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更新: Aug 10, 2023  

石尊

作者:虚空

序一.

金光拨弄着将雨的乌云,透过水面隐隐约约的雾气,一簇一簇地洒在“窦”号四周的海上。大船扬起巨帆,蓝白条纹,其上紫色鸢尾花,显然它隶属新卡蒂亚斯。它排开粼粼波光,激起白浪,全速驶向外海。

甲板上站着船长和大副。船长熟练地操作方向舵,正指挥着“窦”号避开因微小洋流造成的错误航向;而大副则照例擦着甲板两侧紧盯着大海的八门加农炮。傍晚时分,“窦”号船员们正热情的享受大厨创造的美味,鲜见有人在这时来甲板工作或开小差的——倒是一般也不见有人会来甲板上闲逛,毕竟一直有恪尽职守的船长和大副在这盯着。

“咱俩可算是老组合了吧。”大副低着头,对上面船长说道,手上工作却没停。船长保持着向远方看去的姿势,含着烟斗的嘴嘟囔了些什么。

“在下边那群人看来,确实吧。”船长终于说。

大副拿起毛巾往额头揩了一圈,让整个脸都染上了一层不堪。但他不在意似的,接着继续擦拭炮门反光的漆面。“这趟活干完我就要回去了。”大副似对自己说又似对船长说,只是头一直未抬起。船长却没接下他的话。“你不意外?”大副见船长没回答,疑问道。

“下边的人早就告诉我了。”船长说,“我早就知道了。”大副扭头向船长看去,船长饱经风霜的脸上多出了几道沟壑来,而他的双手却始终扶着方向舵,身子也保持着同一个站姿,只不过,眼里映了天上的厚厚的黑云。

手上的活终于要做完了,大副叹了一口深息。这是“窦”号最普通的一次航行,他们这次去不远的奥尔泽,把这些商品送到那的港口就要即刻回来的。他们次次如此,而这次,却是“窦”号坚守了30多年岗位的大副最后一次航行,他在新卡蒂亚斯港口的妻子有了孩子。大副虽已经快四十岁,心里也不厌倦海洋,而爱上了美丽动人的妻子,就在新卡蒂亚斯港口,那次卸货,大副远远地就在“窦”号的瞭望塔上对她一见钟情。但妻子不愿海洋生活——她认为船上待久了有股漂泊无依,流浪之感。大副在海上一直心系故乡的妻子,这次妻子有了孩子,大副再也不想让自己的挚爱或是孩子不见家人,感到孤单,于是决定在这次航行结束便辞去职位,到家乡安居去了。

想到这,手上的活也忙完了。大副扶起身子站起来,又看了看船长。天很暗,整个船笼罩在阴暗当中,太阳要落下去了。

“你觉得天怎么变?”

船长沉默了几秒,他终于扭头看向大副,大副则朝着他,脸上带着微笑。

“天是要变的吧。”船长看了眼罗盘答道。

教堂

序二.

夜晚下起了大雨,海上波涛汹涌,大船在浪中颠簸,但不至于东倒西歪。坚守了一昼半的船长休息了,转而扶舵的是操舵长官。甲板上三四个水手忙前忙后,跟随大风不断变换的方向调整帆向,让整艘船向着奥尔泽开进过去。但几个水手资质尚浅,手忙脚乱只让船走走停停。大副倒没生气,待在船舱里,心想的是让这几个毛头练练手,以后好有经验干活。他躺在自己的独立单间里,船上的单间不多,大副本身职位高,又备受敬仰,自然有资格享受这有限的单间之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心里总感觉有股不安,始终担心着这群小子。

雷声轰鸣。

甲板上的水手们眼睛被雨水遮住了,更是手足无措,操舵长管忍不住训斥了他们几声,却没让他们停下工作。没人注意到船排开的水迹变粗了,大风似乎变换方向更快了;没人注意到随手系在甲板桅杆上垂下,用于固定帆布的粗麻绳似乎崩紧了。

