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在扭曲,溶解——它们有如加了过多水的颜料一样渐渐变得异常,而后稀释溶解在深黑的夜幕里。
月亮的大门敞开,我瞧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天使自云端向我走来。娇嫩的容颜如星辰般明朗,她对我缓缓伸出手,眼里闪动着难言的诱惑。大脑彻底迷醉在了这样的感觉里,我伸手搭上了她纤长细嫩的指尖……
“嘭”
劣质毒品的效用终究很短暂,我的大脑好似遭遇了一记重击,幻想瞬间消失,我重新落回了灰暗的现实里。 安琪拉与圆月烟消云散,只有从狭窄铁窗照进来的点点月光映衬着方才美好的幻想。
我长舒了口气,把注射针擦了擦后搁在一边,重重躺倒在床上——出乎意料地,我即刻沉入了梦境。
是梦吗?应该是吧。
我发现自己从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醒来,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污渍斑驳的木质天花板,而是干净整洁的白墙。起初我还以为这是医院,但什么人有闲工夫专门跑进纽约郊区的废弃隧道里送一个瘾君子就医呢?
我尝试挥动我的四肢,很显然失败了,我发现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另一种意志驱使着我从床上撑起上半身,而后下来穿上拖鞋。而它继续操控着身体去盥洗室刷牙洗脸,然后是刮胡子,趁这个机会我仔细观察了镜中人的容貌——出乎预料地跟我有八九分像,只是少了点吸毒成瘾的精神萎靡,多了点开朗和积极的色彩。
“嘿,依斯,明天要请的水电工作好预约了吗?”是一道清脆的女声,“早就搞定啦亲爱的。”大概是他的女朋友吧,他迈腿朝外走去,却迎面撞上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我爱你”,她娇嫩的双唇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吻,随后揽着“我”去餐厅准备早饭。
自从收到这一吻后我呆滞了几秒,说实话,这辈子还没有除了孤儿院的“母亲”以外的女性亲过我呢。真是个美好的梦,我暗自思忖。
“我”用娴熟的手法烹饪好了两份三明治,接着从冰箱里取出两杯牛奶。
“呐,吃饭吧。”
“哇,看起来真好吃呢!”她随手抓起三明治大口啃了起来,犹如一只欢快的小兽。
“吃慢点,小心噎着。”“我”笑着把牛奶递过去,她接过牛奶便咕咚咕咚高兴地喝掉了大半。她喝牛奶的时候我认真观察了一下,这个女孩长得很可爱,一头金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一双如小鹿般灵动的眼里闪动着光芒。完全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友形象啊,没想到居然能在梦境里体会到。
用过早餐后“我”拎着公文包跨出家门,“我”的经济条件似乎不错,不必跟着其他人挤地铁而是自己开车去上班——车身保养得当,车型宽敞大气,应该价格不菲吧。
“我”好像是在某大型企业里工作,拥有一间可以俯瞰街景的大办公室。“我”的工作很轻松,基本只需要在某些文件上盖章即可,从晴空白云到金乌西坠,“我”一整天除了盖章以外无所事事。
接着是下班时间,“我”愉快地和同事打过招呼后开车回家,我注意到这是一幢公寓,周围比较繁华——看来这个梦里的自己经济状况蛮好啊,我再次感叹。
晚上“我”和女友靠在被窝里看电影,这是一部恐怖片——剧情很刺激,满是血浆飞溅的场面和畸形的怪物。吓得她直往“我”怀里钻,那种发丝碰到手臂上痒痒的感觉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
“我”似乎保持着一种很健康规律的作息,在墙上的挂钟正正好指到十点的时候就立马盖上被子就寝。几分钟后我突然感到一个娇软的物体钻进被窝,而后蛮横地夺过我的手臂枕在头底下,一股洗发水的清香散入鼻尖。
“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晚安,做个好梦。”“嗯,也祝你!”她重重点了下头,随即又往我怀里靠了靠,直到把自己像个树懒似的挂在我身上才罢休。她高兴地合上眼睛,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好甜蜜的啊,真希望这个梦能持续得再久一点,这个想法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随着身体进入睡眠,我忽地从床上坐起。果然,映入眼帘的还是摇摇欲坠的老天花板,一股熟悉的霉味直冲鼻腔,我恼火地叹了口气。
抓起墙角破破烂烂的蛇皮袋,我用力推开门向外走去,劣质鞋子踩在地上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隧道里显得格外凄凉。两侧每隔几米就会出现一扇紧闭的门,此时除了勤劳的老菲尼克斯还没有出去“工作”,大家都在自己那方小小的空间里醉生梦死。
