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认为我发疯了,艾略特——虽然那天早上我尖叫着从一个梦里醒来,不断嚷嚷着奇怪的名字,而且除非医生们强行喂我吃双倍剂量的安眠药我决不让自己入睡。既然你那么好奇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不告诉你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听过那个说法吗?凭借量子纠缠的特性,在梦境中我们的意识得以进入多元宇宙中的平行世界。这只是一个很不入流的想法,虽然不是浅薄的量子机制使人的意识可以离开我们的世界,也不是进入什么荒诞的平行世界,但它至少歪打正着说对了一点:通过人类完全没法理解的某种机制,梦境中的意识确实可以进入一个不同的世界,比方说那些进入幻梦境的入梦者们。既然意识通过某种手段可以在梦境中进入别的世界,那你有没有想过,意识同样也可以在梦境之中凭借以太粒子穿越我们难以想象的时空,如同那个早已离开地球的伊斯之伟大种族一样,投射到过去与未来,来到这个宇宙的深处。
对,如你所知,我是教团的一员。经历过中世纪的处决异端的火刑柱和久远的岁月,教团关于这些早就有了丰富的知识并且记载在了我们的伟大典籍之中。凭借着主教的教导,我得以遥远地瞥见伟大的拉莱耶水城,也曾领略过哈利湖边卡尔克萨城的寂静;我也同样见过犹格斯上数米高的巨大真菌,那无窗的黑暗城市泛着一点点毫无温度白色。正因为有过这样的经验,教团决定让我尝试去往那个伟大典籍中记载的梦境诞生之地安卡-提瑞斯,在那里为教团寻找至高的智慧。
那天傍晚,我们先是完成了必要的准备仪式。在一片偏僻林子中夕阳照耀的空地,主教和其他的人员使用了一种我不曾知晓的语言,完成了先知记载在典籍上的仪式。我仅能够在主教含混不清的言辞中分辨出几个单词,其中之一便是我的目的地安卡-提瑞斯。当最后一个音节从祭司们的嘴中离开时,我似乎感到夕阳突然暗了下去,太阳仿佛生病了一样倚靠在西边的山头上瞪着我们这群离经叛道的异教徒。
我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到这个梦境之中的,突然间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的意识就来到了这个封闭的建筑内。我很难描述构成这个建筑的物质到底是怎么样的,因为干净的墙壁虽然泛着明显的银白色金属光泽,但是当我触摸到它时,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金属,更像是一种活的东西,有着自己的温度、自己的脉搏。许久之后,我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面前紧锁的门前。在我视线平齐的地方有一大段我不认识的文字如同诗歌一样排列着,但是当我注视着它的时候,在恍惚中我觉得这文字的意思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在了意识之中指导我以异常的熟练打开门上复杂的球锁继续向前。
哦,艾略特,要是我当时就能意识到这些意味着什么的话,即使三个复仇女神在我身后疯狂尖叫,我也绝不会再往前一步。那种文字我根本不认识。我甚至都无法凭记忆临摹它们。安卡-提瑞斯是一个和地球截然相反的地方,在那里,精神才是物质的。所以当我的意识穿越无数光年到达那里的时候,才会具有确定的肉身。相同的原因,那里根本不遵守我们熟知的任何科学法则,那些受诅咒的文字本就是在二维平面上以一种不可能的几何曲线和角度写就的。
我打开了球锁,在我面前是一条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隧道。与之前光滑的墙壁不同,它的墙壁,甚至地板上都有着一个反复出现的浮雕图案:一个圆球状的物体,或许是一颗恒星射出无数光线,这些光线诡异地透过了周围的类人智慧生物。没有过多琢磨这个花纹的意思,我加快了步伐希望尽快走完这条隧道。但是令人惊讶的事情却再一次发生了。
虽然这条隧道似乎完全看不到尽头似乎有着至少上百米,但是我走了不到二十步便走完了它步入了一个大厅,而隧道的开口也在我身后消失了。说是大厅也许不那么确切,只是经过了这么长的隧道之后视野的豁然开朗让我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是个大厅。由类似材质构成的大厅是一个半径大概在10米左右的巨大圆厅,在它的一侧有一扇双开的巨大的门,但是似乎锁上了。
