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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活动】长生

更新: May 2, 2023  

长生

作者:半梦半醒的AZ

随着雨势渐缓,周围朦胧的群山中终于出现了一抹人烟。李明甩了甩因为被用来当枕头而有些发麻的手臂,好奇的向窗外望去。

望不到尽头的山路蜿蜒曲折,从浓雾中铺开,又延伸到浓雾中去。

李明的父亲是开明的人,在李明六岁那年,父亲送他和母亲登上了去往大城市的火车,从此李明再也没有回过家。

李明回想起那个叫做愚村的老家,全村上上下下三百多号人,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些亲戚关系。小时候老是听隔壁二姑爷娶了三叔的小姨子,生出来的女儿被五舅爷同自己的大儿子指了娃娃亲……那样一群人,终其一生蜷缩在一个山顶的小山村里。

但同样,父亲也是守旧的。不知什么时候起,父亲便老是在电话里念叨着让李明十八岁那年要回村祭祖,即便是李明从未听过这个习俗。

实话实话,李明并不想千里迢迢的回到不见天日的山旮旯,但考虑到父亲的身体和自己的生活费额度,李明终于答应踏上回村的道路。

颠簸了一路的大巴终于停了下来,李明顾不上外面的绵延小雨,急忙收拾东西下了车。长时间的盘山公路让李明处在呕吐的边缘,胃酸混合着半消化的午餐在肚子里来回翻腾,让他不得不赶紧下车透口气。

看来这一年养尊处优的大学时光,让我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了啊。李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深吸了一口气。

刚下过雨的空气中混合则山村特有的泥土气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特殊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发了霉,又充斥着一股腐烂物的恶臭,虽不浓烈,却异常清晰。李明皱了皱眉头,不禁咳嗽了几声,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喂,没事吧?”

一双手搭在了李明的背上拍了拍,似乎是想让他好受些。李明强行咽下一股涌上喉咙的胃酸,回头看去,发现车上的旅客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后的是满脸胡茬嘴里叼着一根烟的大巴司机。他消瘦的身体让油腻的制服显得极不自然,双眼凹陷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入眠,沙哑的嗓音仿佛是声带被人挖去一大半一般让人难以听清。

“没怎么来过山里吧?第一次都是这样的,吐一吐就舒服了。喏,给你这个,吃了会好受点。”
司机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零食递给李明,那是一袋肉脯。

“肚子里有点东西就好受了,吃吧,别嫌弃,我身上可就只有这个了。”

司机把嘴里叼着的烟头丢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

“抽烟吗?”

“不了,谢谢。”

李明接过了那袋肉脯,没有接香烟。

“年轻人,我看你只有一个人,是来愚村玩的?”司机用脚来回蹂蹑着烟头,问道。

“不,我从小在愚村长大的,只是这些年在外生活。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那个什么祭祖仪式的。”

嘴里咀嚼着肉脯,李明口齿不清的说道。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还得赶着接下一趟乘客呢。”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司机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他把香烟塞进口袋,上车说道。

“这几年这一片被不知道哪个开发商看上了,搞了很多旅游项目,许多村子就都搞起了工程。不知怎的,就你们愚村不愿意开放,开发商特意在村口修了好多路,人家诚意都到这份上了那些人还是不松口。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多劝劝你们村干部……就顺着这条道,走到头左转就是村子门口。”

司机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什么。过了几秒,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

“祭完祖就赶紧回家吧,这里……算了,没什么,祝你好运。”

大巴车的轰鸣声在身后远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李明在原地。他起身顺着崭新的柏油马路望去,尽头的愚村看上去无比陌生,丝毫不能和记忆中的景象重叠。

李明咽下肉脯,逐渐隐没于浓浓的大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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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小明来啦?看看,你都长这么高了,大小伙子啦!”

李明尴尬的朝村口似乎在等自己的老人笑了笑,问道:“您是?”

