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记得那一天
每回到故乡,他总会为我接风洗尘。
年代隔阂,他的规矩从未放到后辈身上。在我12岁那年回老家,他却突然提出要替我守夜
似乎不是新鲜的规矩,我想。与守岁相差无几吧,可寻常的日子守什么夜?
将近的夜,他把我拉到祠堂,拿出一碗血,一垛黄纸。
爸妈在厨房外看着,没有说话
浓稠的血浆难以化开,他往碗中倒入一些浑浊的水
我好奇侧过去看,没想到那碗里的水竟能清楚照出我,里面的人像却又在血色的晃动里看不真切
我紧紧盯着我看,里面的我眼睛似乎总在变化。
看错了?
爷爷突然笑了一下,难以言喻的惊悚顿时涌上我的心头
他用毛笔在上边写字,我在旁边坐立难安,不该看的啊
终于,纸被密密麻麻的符号染满,他慢慢收起东西,让我出去等着
我走到祠堂外面,山后的太阳垂死挣扎,勉强撒出一点光,父母不见踪影
一个人,空荡的房子,诡异的祠堂,唯一的希望是祠堂里的他
等他再出来,整个人明显变得憔悴,浑浑噩噩地向我走来,怎么说呢,就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走了
走近,他突然卡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能把我压碎。
他紧紧盯着我,嘴角用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方式卷起,向上弯曲。
他试着挤出一个笑
这怎么可能是爷爷!
我猛地反应过来,什么鬼?什么鬼东西上了他的身?!
这不是在做梦!?
他的笑,我痛得早已麻木的手,他的威胁,我尿了
不知道是不是恶心到他了,他忽然松开了手
我趁机向前狂奔,根本管不上方向,一抬头,结果直接跑进了祠堂,死路一条。当时我真的崩溃了,尿也尿不出来了,怎么办啊
可是它还正慢慢从外面走进来,一下一下踏着,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试图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碗,那个桌上的碗,那个里面有奇怪人影的碗,我马上在房间里找到了,而它也到门口了
我拿起碗,它被我砸到地上,碎了一地,溅起满地的水渍
那水渍就摆在那里,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绝望中,它来到了我身前。
它捏起了我的手腕,扯断了,然后一直流血
我痛得倒在地上,一直翻滚,说不出话来
血越流越多,脱虚的无力感,它就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没有表情
我最终放弃思考,看着那些血和那些水渍融在一起,交缠,化为一体
冲天的火舌一下一下舔舐着黑夜,周围只剩呼呼作响的焰声
躺在扭曲的黑夜里,看不真切,左右扭动着巨大的躯体,可是无力
一瞬间又是炸裂的星体,零落的石子,毁灭了的新生
无穷无尽的眼睛,呼吸声,静静看着
终于,看到祂,人像却又在血色的晃动里看不真切
向前走
祂就在前方矗立
祂看着我
他眼睛里是我
我睁开了眼睛
是安详的祠堂,厚实的棉被,暖黄的灯散发着它的热量。
爷爷在我旁边,见我醒来,他欣慰的点头。
父母赶上前来劝他去休息,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到外边
外面什么都没有,无尽的群山包裹着我。
海,星,夜,铁骑与臣服,碎了的钻石,无与伦比的美丽,动人,不堪一击
我好像明白了
所站立的,这片土地的,夹杂在历史缝隙间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我永远记得那天,它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凝望,于沉睡中抬头瞥我一眼,又低头睡去
它好像从未存在过,它好像一直存在
可夜终究过去了
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