走出隧道,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伸手揉了揉,几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我摇摇晃晃地顺着小径一路走到垃圾处理站,趁着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我飞快地伸手在垃圾堆里寻找着略微值钱的东西。
几小时过去,垃圾散发出的臭气麻木了嗅觉,蚊虫嗡嗡乱飞。不知怎的,明明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事情,今天我却突然想如果自己像梦里一样做着舒服而体面的工作该有多好,我开始想念梦里皮质方向盘的触感,新鲜的三明治,和……女友发丝挠痒了手臂的感觉。
不对不对,这都什么啊,我怎么会想到这些。我用力晃着脑袋把这种想法驱逐出去,“哟,又磕什么新型毒品啦?”略带嘲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个身着工装裤的男人一手端着咖啡杯站在远处,热气蒸腾着为他的眼镜片铺满雾气。该死,又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吉米。
“对……对不起,我马上走。”我低头拢紧蛇皮袋,转身准备离开。“喂,放下你手里的袋子,这属于偷窃公共财物!”吉米傲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没理他,而是把袋子扛到肩上试图快速逃跑。“你小子长本事了啊,跟我去警局!”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右肩,随后一杯热咖啡兜头浇下,“***”我低声骂了句脏话。
“你说什么?!”吉米再次用力抓紧我的衣领,一股窒息的感觉席卷肺部,“没……有”,我艰难地从喉头挤出这个词,“哼,算你识相,走!跟我去见见弗莱明警长!”吉米不由分说地扯下我紧攥着的蛇皮袋,拉着我一路向警局走去。
“不要。”我挣扎着做出最后的抵抗,脑中又浮现出昨晚的梦境。“管你要不要,快点的,别浪费老子时间!”吉米口气颇为暴躁,大概是最近又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所以想找我开刀。
就这样我一路被他半拖半拽地送往警局,“叩叩叩”,他曲起指关节敲了敲门,“什么事?”一位年轻的警员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问道。
“呐,我是吉米,这是今早我在垃圾场抓到的盗窃犯,他试图从这里窃取公共财物。”说着,他拉开蛇皮袋子,向警员展示了里面满满的“战利品”。
“这可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年轻警员立马来了精神,他扣押了那一袋证据,在熟悉而复杂的一套流程下来,我终于在傍晚时分成功地因为盗窃公共财物罪进了拘留所。
不过这里的条件倒是比隧道里好多了,最起码周围的环境不是肮脏凌乱的。今天拘留所的晚饭挺不错,虽然黑麦面包里掺了不少沙子,我还是大口大口地朵颐起来。
转眼又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万幸的是毒瘾没在这时候发作。我躺在床上望着撒在地上的清辉,出乎意料地很快进入了梦乡。
同样的天花板,同样的家具,我发现自己似乎重复……不对,应该是接续了昨日的梦境。
今天我终于知道了女友的名字——艾博,一个中性的词,不过话说我以前似乎偶然在巫蛊典籍上看过。
今天“我”给艾博做了鸡肉沙拉,她依旧会在吃饭的时候夸赞我的厨艺,然后是开车去上班,下班,晚上“我”和艾博把朋友们请到家里一起玩了桌游。
他们都是一群很棒很温暖的人,我们笑着、闹着,喝着冰镇的鸡尾酒玩着有意思的解密,大家一直在这所房子里度过了几个小时的快乐时光后准时于九点五十分别。
“我”像昨天一样在十点上床就寝,艾博也是,她还像昨天一样抱着我睡觉。
在身体睡下时,我再次从床上惊起,突然发现枕头上有一大滩水渍——或许是做美梦做到流口水了,我暗自惊讶的同时把枕头翻了一面。
这里的生活单调而无聊,好在每天晚上都有这种似乎可以接续的美梦陪伴着我。梦中的我爱情幸福,事业成功,亲朋环绕,可以说是生活美满的典型代表,与现实中因为偷盗而蹲拘留所的我简直判若两人。
终于熬到了出拘留所的那天,天空阴云密布,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我晃了晃因为毒品而昏昏沉沉的脑子,接过警察手里那只破旧的蛇皮袋,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朝家的方向走去——周围人们说说笑笑地自我旁边走过,嬉笑声和说话声都像隔了一层膜模糊不清,所有的触觉都似乎迟钝了几分,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铺天盖地的孤独与空虚。
