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癔症,海洋短篇二则

更新: Mar 16, 2025  

作者:贝利亚

part Ⅰ 泥沼

那天晚上,我驱车离开了赖以生存数十年的海岸。天上的恒星异常明亮,在现代光污染的影响下,这种景象几乎前所未有。我能够清晰地在天顶找到英仙座,旁边是牛郎星,而西北方向的大熊座似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尽管恐惧弥漫在心头,我并不着急逃走。再怎么逃,也无法逃离这颗蓝色星球,因为它们无处不在。所以,盲目奔逃毫无意义。即便在极度恐惧之下,我依然保持理智——然而,我却不禁后怕。

二〇〇〇年,夏秋交替之际。

那时我大约七岁,具体几岁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我在海边的湿地,不知怎么就走进了泥潭。五六只海鸥落在滩涂上,眼神阴冷地盯着我。即便我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它们,它们也只是扇扇翅膀,挪到更近的地方,继续注视。

我不再理会海鸥,径直穿过泥潭,向树林走去。

黄昏降临,但湿地林子里却显得格外黑暗。几只鸟的尸体淹没在泥水中,多是流苏鹬,然而其中居然有一只朱鹮——这里本不应该有这种保护动物。它静静地躺在泥里,长着一张病态的黑色鸟喙,丑陋得让我至今难忘。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恐惧并不仅仅来自它的外表。

灌木丛长满了尖刺,树林稀疏,天边的月亮宛如海面上露出的一只邪恶的眼睛,洒下死一般的寂静。周围没有鸟叫声,空气冷得像深冬。树干上的仪器闪烁着红绿相间的光芒,树根下埋着铁丝网和一只半埋在泥里的手套。现在回想起来,我不敢确认,那手套下是否连着一截袖口。

尽管已是初秋,小飞虫依然肆虐。也许是潮水涨了,土地变得更加湿软,因此腐臭气息弥漫,吸引了成群的虫子。飞虫成簇地飞舞,飞蛾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而那只朱鹮的尸体另一半——竟在这时出现在我眼前。

我曾见过的生物中,有哪一种能发出那种如鞭笞般的声音?又有什么生物能将脖子扭成那样?

突然,我听到蹄声——像是鹿的蹄子敲击地面。但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鹿?难道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穿越十五公里来到这里?可如果不是鹿,那又是什么?

然后,我听到了类似皮鞭抽打空气的声响,那只残缺的头颅被什么抛了出来,重重摔在泥地上。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捡起一根树枝,拼命向陆地跑去。看到防护栏时,我立刻蹲下,用双手疯狂刨土。

泥土湿黏,却并不柔软,手感像沥青,又像焦油。我可能根本没能挖开那片土丘,而只是将它抹出一个浅坑,然后将一根仍保持活性的树枝插了进去。

最终,我从一处破损的防护网里逃了出去。

昨天,当我驱车重新经过这里时,一颗树似乎在我的注视下,在那座小丘上颤动了一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不禁想起《麦克白》里的一句话:

“你要像狮子一样骄傲而无畏,不要关心人家的怨怒,也不要担忧有谁在算计你。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向邓斯纳恩高山移动。”

讽刺的是,当我看到那棵我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然茂密的树时,我竟然想到了这句荒唐的人道主义话语。

 

part Ⅱ 海沟

莫泊桑认为,大海是冷酷、暴烈的,它会怒吼,会咆哮,这无疑是正确的。但他认为大海是正大光明的,我实在难以认同这一观点。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深海的幽暗与深邃之后,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海的残暴手段丝毫不逊色于最狡诈的溪流。哪怕是最端庄的君子,也时常会使用小小的诡计——更何况是本就凶险莫测的自然。

我现在的位置是北纬11°,东经135°,位于马里亚纳群岛东南方向。我随一支地质科考团队来到这里,而我并不是什么科学家,而是一名报社记者,兼水下摄影师。目前,我正构思一篇关于深海的科幻故事,但苦于灵感匮乏,便求助于一位供职于《国家地理》的朋友。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些人竟在商讨后同意了我加入团队的请求。于是,我四处奔波,终于借到了一台防水、防高压并具备自动对焦功能的水下专用相机。6月19日,我从我国海口出发,几经辗转,最终于6月21日下午抵达目的地,稳定了船位。