不知如何是好的我研究起了这个没有任何锁具暴露在外却死死锁住的门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人。
艾略特,我认为他是一个人而不是其他种族的智慧意识是有充分理由的。我们二人的服饰包括一些操作习惯都相差无几;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动作和面部表情没有让我察觉出丝毫的异样。怎么可能有其他种族的个体拥有这样毫无破绽的人类伪装呢?唯一令人苦恼的就是我们换用了多种语言互相交流,但也没能建立起有效的交流途径。在大家都要灰心之时,我偶然发现了他会说流利的阿克罗语,就这样凭借着教团教我的一点磕磕绊绊的阿克罗语以及蹩脚的拉丁文,我们二人终于开始交流了。
他告诉自己来自于一个对于我的梦境发生时并不遥远的未来。由于仪式上一个错误的细节,并非仅仅空间,他的意识同时在时间和空间上进行了投射,导致他并没能按照计划和队友们会和而是来到了大约十五年前并碰上了我。
“自从我们的第一位先行者不知道怎么穿越了整个迷宫却发疯了以来,我们大量的探险者已经摸清了门后的迷宫,”这个男人带着一种炫耀的口吻说到,“我们马上就会到达‘教堂’的。”
“我们的探险者早就发现这扇门后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很多人都在探索的时候意识没能成功回到肉体最后牺牲了。但至少最后他们发现了迷宫的中心是‘教堂’,一个长得像哥特式教堂一样的黑色建筑物。”
“你们是一个什么团体?”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一个团体在梦境探索这个方面超过了我们教团。
我的同行者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耸了耸肩,给我看了一眼他左手背上的一个烙印。最后我的同行者走到那扇门前尝试打开它,留我自己琢磨这个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说不出来的标记。他在门上娴熟地画出各种各样的符号,用着之前我在教团仪式上听到的奇怪语言开始吟诵。这个泛着金属色的奇怪建筑以及之前他告诉我的种种,伴随着这奇怪的文字让我近乎本能地不寒而栗。伴随着最后一个污浊不洁的音节从他嘴里吐出,这扇门宛如一个驯良的仆人一样悄声后退隐去,向我们展示出了眼前一个黑暗的迷宫。这个迷宫,或者说那个男人口中的迷宫,不同于先前的大厅和隧道,虽然仍然由之前那些类似金属的奇怪材料构成,但是却如同一团有生命却无定形的泥浆一般,不断地扭曲着、变换着,出现新的分支和岔路。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的黑色墙壁居心叵测地和之前银白色的墙壁形成了一个压迫人心的对比,提醒着无知的意识们不要随意进入。但是我的同行者并没有过多地停留便带头引路一头扎进了漆黑的迷宫。
“和我说说你们的先行者吧。”这个沉默而又黑暗的环境似乎正在吞噬一切的声音,让我开始没话找话来转移焦虑和紧张。
“那个老疯子啊,哈?”他笑了笑,“他呀,是我们第一个派到这里探索梦境的人。当时觉得这里不会有很多的建筑,到了我们就能从神那里获取足够多的知识来增强我们控制梦境里的意识进行投射。
“但是我们现在都知道了,这个建筑庞大到完全不可想象,是神设置的一道考验。我们的探险者们花了14年的时间才基本上摸清了这个迷宫的大致走向并看到了那个先行者口中的‘教堂’。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知识和它的神应该就在这个教堂里面或者要依靠这座教堂来看到。
”最奇怪的事情是在这里,一个人新来到安卡-提瑞斯的先行者,却一个人走完了我们走了14年多的路程还进到了教堂内里面。没有第二个人进过教堂,所以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而且回来的他疯掉了,根本问不出任何信息。他现在还被关在某个精神病院里面,只剩下一个编号,0801。”