回到家后我蜷缩在脏乱的床铺上,又是那种熟悉的霉味席卷了鼻间,我举起针头对准自己的手臂后又无力地放下。我发现毒品短暂的欢愉已经不能对神经带来多少积极刺激了,我第一次发现吸毒原来是那么无聊且恶心,我开始讨厌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开始迷恋上梦里那种甜蜜快乐的感觉,真的好想拥有那种人生啊,温暖、快乐、充实,有朋友有家人,而不是在这个破小镇肮脏的隧道里孑然一身、每天在毒品迷幻的烟雾里醉生梦死。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让自己快点睡着,大脑如了我的意沉入梦乡,即使现在才下午三点。
梦里的时间在白天似乎是同步的,我借着身体瞥向时钟的机会发现现在也是下午三点。“嘿,亲爱的,我们一起去尤里卡喝咖啡吧,听说他们今天有个活动呢”艾博欢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同时她亲昵地伸头在我颈间蹭了蹭——这种痒痒的感觉让我的思维有短暂的空白,一种像是雨后新芽破土而出的感觉出现了,是心动吗?或许是吧。
“好啊,走吧”“我”抱了抱女友,正要起身却感到怀里一沉,艾博的身体软了下去,方才欢快的脸上此时满是痛苦,她紧闭着双眼,任凭“我”如何摇晃都毫无反应。
我感到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那种痛苦跨越思想变成实质——我想亲手抱一抱艾博,但我做不到。“我”手忙脚乱地翻出车钥匙,抱着艾博飞速跑到车库,一路上完全视交通规则为无物,透过车窗吹进来的风大到我一度以为我们要飞起来了。那种不要命的程度,连我都为之咋舌。
医院白色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我”停好车后马上抱起艾博冲了进去,医护人员在他的迫切要求下立刻把艾博转进急诊病房,望着抢救室外亮起的红灯,我和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样焦急而无奈。
“砰砰砰”砸门的声音强行切断了梦境,我愤怒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脚踹开门,果然是喝醉酒的老约翰在耍酒疯。“喂,**的老疯子,别在这发癫了,******滚回你的狗窝去!”我非常不爽地对他破口大骂,一方面是出于他令人厌恶的行径,一方面是对他打断我梦境的“惩罚”。
“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好把握现实啊年轻人,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逐渐远去,喝醉了的老约翰对除了酒以外的刺激是不会在意的,闻着空气里浓烈的威士忌味道,我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泄气地坐回床上。
现在大概是下午五点,金色的阳光透过铁栅栏洒进室内,我试图再度入睡,但毫无睡意。
久违的饥饿感袭来,我不得不起床——推开门,绕过地上的垃圾,我摇摇晃晃地走出隧道。夕阳柔和的光辉洒在身上,凉风习习,和着树叶的清香把我心头的心绪吹得乱舞。轻车熟路地走到垃圾场,我扒拉了半天才找到半袋子发霉的面包,扫开周围的垃圾,我提着袋子准备回去。
破天荒地,大脑指使着身体来到了隧道旁的沙地上。瞧瞧夕阳和晚霞吧,这个奇异的念头挤开了除此以外的所有想法。我席地而坐,松软的沙子让我一半的屁股都陷了进去,抓了个面包,我边吃边静静望着天。一种宁静的感觉充盈着身体,今天的晚霞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互相渲染得像梦中一样。前所未有的安宁笼罩了我,徒然地,那种对于梦境的病态渴望被抽走了,我发现……现在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我一直坐到月亮升起才回去,最后望了眼天空,我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走回隧道。把装面包的袋子丢在墙角,我倒在床上,现在我感觉格外的轻松,没一会就沉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清晨醒来非但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我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生生挖去了一角。艾博甜美的笑容与上次苍白的面孔浮现在脑中,心没来由地揪痛了一下,我想躺回床上继续做梦——但理智告诉我这种病态的迷恋是不正常的,我需要摆脱它。