我们并没有破坏海底地形的计划,因此只携带了电缆、一些小型取样设备,以及用于操控绞盘和发动机的设备。由于此次任务涉及深海潜水,我们特地配备了一艘小艇,用作潜水物资运输与潜水员接应。为了能在不依赖母船的情况下进行相对自由的探索,我们的前期工作枯燥乏味——既没有采集到大量样本,也未能欣赏到大陆架壮丽的风景。因此,这部分内容不必赘述。原计划我们将在四个月后返航,但由于人员伤亡与设备损坏,不得不提前撤离。

8月3日,我终于完成了大陆架探索的目标。当天,我们计划在群岛附近采集地质样本,并收集海洋生物的资料。于是,我与两名潜水员登上小艇,在连接好氧气补给和绞盘后,我的朋友和一名生物学家率先跃入水中。我此前从未有过深海潜水经验,因此在从母船上叫来一名技术人员后,也怀着些许忐忑跃入海中。不久,大副也加入了我们,为我们提供支援。

由于水性不佳,我没有深潜太久,只是在三四米深的地方悬浮了一会儿。即便如此,我依然被深海的魅力所吸引,忍不住下潜了几次,感受那股令人窒息的神秘感。然而,我终究胆怯,很快便游回了海面,只是不时用相机拍摄海底的景象,同时向下方的同伴汇报地形。

海底零星分布着几块珊瑚,但大多已发白,几乎没有鱼,只有埋在沙子里的海星和海蛇。远处的马尾藻似乎被啃噬过,仅剩几根伪根插在泥沙中。总的来说,这片区域死寂一片,令人失望。然而,正当我准备放弃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小艇正下方,有两条相互平行的海脊。海脊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偶尔游过几条鱼,也刻意保持在较高的位置,甚至比我所在的深度还要高,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我顿时兴奋起来,并立即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同伴。

“老岳!”我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在水下喊叫是没有用的,只得老老实实地拿起对讲机:“我这边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你过来看看!”当然,这几句话是我浮上海面后才说的。

我几乎已经准备把这件事写进小说了。然而,老岳很快浇灭了我的兴致。他告诉我,生物在海底形成“空白地带”是正常现象。然而,我依旧执意要写,并要求他用更学术的语言向我解释这里的生态环境。不过,即便如此,我仍然感到莫名的不安——这种情况或许意味着,这片区域的食物链顶端栖息着某种神秘的生物。

在这个团队里,我的职责相对轻松,因此很容易胡思乱想。我甚至异想天开地猜测:那两条海脊会不会是某种超大型食肉生物经常活动时摩擦形成的?毕竟,它们的表面过于光滑,就像被反复碾压过一样。然而,地球上怎么可能存在如此庞然的生物?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中时,一阵轰隆声突然划破了海底的寂静。我感觉到脚下有什么庞然大物掠过,然而却没有任何触感。潜水服带来的安全感让我未能立刻察觉危险,直到老岳突然冲了过来,拼命推着我浮上海面。他几乎丢掉了所有装备,只为把我送上小艇。我隐约看见,一些碎石从我手臂附近掠过,后来才发现,我的手臂和胸口都被擦伤了。

等我和老岳都登上小艇后,我才惊愕地发现,他的前脚掌几乎像是被整齐地切掉了一样。我没有立刻询问他发生了什么,而是等他自己开口。然而,他只是淡淡地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海底地震。”

我不相信他的解释。如果只是地震,那他的伤势,以及另一名队员的失踪,又该如何解释?

老岳坚称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地震。但他没有参加后续的搜救行动,而我却参与其中。我亲眼看到,另一名队员只剩下残破不堪的潜水服和少量的血迹,甚至连一块肉体残渣都没有留下。

我还看到了——

那两条海脊,笔直地延伸向一条深不见底的海沟。

世界上最深的那一条。

5 2 投票数
文章评分
1 评论
最新
最旧 最多投票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