“你瞧瞧这孩子,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我是你二叔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老人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快把眼睛给挤没了,但瞧上去气色还不错。

“看你转悠这么半天,不认识路了吧。跟我走,我带你进村。”老人朝李明伸出左手,要接过李明身上的行李,被后者轻轻拒绝了。

“二叔您前面带路吧,哪能麻烦您提东西。”

“这孩子,咋这么见外。别看你二叔岁数大,身体硬朗着呢。”老人哈哈大笑,带着李明往愚村大门走去。在李明的记忆中,村子里的墙几乎清一色都是黄土垒成的,现在却换成了石砖,看来愚村这几年生活条件有所提升。

“二叔,我爸他来了没?”李明跟在老人后面,一边好奇的打量着一旁打麦场上玩耍的稚童,一边问道。

“他啊,老早就来了,这会子估计又在老张头家打麻将呢。”老人说道。

老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盯着李明:“明啊,我和你爸,还有村子里的老人,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现在一个个都子孙满堂,按理说也没有啥值得挂念的了,但这个祭礼可马虎不得啊,还有两天就到清明节了,明啊,这祭礼你可一定好好参加啊,别不耐烦,也算是给你二叔一个面子,行不?”

李明有些无奈,虽说他心里一直对这种传统风俗不屑一顾,可也不好当着老人的面反驳,只得满口答应了下来。

忽然间,那股神秘的恶臭味不知从哪里又飘了过来,李明皱了皱眉头,问道:“二叔,你闻到了吗?这是什么味道啊,我从村口就闻到了。”

老人抽了抽鼻子:“二叔年纪大了鼻子不好使了,闻不出来。不过你说的应该是粮仓那边的味道吧,你不知道啊,前几天下大雨,差点就引发山洪了,很多粮食都发霉了,都给村里的年轻人扔了,那可真是糟践东西啊。想当年,我们那时候没吃的……”

听着老人的絮叨,二人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老人指了指面前的瓦房:“喏,明子,这间房以前是二娃家的,现在他们有钱了,盖了新房,东西啥的都还没来得及扔,你就凑合住两天。”

李明点了点头,走到了房子面前推开了门。瓦房不大,也就五六十平米的样子。客厅、卧室、厨房加一个卫生间,条件倒也没有李明想象的那么差。他把背包和行李箱放下,转头对老人说道:“麻烦你了二叔,大老远的还去接我。”

“瞧你说的,哪有亏待自家娃的道理。”老人笑了笑,用左手从兜里掏出一个旱烟袋点了起来,“大老远的回来一趟,你先休息会吧,二叔就不打扰你了。”

“嗯,行,二叔您慢走。”

送走了老人,李明开始着手收拾屋子。简单的铺了铺床,整理了一下地面,李明就躺在床上刷起了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地处大山里的缘故,这里的信号格外的差,近乎于没有。李明只得开始看之前缓存的小说。房间里采光不是很好,再加上阴天,整个房子里显得有些昏暗。

看着看着,李明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一种自己被人盯着的感觉。他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大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人和自己差不多高,年龄应该也和自己相仿。李明眯起眼睛,借助手机的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不知为何,他似乎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哥。”

那人开口了,一脸平静。

但后来李明回想起来,却总感觉当时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着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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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去,咱们大概有十二年没见了吧。”李明在田垄旁漫无目的的走着,身边跟着刚才那人。

“是的。你还是老样子,哥。”那人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子,随手弯下腰摘下一朵野花。

他叫李长夜,是李明的堂弟。在李明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拖着鼻涕的小跟屁虫,转眼间,就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我这几年给你寄的信你都收到了吗?你可是连一封回信也没给我写。时代变了,写信还是不太方便,你有空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一下。”李明笑道,那些和他在一起的童年时光浮上心头。

李长夜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

“怎么?你不会没收到吧?”李明有些疑惑。

“哦,怎么可能,只是邮局离村里太远了,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乱跑。”李长夜愣了愣,说道。

“身体?怎么回事?”李明有些疑惑,刚才他还在羡慕李长夜那白皙面孔。现在听他这么一说,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病态。

“先天性心脏病,瓣膜发育不全,没办法剧烈运动。我想,我大概只有一两年好活了”李长夜又捏了捏鼻子,说道。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去大城市的医院再检查检查?”李明有些震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些年我家里人拿着我的资料辗转了十几个城市,无一例外都是一样的结果。”李长夜平静的说道,仿佛在议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做手术只能延迟我的死亡时间,况且那天价的手术费我们家也折腾不起。”

