了。”

但我却没有看见王江,王海家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

刚刚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幻梦,如果不是肩膀上留下的汗渍,我完全不敢相信刚刚那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我浑浑噩噩的跟着人群在队尾走了好一阵子,听见前面有人让我们分成两队,分别从大塘东西走,追求搜索的效率。今天的夜空纯洁,没有一丝乌云,却看不见月亮的影子。繁星冰冷地闪烁着,不给人们投下丝毫的光。近立冬了,大塘里生长的芦苇只剩下枯败的杆子,黑黝黝的立在水面上。岸上的人们打着手电,丝毫注意不到水面一片黑暗,拒绝反射出人影和灯光。

我突然想起来了,从到王海家开始,除了人群嘈杂的噪声之外,我从未听见其他应该存在的声音,鸟啼、虫鸣、风声。

我远远地望着大塘的水面,那黑暗的镜面上似乎有一张苍白的胖脸浮现出来。

透骨的寒意从我的脑门直冲脊梁,我有了点尿意。尽管我离与我最近的一个人都相距十几米远,我还是胆颤的自言自语说,“我先解个手再跟上啊。”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往后跑。我大脑一片混乱,当我再次开始想起我身处何地时,我骇然发现——我在王海家的前院里。

怎么能到这里来!

还没等我重新跑走,王海家本不应该有人的三楼,开灯了。“小李啊,你怎么还不走?”我身后传来我最不想听见的声音,是那个丧子的王海。

杀了他儿子的是他自己。

但是,他不是应该带人去大塘了吗?

“海哥,你还在啊。”我颤颤巍巍地从僵硬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呵呵,你也在”王海皮笑肉不笑地跟我打着招呼,而他面皮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阿江跟你说了吗?”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形慢慢变得佝偻,皮肤无力的耷拉下来甚至出现了老人斑。

这样的变化,还算是人类吗?

“江,江哥?”我能感觉到我身上的冷汗从我身上流下来的感觉,我开始明白王江为什么像刚刚那样惶恐不安了。

王海笑了起来,他的嗓音像是爪子从黑板上划过似的尖锐刺耳。我能感受到,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能感受到,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他是比人类更加的恐怖,更加的诡异,更加的不合理的事物,他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的眼球掉下来了,他的牙齿脱落下来了,他身上的皮肤一寸寸的溃烂掉,祂把人类的伪装褪下,祂开始迈着步子向我行走而来。

我能听见了,立冬之前的虫鸣,深夜的风声,还有河水拍打岸边的水声。

在我面前,张开双臂,与我展示由恐惧和憎恶构成的身体。黑色的细小的甲虫们从的身体上掉落下来,扑腾着它们的翅膀,伸展它们的躯体,疯狂地向我飞来。

恍惚之间,我明白王江的去处了。

我被黑色的虫潮给覆盖,一只微小得不如米粒大小的甲虫我伸手便能碾死,可面对这些成亿上十亿百亿的食人黑虫,我除了面对死亡,还能有其他的法子吗?

它们用口器啃噬着我,只是瞬间,我就从一个可怜的步入虎口的羔羊,变成了被万虫噬身的受刑的囚犯。

这些受更加可怕的恐惧所驱使的奴役们尽情的饮着我的血,吃着我的皮肉。啃食眼球,钻入鼻腔,涌向肺部,奔流的潮水一般的虫子们灌入我的肠胃,从里到外,从内到外,我被此可怕的酷刑折磨得忘记了喊叫,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我自身的存在。

我被火焰的灼烧疼痛的唤起来,所幸我的耳膜没有被全部吃完,还能听见声音,我的眼球剩下的残片还能勉强的捕捉到画面,我不敢想象我的其他身体部位还剩下多少可以用来维持我生命的有用部分,相比我还能苟延残喘多久,现在的形势更加值得让人注目。

曾经叫王海的怪物浑身披着火焰与他使唤的奴隶们一同狂叫,四周已经成为一片汪洋火海,一位苍老的身影与祂遥远相对。

我最后在市立医院醒来,失去了双腿与右臂,仅剩的皮肤也被献给了收场的火焰。

我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该由我这个盛宴之后留下的残羹冷炙评价。

我把这篇日记留给日后的活人观看,再由你们来做评论。

至于我,那一晚的可怕经历不仅仅摧残了我的身体,在我内心深处,连我自己都只能窥探一二的世界中依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我已经被献给无尽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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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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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年 前

That is not dead which can eternal lie,and with strange aeons even death may die(那永恒长眠的并⾮逝者,在亘古中即便死亡亦会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