甩了甩头,我提着蛇皮袋出去捡垃圾。
今天没有多少收获,我总是时不时想起艾博的面庞,扰得我心绪不宁。我试图把她赶出去,这是梦中出现的人而已,她或许根本不存在。
夜晚回到隧道,那种渴望终究是占了上风——我躺在床上迫切地想要入睡。梦并没有如我的愿,我只看到了一些闪回的片段。艾博的状况很差,这是我次日醒来得到的唯一信息。
后来的十几日梦境几乎都是些零碎的片段,有时甚至什么都没有。焦急与担心如藤蔓般疯长,最终完全填满了我的思想。我现在只想见到艾博,我想见到她——想倾听她的声音,注视她的面容,想抚摸她的头发,很想很想。
好在,最近的一天晚上我终于如愿见到了艾博。她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半个身子都深深地陷在柔软的病床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四周是一片纤弱而单调的雪白。那时她正在睡觉,病房里除了呼吸声以外落针可闻。我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容——十几日不见,如今的艾博脸色灰败,全然没了以往的活泼。丝丝缕缕的金发散落在脸上,她的睫毛随着呼吸不时轻颤着,我感觉她现在神圣得就像天使一样。
“嘿,傻瓜,看什么呢”上一秒还在熟睡的艾博突然睁开眼,调皮地冲我笑着。“不是……艾博,我……”说着说着,“我”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
“别担心啦,不就心脏病吗?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我发病,几天就好啦。”艾博安慰道。“是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用力握住艾博的手。
真不是个男人,这种关头艾博也很害怕吧,应该尽量安慰她啊,怎么可以在她面前哭呢。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一点大丈夫的风范都没有。
好在终于见到了她,“我”一整天都待在她的病房边,除了上厕所之外几乎寸步不离。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时分,“叩叩叩”敲门声响起,“我”起身开门,“您的东西”一道低沉的男声落下,随即一个红箱子就被放了下来。
“谢谢”“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的穿着……很微妙,我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他给我的感觉——他穿着一件红色上衣和,有牛仔裤,本来是很普通的装束,但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他不应该穿成这样。他应该穿得更具有未来感,更……智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把这些想法驱赶出了脑子。
“我”抱着红箱子关上了门,随后拿起一把小刀割开了贴着的胶布——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立时出现在眼前,“呐,我买了点你最喜欢的关于巫术的书籍,有好几本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呢。”“我”笑着抽出其中一本递给艾博。“哇偶,居然是阿布拉梅林大师手稿的复印件!”艾博惊喜地接过那摞手稿,“我爱你!”她猝不及防地亲了“我”一下,那娇嫩的双唇吻到面颊上,让我心中的那株小芽又长高了一些。
我借机观察了一下那些书本——它们的配色大多很灰暗,偶然瞧见的那几本书看起来让人非常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其中一本书上的图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似乎是个六芒星……一个渗着血的六芒星,中间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符号。艾博喜欢的东西还真是奇怪啊,我好喜欢这样独特的她,我想着。
夜色渐浓,艾博已经入睡,还打着轻微的鼾声。如果忽略她身处的环境,此时的艾博就像在家里一样,健康且活泼。
在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时,“我”也枕着双臂趴在床沿睡下。