长久的沉默弥漫在二人身边,李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李长夜则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没事,这些村里人都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是想,在死前能呆在生我养我的地方,能多为乡亲们做些事,就很满足了。”李长夜捏了捏鼻子,说道。

不知不觉,西沉的落日已经快看不见了。李长夜拉住了还在往前走的李明,示意他别在往前走了。

“天就要黑了,哥,今晚村子里有个庙会,你要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我就先回去了。”

李明点点头,扭头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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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夜已经深了,远处却依旧灯火通明。李明想起李长夜的话,心想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那个庙会看看。

庙会设在村口的空地上,那里原先是一片打麦场。

李明抱着好奇的心态走了过去。庙会灯火通明,四周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各色的小吃摊散发着不同的香气,撩拨着李明的味蕾。可奇怪的是,四周的照明都是用的绑在木棍上的火把,没有看见任何现代化照明设施的痕迹。

李明在一处卖糖葫芦的摊子前停了下来,这东西在城里可不常见。望着那泛着焦黄的糖衣和鲜红饱满的山楂,李明不由得食指大动,立即掏钱买了一个。

正当他要一口咬下去时,眼角的余光一瞥,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那人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大衣,灰土和污渍让人无法分辨出衣服的本来颜色。他的眼神呆滞,头发杂乱的像一团杂草,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看上去很长时间没有洗过澡了。李明愣了片刻,猛然意识到了那人是谁。

他叫李慈,比李明大了五六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了。李明听父亲说,在前几年李慈不知为何生了一场重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的时候就变成这幅憨傻的样子了。李明顺着李慈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便无奈的笑了笑,咬下一颗山楂后便把整根都递给了李慈。李慈见状兴高采烈的一把夺过,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李明有些哭笑不得,或许是有些受不了李慈身上那刺鼻的恶臭,他轻声说道。

“慢点吃,吃完了就早点回家,别一个人在外面乱跑。”

说完,也不管李慈有没有听懂,便继续向庙会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李明忽然察觉到周围的人群似乎正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他有些好奇,便跟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流来到了一处戏台子前。戏台搭建的很简陋,可上面的布局和摆设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给人一种十分专业的感觉。周围此时已经是虚无坐席,李明只好在附近找了个石墩子站了上去。

随着二胡声响起,底下的观众便开始大声喝起彩来。出乎李明意料的是,那戏台子上的幕布并没有拉开,而是由演员在幕布后面通过映射出的影子来表演。虽然很多唱词听不懂,但李明还是被那悦耳的音乐深深的吸引住了。

正当他准备用手机录下一段时,音乐却突然间换了个风格。随着不知名乐器的加入,整首曲子开始变得诡异怪诞起来。紧接着,一段尖利的女声吓了李明一跳,差点从石墩子上摔下来。如同厉鬼索命一般的女声如泣如诉的唱着一段念白,让李明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无色亦无相。”

“无神亦无形。”

“无始亦无终。”

“无往亦无前。”

“家财散尽只为博一笑,火解飞升共登极乐逍遥。”

幕布后的演员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可李明却没有在那扭曲的舞蹈中看出一丝美感,反而是被那非人的动作吓得说不出话来。音乐到了高潮部分,念白戛然而止,那人影竟将头部缓缓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李明眼睛都瞪圆了,可周围的人却仿佛浑然不觉,还纷纷鼓掌喝彩。

直到幕布的拉开,李明才发现那人影只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提线木偶罢了。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李明还是被那怪诞的舞蹈吓得不轻,无心再看下去了,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去睡觉。

可这时,一双手突然把自己拽到了一旁。李明回头一看,是刚才还在吃着糖葫芦的李慈。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李明只得跟随他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怎么了?还想吃?要不我再给你买一个?”李明问道。

“你…..你是明,明子?”李慈艰难的开了口,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一瞬间让李明觉得他不像个傻子。

“你认出我了?对啊,是我。”

不管怎样,李明还是有些开心的,毕竟这是自己从小的玩伴,自己也不忍心看他这幅痴傻的样子。

“你…..你,你快,快走!”

“什么?”