闪电划过天空,雷声轰鸣。大副在夜里睁开眼睛,眸子亮着窗户透来的光。大副侧身躺着始终无法入睡。

“亚历克斯,你小子究竟在干什么?风是往后面吹的,你把帆都要调直了!还有你约翰夫,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要是再搞不定,我就让船长让你们每人跳船板去!”操舵长官的话显然奏效了,水手们白着红脸,手上的工作顿时变得有序起来。

大副不知来由地愈发不安,却也怎么也睡不了了,他准备去甲板上看看。

但不可能有人注意到船的吃水线增加了三到四毫米。

大副披上大衣,穿过走廊,头顶的雨声响得刺耳。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打开舱门,正对的方向舵竟无人看管。相反的,甲板上却多了几个人——他们披着兜帽,手持的弯刀反射着火炬的光辉,有的正抵着船员的脑袋。大副愣住了,在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其中一人兜帽下隐藏的是一幅鱼的面庞。强盗发现了他,鱼般的眼睛里涌出了一股极骇人的光芒。大副在强盗涌来之前果断紧闭上了舱门,上上钢锁,冲下船舱,大声喊叫着舱内正熟睡的船员们。

身后的木门随即被狂徒们撞破。那种面相,只有混血种,他们是混血种。

病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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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卡蒂亚斯港口区,有一座无人不晓的酒馆。每当夜晚来临,港口所有灯光加起来都没有这酒馆发出的亮堂。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大街上流动的各式各样的人,都似乎全绕着这座酒馆转。这就是夜莺酒馆。

夜莺酒馆一二楼为餐饮服务,三楼为旅社服务,其中有一房间的门没关严,透过门缝向里看,房间确有人用过的痕迹。倒不如说用过头了,至少书桌上如此——桌面杂乱不堪,到处铺着写满文字的麻料纸;角落里压着半瓶墨水,插在里边的是一支破落的羽毛笔;桌上映了几滴墨滴,甚至有的沾在了纸上,无法不使人想象使用者是在狼狈的状态下进行写作的景象;纸上的文字也极其潦草,爬满了整张桌子。

人们发现这段文字是一天以后了,但这至少避免了这段文字的流失——至少是暂时的。收藏家认为这段文字对于研究新卡蒂亚斯的物种(我便在这里不说所谓下等人了)——深潜者很有价值,也有人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疯子的怪谈。但我在这还是把我高价购得的这篇怪谈抄下来,并把前因后果完整写下了,交给明眼人来鉴别其价值。

附页便是这篇文字的复制。而文中出现的“病村”、“三净会”等专业词汇,也会有附页告知。

——收藏家道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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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夜莺旅馆写下的文章。这篇文章记录了我在这两天的所作所为。作为忏悔,让上帝将我——我不信教,但我现在似乎真察觉到一丝上帝的气息——脑海中的可怖全部消除殆尽,否则我将随时可能陷入疯狂而死去。

尽管我现在头脑混乱,几乎丧失理智,我也会尽我可能客观地详细描述当时所发生的事。写完这篇记录,我将即刻前往其他国家生活,并永世不再回到新卡蒂亚斯。不是因为我犯了罪被放逐,也不是因为我得罪了当地的什么人,而当你看完了这篇文章,你就或许会明白我急于忘却过去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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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两天前的早上,我从水厂区的公寓出发,乘马车前往新堡垒区做翻译工作。路上拉车夫和我谈论“‘窦’号失踪事件”,这是最近的热门话题——工作了三十多年,早已成为海运业标杆的“窦”号离奇失踪,新卡蒂亚斯居民(尤其是港口区那些)都感到不安。车夫坚持是病村搞的鬼,认为是病村那些“麻风病人”组织的抢劫——大多数人也认为如此;我对此以笑敷衍,因为我不这么猜测。我认为更可能是三净会的动作——病村被教会和政府管控之严,那群“混血种”哪有跑到外海的能力?更别提抢劫了。

在这里我便不多做赘述肮脏的病村了,而三净会知道的人偏少。那群躲在城堡底下,苟且偷生的盗贼,我便也不想浪费珍贵的时间介绍——若是地道新卡蒂亚斯人,终究知道的吧。

一路上,这位车夫不停扯出所谓发生在新卡蒂亚斯的各种离奇事件,从而证明他的观点。我们来到诺特尼夫大街,街旁大教堂的五彩窗反射着海面独有的斑斓,这是新卡蒂亚斯日升独有的光芒。街边的小摊已经营业了,大街也脱离了宵禁的冷寂,开始有行人了。