睁眼,我见到的仍然是霉渍斑驳的天花板。无所事事,单调,腐烂的一天开始了,我如今满脑子都是躺在病床上的艾博。她就像一簇一半隐没在阴影,一半露在阳光下的浆果,当我想起艳阳下的甜蜜时,那些阴影里的棘刺也会同时扎痛我。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十几天,期间艾博的病情在不停恶化,但她每天都是笑着的。那种发自内心的,见到爱人时温暖而充满恋慕的笑容,就像一朵朵向日葵,几乎要让我溺死在里面。我好想永远待在她身边,一刻也不要离开。
某天清晨,我被一阵叩门声从睡梦中惊醒。起身拉开门,“先生,您的东西。”一个穿着红色上衣和牛仔裤的男人放下了一只箱子,隐约间,我觉得他的打扮异常熟悉。“不是……”心里的道德感莫名其妙开始作祟,瞧了瞧箱子后我想叫住他,却见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了,不管是哪个冤大头,这玩意既然到了我手上,那就归我了。我本以为那箱子肯定很重,哪成想只轻轻一用力就搬了起来,我还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而栽倒。我随手捡了只注射器,用尖锐的那一头划开了胶布,借着照进来的天光,我眯缝着眼睛勉强看出里面躺着一张字条。
取出它,我发现那上面用工整漂亮的英文写着几行字。“我明白你想见到她,集中所有注意力,如果你想永远留在那里,用你的意志力挤出他。”短短几行字,我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我感到心脏的跳动在加快。“咚咚咚”的心跳声如鼓点重重锤击于神经上 我一下瘫在床上。
相信它。
我本该感到恐惧,疑惑,惊慌,可我的脑海里却猛然冒出这个念头。这是你触摸到艾博的唯一方法,你的前半生就像一块烂肉一样,倒不如割下它重获新生,抓住机会——我的思想好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这些念头。
好不容易盼到了晚上,劳碌了一天的身体加上毒品的侵蚀,此时早已是不堪重负。我一下倒在床上,马上沉入了梦境。
艾博的病情今天似乎有所好转,她的精神比以往好了很多——原本除了睡醒后两小时可以保持清醒的她,如今甚至有兴致让“我”陪她下下棋玩玩拼图。看着艾博逐渐好转,我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后来的几天,艾博的身体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今天下午,她还拉着我去医院的花园里散步。那是恰逢午后三点,金灿灿的阳光撒在她的侧脸上,为艾博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许多不知名的鲜花迎风绽放,鸟儿清脆的啼叫声回荡在耳畔,清风揣着满怀的花香拂过鼻尖。
望着她嬉笑的脸庞——那前几天还灰白苍白的脸上如今全是健康的红润,我感到心里格外的满足,多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美好的一刻啊。我感到心里那株幼苗结出了鲜嫩的花苞,沉甸甸的感觉为我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集中注意力,取代他,你就可以永远陪着艾博了。那个念头猛地从阴影里窜出来,吓了我一跳。或许真的可以呢?这样我就可以永永远远待在她身边了吧,再也不用等待睡神的传召,可以在每一个深夜拥抱着她一起入睡,和她度过完整的每一天。
一种奇异而浓烈的渴望席卷了我,我开始集中全部意志力于一点,拉动那些被毒品摧残得一塌糊涂的脑神经,试图搜寻那些散落四处的意志。我感觉头好痛,就像头部组织里伸进了一只搅拌器,把尚存的理智连同大脑搅和成碎片,那种生硬、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痛感正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我。
奏效了!真的奏效了!就在疼痛快要将我撕扯成碎片之时,我敏锐地发现这具身体的左手食指动了一下。虽然仅仅是微弱的一下,但那是由我本身意志控制的,是我自己想要的。
心下一洗,我继续集中注意力,忍受那中痛感企图更进一步。可惜的是,直到散步结束,傍晚来临我也没能夺得更多控制权。
此后我一直没有放弃,每天我都在攀着那条由剧痛铸成的藤梯想再靠近艾博几分。可喜的是,我现在已经可以勉强控制那具身体十几分钟,虽然时间不长,但足够我好好拥抱她了。
今天,艾博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甚至……隐隐有些亢奋,我感到心里有些不安。夜里,好不容易等到艾博睡着后,我还以为这一日就这么结束了,却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起身开门,艾博的主治医生克劳德站在门口,脸上满是焦急:“先生,请出来一下。”