“我说你快,快离开这里!”李慈脸色一下子变成狰狞起来,使劲推了李明一下。李明有些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回来参加祭礼的,参加完我就走,好吗?”李明不想和一个疯子吵架,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安慰着。

“什,什么?祭礼…..完了,来,来不及……”李慈后退了一步,然后抱着脑袋在地上痛哭起来。李明刚想上前,他却突然站起身来,拉着李明的衣领吼道:“来不及了!你,你千万不能……不能吃,吃…..村里的肉,千万不能,不能!”

紧接着,他便自顾自的一路狂喊着跑向远处,只留下了一脸茫然的李明站在原地。

这村子,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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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大学生活的赖床,被早早叫起来的李明迷迷糊糊的跟着父亲来到了村里的早餐店。望着眼前的包子豆浆,正在和困意作斗争的李明根本无心应对。

“看你那熊样,都快八点了还不起床,说出去不得让邻居们笑话死。”父亲瞪了李明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李明好不容易睁开打架的眼皮,拿起一个包子刚准备往嘴里送,却没来由的想到了昨晚的经历,李慈的那番话牢牢地印在了脑中,手里的包子立刻变得烫手无比,他赶紧放下,转头大口喝着豆浆。

“怎么不吃?”

“我,我昨晚吃多了,没胃口。”李明挤出一个笑脸,看上去比哭都难看。

“切,爱吃不吃,不吃给我。”父亲拿过李明放下的包子就往嘴里塞,“到时候饿了可别冲我叫唤。”

这期间,周围时不时有食客认出李明,热情的打着招呼。在父亲的介绍下,李明认识了三个伯伯,七个婶婶和五六个老街坊。虽然李明根本记不住谁是谁,但那种乡下独有的淳朴民风还是让在大城市待惯了的李明倍感亲切。

“明子啊,都是大小伙子了,吃这么点哪够啊。要不婶婶再帮你要两个包子?”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用左手递给李明一个包子,被后者委婉谢绝了。

“对了,婶,你知道村里那个祭礼是怎么个流程吗?我……”李明问道,却突然被父亲从背后掐了一把。他疼的“嘶”了一声,扭头看看四周,却发现周围的环境异常的沉默。当李明问出这个问题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躲着他走,似乎想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那个啥,你那个堂弟说是在等你,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和他正好叙叙旧,也省得你乱跑了。”过了许久,还是父亲出来打了个圆场。为了离开这充满尴尬气氛的地方,李明只得起身朝外面走去。

为什么他们都这个反应?李明有些纳闷,越来越觉得这个什么祭礼有问题。不过再怎么说,自己也就在这里待最后一晚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再去好奇这个什么祭礼了。

走了没多久,李明就在一旁的大树下看见了正聚精会神的观察着什么的李长夜。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喂,想啥呢?”

“我在选址。”李长夜冲李明笑了笑,“村里商量要建一个基站,选址的事情由我来负责。”

“你?”

“嗯。我初中就辍学了,自己在家自学了高中地理和物理,现在村里有些什么需要修理的或者扩建的都会来找我。”李长夜捏了捏鼻子,“我呢,每次也就象征性的收点钱,为自家人做事嘛,何乐不为。”

“没看出来啊,你都这么厉害了。”本来因为考上了一本而有些沾沾自喜的李明顿时有点自惭形秽,人家比自己小这么多都能独当一面了,自己却还在为期末考试不挂科而苦恼。

“走吧哥,我今天带你去看看村里的祠堂。明天就是清明节了,祭祖的事情含糊不得。”李长夜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示意李明跟上自己。

在村子的一角,一座不起眼的建筑便是村里的祠堂。李明不止一次的听父亲提起,这里存放着历代先祖的牌位,而且必须是对村里贡献很大的人死后才有资格把牌位放进祠堂。虽然是白天,可不知为什么,越是靠近祠堂门口越能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气。李长夜解释道这是因为祠堂大多是用石料搭建,冬暖夏凉,有点冷是很正常的事,但李明还是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说不出的阴森。

祠堂分内外两层,内层上着锁,李长夜说这里算是村里的禁地,只有祭礼或者其他特殊的日子才开放。外层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墙壁和地板被修葺的十分光滑。李明的视线锁定了门口摆放着的两只石狮子。一般来说镇宅的两只石狮子都是一只踩着一颗球,另一只踩着一只小狮子,可祠堂门口的这两个石雕却怎么看都不像是狮子。两只石雕的嘴里布满尖牙,就连嘴角滴落下来的口水都被雕刻的栩栩如生,它们的头上居然还长着触手状的东西,像是在不停的扭动,再加上它们背上那令人作呕的囊肿,李明相信这绝对不是什么镇宅兽。