我突然注意到街旁的一个书摊。作为文学研究者,我是定不想错过少见的书籍的,而此时此刻,我注意到书摊上有一本黑色的书正奇怪地吸引着我。我招呼车夫停下,走过去细看这本书:它磨损严重,倒不如不说是书,而是说他只是两片破木板夹着张麻纸罢了。我问摊主价格,他只不说话,摆了手势,让我付十卡蒂亚。他的手满是老茧,这是体力工作者的标志。我猜测他以前是水手,他定有水手应有的硬朗面庞。但他披着兜帽,盖住了面部的大部分,便无法满足我的好奇。我只得拿起书翻开看,里边遍是我看不懂的字眼,却写得很有韵味。这些字仿佛在向我招手,诱惑着我。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这是我第一次对于文学感到如此痴迷,那些字在吸引着我,我只好付了钱,把书买了下来。

回到车上,我再次端详这本破烂的典籍:它的封面是两片用铁圈连接起来的木板,上了黑色颜料;而其中唯一一张泛黄的纸留下的文字形态奇怪,仿佛在扭动,纸面上有百来个字符,似乎有百只多肢的蚯蚓在纸面上排列了起来,却不显得凌乱。我猜测这是拉莱耶语——知道世上存在这语种的人甚少,这种从上古时代留下来的语言并不在人类世界通用,传说它是海里的深潜者用的语言——但谁又真正听到过这群怪物说话呢?

我从来没意识到拉莱耶语能突然闯进我的研究日程表里,我也从来没意识到这种恶毒的文字能如此吸引我。我兴趣盎然,极想了解这文字的更多。我试图破解这文字的密码,但大图书馆里从未有书籍关于这传说语种的提及或介绍;了解这种语言的人也几乎不存在。

于是一个想法从我脑海里闪出来:去诺特尼夫教堂看看。

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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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关于诺特尼夫大教堂的传闻很多,使我冒出前往诺特尼夫教堂想法的确有一个:诺特尼夫教堂是管控病村的唯一教会。据说几十年前,诺特尼夫教堂背面的荒滩还未开发,诺特尼夫大圣母便将遭人歧视的“混血种”迁入荒滩,避免了人们与“混血种”的直接冲突。大圣母领导教会给予荒滩居民生存支持,“混血种”们才得以幸存下来。他们建造了病村,生存与此。

而后政府对病村的政策不断严密,直到今天限制教会对病村的补给,我就不多说了。但由此一来,经过“混血种”作为媒介,不是让诺特尼夫教会与深潜者扯上联系了吗?这样想来,我便更确定了我的决心。而教堂是不允许无教职的普通居民进入的,这也为教会对于病村的消息封锁提供了一道路径。

我只得干起我的老本行来。我是从港口区的贫穷家庭起家的,能混到内城区的文官又怎能少得了些本领?晚上,我便在宵禁铃后,从水厂区边的废弃栅栏翻过去,来到了大教堂的庭院里。水厂也是诺特尼夫教会经营,而水厂区又靠着大教堂侧边,因此教堂于此鲜加看管;同时诺特尼夫教堂本就倡导清廉节俭,里边实在没什么值得盗贼光顾的,于是也没必要多加保安。我便得一路畅通无阻,穿过花园,来到大教堂侧门。侧门用木栓固定,门缝死死地连一根头发都伸不进,我便撬开了花园旁小铁门的锁,偷偷溜了进去。我爬上石质楼梯,眼前的堂内空旷无比;我只悄悄地挪动我的脚步,动静却在教堂里不断回响。我躲到立柱后边,四下张望。皎白的月光从二楼硕大的五彩窗射进来,只透过了淡蓝色的部分,映在石砖地板上,显现了五彩窗极其纷杂的图样,给教堂内部增添了神秘的气质;透过光芒看去,教堂里没有人的踪迹,一排排长椅庄严地列在讲经台前,周围的蜡烛还有一两支未熄尽,悄悄地冒着点星光。如果不是我手里这本似乎有引力的黑色书籍始终拽着我,这里将没有其他力量能把我从这幅宁静的场景里摆脱出来。我恢复了神智,借着月光进入教堂后部的读书室,四处翻了许久,居然找到一本教会编撰的拉莱耶语字典。我兴奋至极,用火石点燃立在桌旁的蜡烛,就着烛光随即翻译起我的黑色读本来。