我的同行者在接下来的路程里都没有过多的言辞,只是十分专注地在曲折深邃的迷宫里寻找那条通往神的智慧的道路。在这个黑色墙壁构成的巨大迷宫里,我的时间感知能力被完完全全地剥夺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迎面走来了那座“教堂”。它比周围看不清确切高度的迷宫墙壁似乎还要高上好几倍,整个建筑,如果一定要用人类的建筑眼光来描述的话,真的和一所哥特式教堂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这座不知道由什么材质构成的纯黑色建筑泛着一股让人本能上觉得邪恶的不详气息,它的违反光学法则焕发出的异样光泽如同暴雨之后露出地表的干净人骨所反射的日光。
我的同行者却如同着魔了一般抛开了自己一贯的专注冷静,不顾一切地冲进内部,再次喃喃自语起了那种我听不明白的文字。这也可以理解,因为他将是第一个踏入这知识的圣殿并活着出来的入梦者,想到这里我也抛弃了仅存的理智随着他进入了建筑。
里面还真像一座教堂,艾略特。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里没有窗户,黑暗得好似黑暗本身一样,压抑而疯狂。在当中原本是十字架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雕像,散发着微微的白色光芒,和周围的黑暗形成着无声而强烈的对比吸引着我们二人如同飞蛾一般靠近。
这尊雕像的主体部分悬浮在一个池子的中间,池子里也装满了一样的金属固体。当中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圆球,但是它有着自己的温度,丝毫没有受到周围寒气的影响。在它的两侧有两道楼梯环绕着这活的金属。似乎是内部机关感受到了我们的存在,这巨大的雕像活动了起来。对,艾略特,你不要再感到奇怪了,在安卡-提瑞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那个金属的圆球,或者我说是金属变形虫更恰当吧,盲目地向四周伸出无数的伪足活动着,和我之前在隧道里看到的渎神雕刻竟然毛骨悚然地不谋而合。更令人感到惊恐的事情是,那个池子里的金属也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固体了,从里面涌现出许多人形和类人形的金属小人,个个脸上镶嵌着诡异的笑容,迈着埃舍尔式的僵硬步伐在楼梯上行走起来。不断地有这样的物体被当中的伪足捉住、撕碎,又不断地走出新的金属人形物体,带着更加诡异的笑容走上死亡的台阶。
还是我最早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座巨大的雕像光芒越来越淡,被剥离出来的光线自身开始汇聚成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危险。汇聚起来的那些光芒反常地组成了一个光束,以违反光学法则的方式在空气里扭曲着、移动着,仿佛是一条海蛇一样熟练地突然靠近了我们。它直冲我而来。我很惊讶自己有如此敏捷的反应,因为我一个翻身躲开了突袭的诡异光束,仅仅是在自己脚腕上留下了一个擦伤,但是我接下来的梦境当中,我的左脚都笼罩在一种刺骨的寒冷感觉里。
对,艾略特你能看到吗,就是这里。我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医生发现了这个已经不再流血的新伤口。
等我爬起身的时候,那个光束正好穿过了我的同行者的身体。还未等我靠近,他就跪倒在地,身体不断抽搐着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在惨叫的间隙,他艰难地喊出了几个词语,而我只是依稀地辨别出了犹格-索托斯等几个在《死灵之书》上见过的名字。我瘸着自己麻木的左脚抓住了他的左臂,跌跌撞撞地试图扶起他。他的皮肤似乎已经高度骨化,成为了类似于外骨骼一样的壳,在皮肤之下的所有器官和组织变成了一种如同脓液一样恶心的流质并开始重组出新的东西。伴随着他的最后一声惨叫,那些重组出来的诡异生物从他的眼眶和嘴中疯狂涌出。
看着我的同行者剩下的空壳,我除了恶心之外,尤其是剩下的面部,还觉得有些熟悉。
蒙克的《呐喊》。
艾略特,我们从来不是第一个到达的人。我们的历史上有多少创意真正地来自于我们人类呢?一个头脑,当在这里经历过变态的精神冲击而没有彻底发疯的话,毫无疑问,我的朋友,将会轻而易举地成为下一个爱伦坡或者理查德·皮克曼!