“哦……好。”“我”错愕了一下,随即关了灯,缓缓掩上门,跟着他来到走廊尽头。“关于艾布里亚小姐的病情,想必您已经有所了解了。近日她的精神好转得有点超乎常理,事实上我也是来跟您讲这件事的。根据她的身体分析报告,艾布里亚小姐的身体状况异常得差,因此现在的情况……应该算……”顿了顿,他张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回光返照。”
“什……什么?!”“我”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没错,按照报告数据来说……”医生推了推眼镜,似乎在说出那个词后他就卸下了一身重担似的,说话顺畅且冷淡。他说了很多我根本听不懂的医学术语,只是忽然有几个字在耳畔炸响,“她活不了几天了。”“你说什么?”“我”双手用力攥住医生的胳膊,瞳孔骤缩,“先生,请您冷静,好好陪陪爱人吧。”医生叹了口气,用力甩开我的手。
往后的什么事情我都没有在意,一直到回去现实,我的脑中都回荡着克劳德医生的那句话“她活不了几天了”。这句话在我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足以吞没所有事情,我生命里唯一让我愿意放手追寻的事物,唯一带给我温暖的事物,唯一让我比毒品还依赖的事物,我的……救赎,她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那天下午,我坐在床板上纠结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放弃现实去和她度过最后的时光呢?最后我决定先出门去捡点废品换钱,扛上蛇皮袋,我无精打采地来到垃圾场,正准备拾起一只瓶子,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喝:“你在干嘛?”
不会又是混蛋吉米吧?我怯怯地转过身。却看见一个清瘦的男性正望着我。他穿着一条工装裤,只不过那上面没有斑驳的污渍,干净整洁得与旁边脏乱的垃圾场形成了鲜明对比。见我不回应,他摇头叹息一声,随后满眼怜悯地望着我:“捡吧捡吧,我不拦你。”
奇怪,老吉米那家伙不是天天都待在这里吗,怎么今天换人了?心下疑惑,我也就直接问了出来:“老吉米呢?”“老吉米?”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哦,你说吉米•詹姆斯啊,他几天前被车给撞死了,在117公路上。对了,你跟他什么关系啊?”他好奇地打量着我,“呃……没有。”我尴尬地回应着 而后拖着袋子落荒而逃。
今天的天空很蓝,蓝到没有一丝白云,温暖的空气在周身浮动着。我停下了狂奔的脚步,回想起方才那年轻人的话,我忽地感到心里一空,原本完好的心脏就想被凭空挖去了一角。混蛋吉米往日丑恶的嘴脸浮现在心头,他脏污的衣服,油腻蓬乱的头发,被热咖啡熏得起雾的眼镜片……那些东西忽地变得死气沉沉,变得虚无,像吉米逝去的灵魂一样飘忽且没有重量。
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好像再也没人记得我了——我就像一缕游魂,透明、飘摇、无人记得的游魂。
这个事实犹如一记重锤砸在心头,我如今没有朋友,连敌人也没有,我所剩下的……似乎只有艾博而已了。
我颓废地倒在床上,感到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这一整天我几乎没有挪动过身体,自铁栅栏里透出的天光随时间变幻,今天大家都格外的安静,外边没有一点声音。
入夜,我失眠到很晚才终于沉入梦中。我忽听到耳边传来惊慌的喊声“快,病人心跳微弱,准备按压!”我费力地踮着脚往里望,只见艾博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白炽灯强烈的光照得她的脸分外灰败。
“嘀——”在一阵尖锐的机械音过后,我看到屏幕上的某些数值变成了一条直线,“呼吸停止……心室有纤维性颤动,准备除颤300焦!”呼吸停止……是不是意味着艾博要死去了?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我心下一沉——不管了,我要搏一把,不论怎样我都无法眼睁睁地瞧着艾博去世……我爱她,不是喜欢,不是只有好感,我发现自己正无可救药地爱上她。
我集中注意力,咬牙抵挡那种撕裂性的疼痛。我爱她,我想陪陪她,在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亲自陪陪她……那只无形的搅拌器已经搅烂了我的大脑,此刻,那冰冷的、沾着脑浆的金属器皿正在缩小……它探进了我的耳朵……然后是眼睛……好痛……他的抵抗异乎寻常的强烈……这就是爱吧……我发现一切都在离我远去……我的意识被疼痛强行割裂成了几千片,我被洒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不行,不可以,我要见艾博……我要……见……艾博……