“在好奇这对石雕吗?这可是咱们村一代代传下来的,都能算是文物了。”李长夜解释道,“好像有传闻说是从明代传下来的,你可别想着打它们的主意啊,我调查过了,这玩意和祠堂的地基是连在一起的,用起重机都未必搬得动。”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虽然嘴上像是在和李长夜开玩笑,但此刻李明的心里却十分紧张。两人间的玩笑话丝毫没有让祠堂那阴森的氛围变得轻松半点。李明甚至觉得此时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看着自己,自己内心的恐惧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增加,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哎呦,不行不行,我的肚子突然好疼,我先回去了。”

李长夜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李明用拙劣的演技离开祠堂,自己则站在祠堂内部的阴影中,就那么一直盯着李明离开的方向。

“哥,明天就是祭礼了,你可一定要来。”

李长夜的声音不大,落在李明耳中却变得格外清晰。他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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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时间眨眼般的过去了,本来热闹的村子,从下午开始路上便没有了人影。

入夜,整个村子变得死气沉沉。李明刷着手机,有些忐忑不安。有了之前庙会还有李慈那件事,李明这两天一直忧心忡忡的,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情会发生一样。

为了以防万一,李明还是打算做点准备,打开手机打了几行字。

“吱呀!”

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黑衣人影右手举着一根火把站在了门口。李明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衣服都换好了?”父亲说道。

“早就换好了,就等你了。”

“那我们就赶快出发吧。对了,临走之前再给你交代一遍,今晚是全村的大日子,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做的事情就别做,听见没?”

“嗯嗯,听见了听见了。”李明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一件黑色长袍,穿在了身上。长袍有些旧了,上面浓密的汗味代表着它的年龄。李明刚想再问问父亲有关祭礼的事,可看着父亲那急匆匆的脚步,只得压下心中的好奇,跟了上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光被层层乌云阻挡,换做平时在没有路灯的愚村里此时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但今天不同,一支支火把从四面八方向祠堂汇聚,李明有些震惊的看着路上那些左手持火把和自己衣着一样的黑袍人,很难把他们和平日里的村民们联系在一起。

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火把的光让黑暗变得粘稠,不仅笼罩着愚村,也逐渐开始笼罩李明的心灵。很快,祠堂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所有人都整齐划一的在祠堂外排好队,像是提早就排练好的一般。

一个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的黑袍人走到了众人前方,从袍子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祠堂内锁着的门。这应该是村长或者支书之类的干部吧,李明这么想着,随着一拥而入的人流进入了祠堂内部。

所有人在进入祠堂时都主动熄灭了火把,没有了火光,李明看不清楚祠堂内部是什么构造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一尊很大的像是神像一般的东西。之前打开门的黑衣人走到了队伍最前面,所有人在他的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蒲团。

“爸,那…..”

李明刚想出身询问,就被父亲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得讪讪的看向别处。到现在整个队伍里都没有一个人发出说话声,看来不能说话这个规则的确不能被违反。

“祭礼开始!”

那个黑衣人喊道,声音沙哑但充满了亢奋。不知为什么,李明总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其他人可没有李明想的那么多,他们只是默默的跪在自己的蒲团上,全部都一言不发。

忽然间,周围开始响起了音乐。那是一种诡异的类似笛子的声音,那声音尖利刺耳,毫无旋律可言,就像是一个小孩在胡乱吹奏一般。李明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领头的黑衣人就用手中的火把引燃了大厅里的火炬。似乎是在地下有机关控制,神像周围瞬间燃起了数团篝火,明亮起来的环境让李明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的神像。虽然李明对神学没有什么研究,可在他看了那尊神像长什么样子后,心中那本来被压抑住的退意冲破枷锁,逃离的念头几乎完全占满李明的大脑,逼迫李明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那神像李明从未见过,它的样子像是一团腐烂的黑色肉块,估计是用某种金属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手法让它看上去就好像正在蠕动一般。神像上面还雕刻着数以百计的触手以及一张充满粘液的大嘴,根本不像是地球上该有的物种。