回到当时,这些生物有着三对如同蝴蝶一样的翅膀和四条蜘蛛一样纤细有力的腿,围绕着我和那座渎神的恐怖雕像疯狂飞舞,蝗虫一样的头部不断地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滋滋声。像是收到了一个指令一样,这些蝶样生物忽然之间向上爬升,然后就消失在我头顶之上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周围又突然寂静地令人发疯。
我被关押在精神病院了无事可做了十六年,艾略特。这让我有充分的时间来思考我看到的一切。我有充分的理由肯定那些蝶样生物就是你每天都要做的梦。它们凭借自己的翅膀将会跨越这意识的维度来到我们的世界里面,在睡眠的时候潜入每一个智慧生物的精神世界里,引发一系列我们称作梦境的疯狂幻觉。那些敏锐的入梦者们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到访,继而经由这些梦神的使者一步步地去往梦境中心的伟大殿堂,见到我们教团所崇拜的神明,那不朽的伟大生物。
好吧,我承认,经历过这一切的我已经麻木了,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那些蝶样生物实际上只是在我视野所不及的高处的黑暗里不断地盘旋。一声尖叫突然滑破了寂静的恐怖,这非人可能发出的尖利叫声取代了之前的寂静,仿佛无数把手术刀一般疯狂地切进我的头骨。像是接收到了新的信号一般,那些蝶样的生物突然俯冲而下,围绕着我用它们有力的大颚撕咬起我的皮肤。我用手掐死了第一个胆大妄为到攻击我的生物,然后慌不择路地向建筑物的深处跑去。在黑暗之中我疯狂的奔跑,也许中途还爆发出了几阵像这个梦境一样疯狂的笑声。我跑进了一段向上的楼道,转身关上了那个看起来是门一样的东西希望能够阻隔那些畸形生物的攻击。毫无选择地,我只能踩着阶梯向上爬。前进,带着已被疯狂杀死的头脑前进。我的手碰到了一扇活板门。
在这之后的事情我想我要斟酌下言辞才能描述了,让我先喝一杯水吧,艾略特。我看到了它。真正的它,而不是通过一个雕塑或者晦涩不清的雕刻。那个泛着惨白色金属光泽的巨大变形虫正在伸出一部分的伪足包裹着一座高塔的外围,在闪电击中高塔的瞬间,里面的两名类似于人但是有着三条在躯干上辐射排列的手臂的智慧生物从塔里摔了出来,在半空中被那些伪足包裹,变成了新的一大堆蝶样生物,如同雷雨天里的黑色乌云一样拱卫着这个金属变形虫。我注意到,它还有的众多伪足也正在不知疲倦地把这迷宫样庞大的建筑群里的生物变成那些污秽不洁的梦,发散往宇宙的每一个角落,诱惑着新的受害者前来。
我意识到这个生物注意到了我,一个渺小如蝼蚁一般的生物。下一秒,那个巨大的变形虫一般的东西,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堆眼睛,充满怨毒地凝视着我,无数的伪足开始向我袭来……
楼下醉鬼们半夜的斗殴声惊醒了我,把我从那个怪诞的梦境中拯救了出来。
哦,不,艾略特,你还把这些当成一个虚无的梦境吗?你怎么解释一年前他们突然终止了探索安卡-提瑞斯的计划?你怎么解释那个晚上主教的儿子的在极度的惊恐中死于休克?我可以打赌他就是那个在仪式上故意读错召唤词的人。因为我梦里那个家伙手背上的烙印就是来自教团的一个分支的啊!
知道这些以后,我又怎么能够再次安然的入睡了呢?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金属变形虫样生物怨毒的眼神,还有它如同乌云般庞大的眷属畸形生物们。
你还没弄明白吗?那是梦神摩尔甫斯和它的梦啊!
注:0801号病人于11月5日半夜突然陷入癫狂,并且开始不断自言自语,随后便死于器官的急性衰竭。本人认为0801号病人死前的话语中可能含有大量可供精神分析的材料,特此抄录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医学博士,胡克
这个梦镜太真实,有点恐怖,很上头。
0801以前是我寝室的号码牌,真的有这么巧吗(QAQ)
呼呼,很棒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