出乎意料地,我见到下方浓烈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那个光点随着下落越放越大,里面似乎有人头攒动。待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身体,隐约间,我听到脑海深处传来一个声音“谢谢你”。
甩了甩头,我听到医生悲伤的声音:“宣布死亡吧。”什么?死亡?!我难以相信地扑上前,握着艾博仍有体温的双手,眼泪不受控制地疯狂落下,我哽咽着想说点什么,但双唇却哆嗦着怎么也张不开。
“哎?有呼吸了!心跳……心跳也出现了!”一位护士惊奇地喊道,“心跳在变强,艾布里亚小姐刚刚应该是出于假死状态。”另一位医生擦了擦汗,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啊,她的生命体征在恢复,没什么大事了,她的身体在自救。”
后来医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在意,那种爱人“失而复得”的喜悦完完全全地笼罩了我。一个小时后,处于普通病房的我望着苏醒的艾博,紧绷的神经忽地放松下来,“亲爱的,要不要喝点粥?”我温柔地望着她,“好啊好啊,快去买吧。”艾博高兴地搂住我,“能活着见到你真开心啊。”说着,她嘟嘴亲了我一下。“。别说这种傻话了,我们还要相伴一辈子呢!”我反手搂住她,感受那种温暖和幸福。真好啊,我终于不是旁观者了。
买了粥回来,我亲自喂她喝完,拿了纸为她擦去嘴角的水渍。瞧着她认真读书的侧颜,我再一次感到了那种真真切切的甜蜜与幸福,那种爱人待在身边的幸福。
后来的一个月我都与艾博待在一起,她的情况好转得很快,我们在半个月前就出院了。得益于原主之前请的长假和公司优厚的福利待遇,我不仅可以在家陪艾博,而且还能照常拿工资。
那半个月,是我腐朽灰暗人生里唯一的一片艳阳天。没有一丝白云的、晴朗的、布满阳光的艳阳天——以往远在天边的救赎,如今近在心间。
今天晚上,艾博有点不寻常。
傍晚,我做好了饭去房间喊艾博,却见她坐在桌前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东西。一些机械的嗡鸣不时响起,好像还有些若隐若现的蓝光,“艾博?”我试着叫了一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发芽。“哦……是新到的快递,我们去吃饭吧。”艾博明显惊讶了一下。
或许只是错觉吧,我转身回到餐厅。然而此后的一顿晚饭她一直有点心不在焉,连带着胃口都不大好,我有些担心,现在流感那么严重,她该不会感染了吧?
吃过晚饭,我回到房间打算玩会手机。却见桌上摆着一把外形颇为奇怪的东西,它很具有……未来感。看起来似乎是某种机械——它的配件瞧起来很精细,我试图拿起它,但却出奇地重。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最终我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上网搜索,我实在太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网页跳转得很快,那上面出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词“电磁炮”。抱着好奇心我浏览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让我大受震撼,有人在里面列出了几阶电磁炮的构想图,我手中这把……赫然是最高阶的。上面说“这是完全不可能造出,仅能存在于想象中的东西”。
大概是什么定制模型吧,我安慰着自己。坐下后我开始细细端详这东西,偶然间我瞥见“电磁炮”极为隐蔽的一角刻着一些东西——“Ibo isi”,不像是英语,因为语序不大对,它似乎少了一个单词,可能是某个和英语类似的语种吧。
默默放下它,我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转身去摆弄自己的模型。
好不容易拼好了它,我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睡意上涌,我发了哈欠准备去睡觉。走到客厅我却发现家里出奇地安静——那种安静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我的耳边甚至连细微的风声都没有,一切都陷入了令人恐慌的寂静。“艾博?”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那一刻,我感到周围的环境给我一种致命的陌生,就好像……闯入了某种危险生物的领地。
瞬息间,我似乎从某个角度见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那应该是……一个墨绿色的管状物?我不确定,只是那瞬间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席卷了我。直觉告诉自己,如果我不快点过去,我可能会……失去艾博?!