我本就是做翻译的,翻译起这纸张来我也理应畅通无阻。但当我尝试了翻译,却发现译出的一直是不成立的语句,主语谓语排列不定,难以捉摸其准确意义。我意识到拉莱耶语有着极其古怪的语法,但始终没找到规律。但我也并非什么都没找到——该死,我还记得那两个用拉莱耶语记下的名词:“The recent at destruction’bthnk Sincartesian ship”和“C’ underground altar ep vulgtmagl”,直译过来便是“最近被摧毁的新卡蒂亚斯船”和“教堂后的地下祭坛”。

前者不由得使我联想到最近的“‘窦’号失踪事件”,既然用的是拉莱耶语记录下这个名词,难道“窦”号失踪真的与“混血种”有关?我这么想,但随即又打消了念头:这张纸并未标上日期,即使标了用的或许也是我未翻译出的片段;过去发生过不计其数的航海事故,完全不能就此下定论。但毕竟用了拉莱耶语,这篇文字来由一定与病村有关——毕竟病村是唯一一个充当新卡蒂亚斯与使用拉莱耶语的深潜者间媒介的地区。而当我刚刚翻译出后者,它便勾起了我的兴趣——教堂后的地下祭坛——其中教堂定是诺特尼夫大教堂了:与“混血种”有关的教堂还能有哪个?传说大圣母拯救“混血种”,教会给病村提供生存物资,但几十年以来,将内城与病村隔离开,严加看管的铁门从未打开过,这难道也不值得怀疑:“诺特尼夫大教堂便是病村与外界的唯一通道”吗?

像一个侦探一样,我逐渐慢慢揭开谜团。我从未想过我会与我从不在意的病村有了联系,我也不可能能想象,前面有多么可怖的事物正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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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不记得我是如何发现地下洞穴的入口了,只记得似乎有一股力量吸引着我。在月光下,我绕着教堂游荡;我越靠近教堂墓地,那种魔力我便感受得越深;当我进入墓地内的棺椁间里,那种力量早已深入我的骨髓了。我将手放在正前方的石棺盖面,我感到一种感觉,炽热充斥着我的全身;我推开棺椁,一道通往地下的狭长楼梯出现在我的眼前。

炽热慢慢消退,随着我深入阶梯,四周突然冷寂下来,等我回过神来,周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但下方突然出现一点亮光,我走下去,光点越来越大,光线越来越亮——两侧竟奇迹般地出现了正熊熊燃烧的火炬,似乎这楼梯像是欢迎我,为我点亮了光源。我穿过楼梯,一个硕大的大厅突然映入眼帘。大厅呈倒金字塔形,四周绕着单向的阶梯和露台,墙面用陈旧石砖砌成,厅中列满了哥特式的立柱。此时此刻,我正处于这倒金字塔的顶端。我沿着台阶走下,进入另一条走廊。我透过火光看见廊壁镂空,墙上摆放着形态各异的石尊,却无一不极其生动地展示了同一个形象——一种怪物,它双眼突出,颔边有腮,巨嘴张裂,形似传说中的鱼人;他们有的成游泳姿态,有的手执鱼叉(或是其他类似的武器),或独行,或群聚——我突然感觉我见过他们,而他们始终在盯着我;他们在周围,在水下,无时无刻不潜伏着。他们长得甚至像“混血种”,只不过是抛去其人部分的相貌,留下怪物的身躯一样。

我沿着走廊前行,一股海洋的气息飘来,却混杂了一丝霉臭;走廊的镂空墙壁此时成了窗户,向外望去满眼遍是海——地下之海——我想下面会不会就藏着这种生物。我环视周围,头顶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我俯瞰海洋,发现居然隐约发光,似乎底下有座城市,却又好像只是发光的植物在水底摇曳而已;海面望不到边,水面不时出现一两个凸起,是陆地,焦黑的土地上立着石头,躲在远处,又像墓碑又像石阵。