神像那可憎的外貌属实吓到了李明,他刚想回头询问父亲,却发现周围的人突然全都俯下了身子,开始对着那尊神像跪拜。一时间顾不了那么多,李明只得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也开始磕头。他用余光看到站在神像前方的那名领头黑衣人身边多出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正默默注视着面前上百人的疯狂跪拜。也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一幕,在黑衣下会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

“张桂芬。”

领头的黑衣人拿出一份名单,开始挨个念出上面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便站起身来,欣喜若狂的走到神像的面前,从袍子里掏出一把刀子,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李明看着那人近乎癫狂的虔诚,一时间难以将眼前这个人和前两天还和自己聊天的和蔼大婶联系在一起。张桂芬在神像面前默念了许久,突然跪了下来,用那把刀子在手臂上连同黑袍划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鲜血从袍子的裂口处渗出,流淌在神像面前的凹槽里。接下来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张桂芬双手合十,看上去在急切的祈求着什么。过了大约有五分钟,领头的黑衣人冲身边二人做了个手势,他们点了点头,走到张桂芬面前强行把她带了出去。

“不,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可以取悦神的,肯定…..”

那两人没有理会张桂芬近乎撒泼般的挣扎,只是毫无感情的架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拖了出去。领头的黑衣人接着念到下一个名字,然后下一个人便会重复这个过程。有的人在被带走时一言不发,有的人会痛哭流涕,更多的人会像张桂芬那样,死命的挣扎和祈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不过没有人会怜悯他们,看上去像是保镖的二人只会冷酷的执行领头黑衣人的命令,像是两台机器。

事情从第三十一个人开始有了转机。当凹槽处再一次装满了鲜血时,神像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从天花板上掉落下了一团血肉正好砸在那人面前。那人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开始癫狂的大笑起来,用右手中的刀子疯了一般的劈砍着那团丑陋的肉块。

他从里面掏出了一只正在扭动的虫子,那虫子通体肉色,身上布满了肿块,正在一边扭动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人盯着那只虫子数十秒,像是静止了一般。突然间,那人又开始癫狂的大笑,而那只虫子的叫声也变得像人类的惨叫声。在众目睽睽下,那人用左手将那只虫子一股脑的塞进嘴里,大笑声和咀嚼声配合着祠堂里那诡异的笛声,让李明的精神近乎崩溃。

过了许久,当黑衣人放下那份名单之后,李明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没有念到自己的名字,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刚来不久的缘故吧。

黑衣人伸出手打了个响指,人群便自动分为了两拨。满嘴血腥吃过蠕虫的人纷纷走到台上,站在了那名黑衣人的身后。而其他人则跪在一旁,嘴里在有节奏的念着什么。有的人在止不住的抽泣,有的人则在癫狂的大笑。

看着看着,李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一个人傻站在原地,而那黑衣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显然是故意把自己孤立出来的。他正准备走向那群跪着磕头的人群里,想要学着他们的样子匍匐在地上。突然,周围的笛声猛然放大了十几倍,刺耳的笛声让李明瞬间抱着头痛苦的蹲在地上。

“开始了。”那名黑衣人高举双手,他那充满虔诚的声音不知为何在刺耳的笛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随着李明渐渐适应了笛声,某种异样的感觉开始慢慢蔓延开来。李明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身处一片沼泽中,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无比粘稠,让人喘不过气。整个祠堂的火把全部熄灭了,那一瞬间,李明感觉毛骨悚然,无可言说的恐怖在他头脑中炸开。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随着一声声惨叫,周围的人纷纷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李明艰难的在粘稠的空气中转过头去,却看见了地狱般的一幕。刚才还在自己周围虔诚的磕着头的人群已经变成了一团残肢碎肉,有的人抱着头惨叫,下一秒整个脑袋便炸开了,红白混合的液体飞溅到墙上,形成了一幅令人作呕的水墨画。有的人仿佛在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四肢被硬生生的从躯体上撕扯下来,被随意的抛在一旁。李明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地上呕吐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攀上了自己的后背。他转过头,可下一秒就后悔了,那是一条畸形的,扭曲的触手,从黑暗中延伸出来。在触手的尽头,是一双血红色的双眼,红光使那庞然大物的躯体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李明的脑袋“嗡”的一声,剧烈的疼痛便让他晕厥了过去。在晕过去的一刹那,李明突然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分明就是那供奉在祭坛上的神像!