快步上前,那里却什么也没有。我又把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还是不见艾博的身影,打开衣柜,她的衣服竟全部消失无踪……她的鞋子,袜子……全都不见了!
心中焦虑加重,我打开手机想寻找艾博——但是……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微信,tiktok,脸书,电话号码,推特,一切关于她的信息……全都不见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被抹去了一样。
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一连串的疑问把仅剩的理智搅成浆糊,不安如棘刺扎得我心口生疼,现在去警局根本还不到立案时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对了!我可以沿街询问路人,才几个小时而已,艾博应该走不远!
披了件外套,推开门,寒风迎面扑来,打得我一个趔趄。顾不得整理衣服,我马上冲出门开始询问每一个我碰到的每一个人,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一定跟个疯子一样,说不定连街边的乞丐看起来都比我正常,但我不在乎。我只想找到艾博,把她拉回充满暖气的家里,好好拥抱她。
从黑夜到黎明,天上开始下起毛毛细雨。一夜的搜寻一无所获,我望着周围完全陌生的街道,绝望感慢慢扼住了喉咙。忽地,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捏住又松开,一种钻心的疼痛从左胸蔓延开来,痛楚迫使我跪在地上,我用力捂住胸口,表情因此而狰狞扭曲。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视线范围在缩小——黑暗覆盖了大部分景物,最后彻底遮蔽一切。
再度睁眼,我发现自己正端坐在一张木椅上。茫然四顾,周围似乎是一间很大的书房,到处是巨大的落地书架,我的前头还摆着一张桌子。这投下来的阴影是怎么回事?抬头,一种无以名状的敬畏和……温暖爬上心间——一只全身墨绿色的生物端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绿色的躯干上头长着一个与身体不成比例的脑袋,一些细长的东西从它头颈上长出,无规律地挥动着。从两侧长出的似乎是钳子的东西交叠在身前,给人一种……端庄肃穆而且充满智慧的感觉?
就像……一位学识渊博的长者跨越时空来到我面前一样,它用它那见证过生命诞生,斗转星移的目光静静地望着我。无需多说什么,那其中的能量就足以让我沉迷。
“你好,我是艾博。”柔和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我惊诧地抬头,面前生物没有什么类似于发语器官的东西。
“关于这段时间的事情,我想你也心存疑虑吧,请好好听我为你解惑。”那生物的触须调皮地挥舞了几下,“我是伊斯人,来自某个平行宇宙,我们种族靠夺舍他人的灵魂来学习每个文明的知识。以往的每次都很顺利,只是这次出了点故障,我同伴的意识卡在了躯壳里无法回去,因此我们开始挑选平行宇宙里和原主相同的意识进行替换,只是我们无法强迫,只能让你自愿交换。”
“我们挑来挑去,发现平行宇宙竟然只剩下你一个的躯壳够他活着回去。于是我们就选中了你,让你感受这里的美好,让你爱上这里,等到成功交换后我们再离开。那一个月是我在筹备离开的事宜,昨天晚上你也看到了吧,哦,我指那把电磁炮。当时我本来在房间门口布了结界,没想到你居然进得来。”
“这具身体患有心脏病,我们过来时强行用药物强化他的身体,加重了心脏的负荷,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堪重负马上就要去世了吧。不过也好,别人的人生终究是别人的,一个月应该已经够你好好享受这些美好了。”
脑海里的声音顿了顿,再度吐出一个词:“可怜虫。”明显的嘲讽与怜悯的意味,我此时却没心情去体会这些,只急切地喊出声来:“所以……艾博她不见了吗?”“还惦记着她啊,要我说,你还真是个可怜可悲又可笑的瘾君子。”那声音咯咯笑着,带着肉耳可闻的愉悦。
猛烈的一阵嘀嘀声将我带回了现实,我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眼前的心率检测仪数值上下起伏着。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在一切完全陷入黑暗之前,我偏头望着窗外的蓝天——恍惚间,我好像看到艾博从太阳上踏着云层向我走来,她笑着对我伸出双手,就像天使一样。
她纯洁、美好得好似我腐烂人生里的一道光,我的……救赎。
佬!写得好棒!
谢谢肯定~????
真不错,进步肉眼可见!加油
谢谢~我会继续加油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