我从未想过在我生活了半辈子的新卡蒂亚斯城下居然有如此广阔的空间,但我十分奇怪地并未感到诧异,至少是当时——我突然发现一阵声响早已钻进我的耳朵,持续不断地,它能使我宁静,或者说是正麻痹我的精神;这声音原本应细若游丝,我越走下去,那声音便变化起来:先是变得愈发清晰,接着响度突然大起来,然后整个空间都似乎充斥着这庄严的声音了。我意识到这是歌声,从前面传来,我意识到这是某种圣歌,由许多人——不,许多东西制造,它们在祈祷,它们在祷告,我走过去,他们在诉说:他们的经历,她们的苦楚,它们的虔诚;它们用嘶哑的声音合唱,用尖锐的嗓音召唤它们的目的——

这一切神圣邪恶的源泉——我记得它的名字——或者说如果是他的名字的话:“大衮”。这些生物呼唤着它,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大衮即将出现;待到它们需要之时,它即将破海而出,用它那黏稠的庞大身躯——

哦不行——我不可能再回忆那无法言说的样貌,我毕竟不能战胜自然的未知本身,它就是徘徊在我的脑髓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抽动颤抖我的神经。我不可能再描述下去,我只记得我看到城内天翻地覆,所有人造之物被大水吞噬,深潜者——我看到了深潜者!它们拿着叉戟,在早已被吞没的新卡蒂亚斯城堡上空游荡——一切的起因是大衮,一切的起因是……

我仿佛丧失了灵魂,我的理智摇摇欲坠。

一切的起因是——是现在,现在是祈祷,一切的起因是现在?我转动我凝固的灵魂,扭动我僵硬的视觉:现在——在召唤——召唤父神,谁在召唤?我拧动我的头,在拧动时似乎有千万吨压力阻止着我——它本是指引了我来到这里的力量,而我的反抗让本身变得不情愿起来。我似乎无法反抗这股气力,不是这力量多么强大,而是这力量本身就是从我的体内迸发出的,这力量存在,说明我本身的气力本就在减少。我感到无力,我慵懒起来,但我还是把头拧动过去了。我看见我前方跪坐着几排人,由高到矮排列着;他们戴着斗篷,脸用帽子遮住,留在外面的只有一双双合十的长满茧的手,但他们有些奇怪,他们好像全横在墙上?不,是我躺着,我躺着把头扭了过去,看见的自然是横着的人。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我感到极其恐怖,我意识到我正躺在祭祀台上,我意识到他们挡着脸,却是肮脏的深潜者。我正被他们献祭!他们……不,它们要把我献给父神,献给“大衮”,为实现他们那肮脏的愿望,来换取我无尽的痛苦!我激动起来,我当时估计在颤抖,我拼尽一切对抗这股压力。我的牙齿应该在打颤,我的眼球突出,面孔扭曲,我感到从头到脚的冰冷解封了,取而代之是喷涌的炙热。我的意志慢慢回到我的脑里,我抓住这一丝清醒极力摆脱无力,我从台上蹦起来,我四处张望,感到一阵眩晕,巨量的恶心充满了我的大脑。我拿起祭祀台旁的小刀,怀着十分的憎恨向最前边的深潜者冲去,把刀子送进它的胸膛——如果它们有这种器官的话。我没来得及看到它的样貌;也不可能敢看——它披着斗篷,遮着面颊,却恶心地喷涌出血液来。我又突然恐惧起来,无法言说地恐惧,像我现在一样,对于脑海中未知之恐惧,束手无策;我只记得我拼命地跑,跑出了教堂,跑出了内城,从港口抢来一艘木筏,拼命地划,随后我便记不清了。似乎当时快日出了。而当我再醒来时,我已出现在夜莺酒馆的旅馆床上。

服务生告诉我,我是被人在港口岸边发现的,当时我已经没了意识,却还活着被人送到了酒馆里。我竟被海带回来了。为何要带我回来?为了让我继续承受痛苦吗?我不禁这么想道。或许当时被海洋吞没也未尝不比现在更好些。至少我的灵魂不必像现在这样被折磨。