随着台下再无任何一个站立的人,笛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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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李明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两只脚被绳子牢牢的捆在了椅子腿上。领头的黑衣人独自一人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把玩着一把手枪。

“两分钟前你就该醒了,别再装晕了。”

黑衣人用枪口对准正在装晕的李明,缓缓说道。迫于手枪的威胁,李明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为什么干出这种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因恐惧而导致的颤抖。

“如果我说,这是他们自愿的,你信吗?”黑衣人并没有回答李明的问题。

“自愿?放屁!那些人肯定是被你洗脑了!”

黑衣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拍拍手,另一个头戴面罩的黑衣人便走了过来。

“把面罩摘了。”领头的黑衣人说道。

那人顺从的摘下了面罩,李明倒吸一口冷气。面罩背后,是一张魔鬼般的脸庞。他的皮肤泛着诡异的灰色,眼睛变成了四只,又细又长,整齐的排列在凹陷的鼻子上方。他的嘴巴朝四个方向裂开来,像是昆虫的口器一般,里面布满了尖刺状的利齿。李明厌恶的闭上了双眼,因为他刚刚意识到,面前这人分明是带自己进村的二叔!

领头的黑衣人见李明这个反应,笑了笑,然后用手扯住了自己的头套摘了下来。

头套下面,赫然是李长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捏了捏鼻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从嘴里掏出一条血肉模糊的虫子随手扔掉了。他看向李明,接着说道。

“看见了吗?长时间食用祂的身体,就会自然而然的对祂产生崇拜。况且,这些人都是被祂选中的人,转化成祂的仆人,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这是谁都无法拒绝的。”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做这些吗?原因很简单,我不想死,尝试一切方法我都想活下去。”

在没有了那条虫子之后,李长夜的声音便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李明紧紧的盯着李长夜的双眼:“这个什么祭礼就是你搞的鬼?那些恐怖的东西是什么?你这么祸害那些关心你的村民,你于心何忍?”

李长夜淡淡的笑了笑,捏了捏鼻子说道:“哥,在生命面前,这些真的不算什么,真的。”

“告诉你真相也无妨,哥,以你的性格怕是不会相信的。两年前,在祠堂的扩建中我无意间发现了祂。谁又能想到,村里流传至今的祭礼竟是为了祭拜一个真正存在的神明。不知是不是祭礼的真正作用已经消逝在了漫长的时间中,直到现在那位神明还处于休眠状态,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秘密。”

“我想办法唤醒了祂,和祂做了交易。我献祭了那些没有被选中的村民,加上每年献祭的游客,只是为了取悦祂。而祂,则会赐予我活下去的方法”

看着李明吃惊的眼神,李长夜面不改色的捏了捏鼻子。

“想骂我可以骂出声来,哥,我不会杀了你的。”

“活下去?你也吃一条虫子,变成祂的奴仆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

李长夜摇了摇头。“你在开玩笑吗?我可不想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拥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罢了,我有什么错!”

李明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我只问一件事,长夜,你能不能放我走,我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不会把今晚的事说出去的。我从小就没有做过什么亏待你的事吧,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放了我,好吗?”

李长夜摇了摇头:“哥,我不可能放你走的。你还不明白吗?我一直在等你,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看着李明那困惑的眼神,李长夜捏了捏鼻子,说道:

“你见过李慈了吧?他是我的上一个目标,可惜,亲缘关系太过遥远,没成功不说反而让他变成了痴呆。他那时好时坏的记忆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你真的听了他的疯话,我现在确实拿你没有任何办法。可惜,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他抬起头,直视着李明的双眼。

“哥,你有没有想过,能活下来的都是体内有祂一部分的人。而你,这个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吃过村里一口肉的人,为什么却能幸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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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警方在愚村捣毁了一处邪教组织窝点。当场击毙了情绪激动的邪教组织头目李某夜,成功救出了唯一的幸存者李某。这次行动,警方……”

李明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走到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着天边正缓缓升起的朝阳,李明轻轻一笑,捏了捏鼻子,说道。

“活着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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