我不可能再回到新卡蒂亚斯。我将即刻离开这里,无论有没有用——如果仍无法解脱甚至一分一毫的负担,我或许将以死来结束这永无止境的折磨,或许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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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发现这文字已经是一天后了,这文字经由打扫房间的服务生发现,到流入诺特尼夫大街摊位进行出售不过只经过两天。后我经堡垒区的拍卖会拍得这些文字,经研究后发现这文字与我收藏的另一文字似乎相联系。虽那另一文字破损不堪,无法供人完整阅读其原文,但总归有研究价值。我便在这里慷慨地把我那另一收藏展示出来,供人研究吧。

——收藏家道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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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写者附:无法辨认的字符用“*”表示)

****日 天气:*

今天白天我是在睡眠里度过的,因为晚上要到洞里祭祀;要是到时候睡着了,大人一定会狠狠的责骂我的。

现在月亮刚刚升起来,透过村里的油灯(今天要祭祀,所以点上了油灯,其他时候都省着不点的)往教堂那望,一条路闪闪发光的,平常都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景象。

斯盖尔叔叔又在把他那些小黑书涂上煎药了。他说这能吸引人买它,说有魔法蕴含在里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斯盖尔叔叔还让我不要去划船玩水,特别是别划船离开村,最近新卡蒂亚斯查的严,听说前两天几个人不顾村里条例乘船溜出去,还打劫货船了,于是被村里人“献祭”了。但“献祭”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问大人他们也不告诉我。大人们总瞪着眼睛,有的咧着嘴叹气。他们总是对我说一句话:“过不了几年你也变成我们这样了。”我一开始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我的同龄人们都长出鳞片,嘴唇眼睛都变得和大人们一样时我才明白。他们这种面相被称为“印斯茅斯像”,是遗传的。

但我的父母不同啊,他们只是麻风病人,身上留下了疮疤,长相却和其他大人不同——倒和新卡蒂亚斯人很像。我的父母也仅因长相奇怪被驱赶到村里。于是我与这个遗传没有关系。我对村里大人说我不会变成其他人那样,他们只是摇摇头,说“只是时候没到而已。”

最近教会对我们的供给又少了。我们每家每户每天只能领到一斤草粉。父母每次都省着草面包给我吃。这里的泥土根本种不了地,黏糊黏糊的,听说里边还有毒素。父母跟着其他村民祭祀,说是能换来吃的用的,我也不太清楚。小时候我说我也要去祭祀换吃的,他们说我太小了去不了。这次教会克扣粮食,我终于被算进祭祀队列里去了。

斯盖尔叔叔带我预练了一下祭祀流程,有巡游有唱圣歌什么的,所有人都穿着斗篷,把脸遮得严严的。我个子太小了,得站在队伍最前面,怕挡住其他人视线了。和我一起参加祭祀的同龄人长得都比我高,有的已经和大人一样了,好像村民长得都比我父母要更高大一点,似乎跟印斯茅斯血统有关?

啊不说了,这张纸快用完了。太阳要落山了,我们也马上准备出发。我会把它夹在我的日记册里的。现在已经夹了一,二……****************************(纸张的下边被腐蚀了,完全无法辨认其内容)

 

八.

后记:关于这个故事的一种说法——收藏家道格

这是我在传出这篇文字五年后的记录了。关于这位文官的结局众说纷纭,不过我最信赖的研究员(这里我就不透露他的姓名了)提供给我一种说法,我在这里分享给大家这个戏剧性的结尾。

“文官在写完文字后的下午随即登上了“鸢尾花”号——一艘即将开往奥尔泽的货船。那一天金光灿烂,晚上又乌云密布,下起了大暴雨,据说和‘窦’失踪那天的天气一模一样。船上一个水手看见他从客舱里跌跌撞撞跑出来,大叫着’鳞!鳞!’便跳到海里边失踪了。水手回来后告诉了我们这件事。最可信的说法是文官提前知道了‘窦’号失踪的景象,但他究竟从何了解我们也无从得知。也许是那个黑色本子?亦或是圣歌?我们不知道。那个文官估计是疯的彻底了。”

是够戏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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