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Weird Tales, September 1933
作者:西伯里.奎因
译者:星际靓仔
当夜幕降临到新泽西的山丘时,从中午就开始威胁我们的暴风雨终于爆发了。
“看来我们要倒霉了,德格朗丹。”我拉紧防风窗帘,打开车窗的自动雨刷;“路上没有避难所,加油站、热狗摊、菜市场,统统没有——”
“特罗布里奇,我的朋友,如果我们躲起来,就没法喝酒了——”德格朗丹笑着说道,“这点雨算不了什么,而且——”
一道锯齿状的闪电从天而降,打断了他的话——雷声剧烈地回荡,前方的路上传来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紧接着,随着另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云层,狂风把一棵被拦腰斩断的橡树扔在我们身后的公路上。
雷声越来越大,像狂乱的鼓点;我们周围不断有树轰然倒下,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我们只能凭借运气,艰难地穿过一棵棵橡树和枫树丛,终于把车开到了旷野上。
“那边——有一束光!”德格朗丹大吼道,指着三百码外一道闪烁不定的亮光;我们停下车子,竖起夹克的衣领,低下头抵御着猛烈的风暴,一路向避难所的灯光小跑前进。
“奇怪,”当我们在脚踝深的草丛中艰难跋涉,我心想,“那里不应该有灯光,方圆一英里内唯一的房子是老海恩斯的宅邸,二十年前就没人居住了……”
“你好!”德格朗丹用力敲打着雨中厚重、锃亮的大门,喊道:“快开门!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快被淹死了!”
他才喊了两声,大门忽然向后退了六英寸,门后,一个满脸皱纹的黄皮肤老人用一眨不眨的小眼睛审视着我们——
“我是医生——”德格朗丹开口道,“这是我的朋友,特罗布里奇。”
听到“医生”这个称呼,门完全开了,门房示意我们进去。
“你是医生吗?”那老人带着我俩躲进了避难所,“我给你们打过电话,你们真是好人,居然冒着暴风雨来了——小姐她病得不轻,如果你们不来,她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老人说话的时候,我趁机环顾了四周——这里居然是早已荒废的老海恩斯的宅邸,不知何时已重新装潢一新,破损的窗户装上了玻璃,橡木地板打了蜡,铺上了印度地毯;天花板吊灯的红宝石玻璃灯罩里火光通明,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从大厅正门通往的拱门上,挂着竹帘。
“把湿衣服给我。”老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小姐就在楼上躺着,请跟我来。”这老人的身高不高五英尺,黄油色的皮肤,形销骨立,光秃秃的头上戴着一顶绿色的丝帽,下体裹着一条鲜艳的蜡染棉布,像是裙子,使他只能蹒跚前行;脚上穿着草鞋,在抛光的地板上每滑行一步,鞋底就会发出轻微的嗖嗖声。
我们走上楼梯,沿着走廊来到一间漆黑的卧室,一股令人作呕的香火味扑鼻而来;老人停了下来,轻声唤道:“小姐,医生来了,他会帮忙把魔鬼从你的脖子里赶出去。”
回答他的是一阵奇怪的、含糊不清的咯咯声,像是有人被慢慢勒死时发出的声音;老人示意我们进去——房间里没有等,黑暗中亮着香柱的红点,不断散发出浓烈的气味。
“快点上灯,这气味太难闻了!”德格朗丹喊道,“把这些香扔掉——难怪她会生病,这些香足以把骆驼熏出眼泪!”
一根火柴燃起,点亮了墙上的煤气灯,借着火光,我们看见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大雪橇床上,身后堆满了枕头,她看起来更像是坐着而不是躺着;一条丝绸床罩紧紧地裹住了她的下巴,一束鲜红的花放在被子上,让人想起葬礼时用的花圈。
她的头发浓密而有光泽,中间简单地分开,梳在耳朵上方,低垂在脖子上;眼睛近似古铜色,闪闪发光,仿佛积蓄着未流出的泪水;五官小巧、鼻子笔直而端正,下巴尖尖的,嘴唇很薄,但线条优美;皮肤晒成了均匀的金黄色,说明她曾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
“太好了,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德格朗丹停在床边,看着病人,嘴角微微下拉:“是白喉?”
他看向我,希望得到我的确认——我仔细地看向病人,俯身问道:“你能张嘴吗?”只见她的脸色略显发绀,嘴唇微张,呼吸时有鼾声;喉咙不停地蠕动,好像想吞咽某种堵塞物,毫无疑问,她的眼睛明显凸出,气管受压,但是下颌角没有出现淋巴肿胀,我持保留意见,准备后续检查咽喉和扁桃体。
“德·格朗丹,看看这个!”我指着病人的喉咙,难以置信地说道——在她的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呈现出一个光滑的圆形,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正在不断收紧,我们甚至能看到凹陷变得越来越白,脖子上的肌肉随着无形的绳子的收紧而进一步下陷。
“我的天啊,”德格朗丹喊道,“她快要窒息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女孩坐在床上,用双手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嘴巴张开,舌头伸了出来。一声窒息的抽泣从她饱受折磨的嘴唇中逸出;然后她软弱无力地倒在枕头上,闭上眼睛,胸部不断起伏,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终于,痉挛结束了。她的呼吸恢复自然,喉咙上的白圈也开始消退。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的老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penanggalan(庞南加兰),penanggalan(庞南加兰)!”他跪倒在地,像一把合拢的折刀,开始向前鞠躬。
“天啊,快看!”德格朗丹抓住我的肩膀,把我转过身来面对窗户,指着雨水淋湿的玻璃窗——在暴风雨的黑暗背景下,悬空挂着一张脸!
我说“悬空”,是因为它正好映衬在玻璃窗的正中央,从上到下都没有任何支撑:那是一张漂亮女人的脸,有一种诡异的美,但表情却充斥着致命的仇恨和恶毒;金棕色的皮肤,头发是一团乌黑的暗淡光芒;五官轮廓分明,富有异国情调——高而宽的额头,笔直纤细的鼻子,鼻孔微微张开,尖尖的下巴,细细的黑眉毛弯曲成回旋符,一双宽大的绿眼睛,瞳孔中点缀着红色,像燃烧的余烬般,一眨不眨;薄薄的、残忍的猩红色嘴唇,白而闪亮的牙齿,嘴唇向后卷起,发出豹子般无声的咆哮,露出凶恶的锋芒。
头颅下没有身体,断颈下方悬挂着一段食管,食管上又挂着一个胃囊,如此怪异,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正是如此:一张活生生的、面目狰狞的脸,胃和食管被拔了出来,漂浮在卧室窗外的空中。
“那,那是什么东西——”我惊呼道。
“penanggalan(庞南加兰),你没听到那老人说的吗?” 德·格朗丹回答道,自从窗外出现那个可怕的幽灵后,他似乎平静了一些。只见他转身朝床走去,抓起那一圈猩红色的花环。当他这样做时,我第一次注意到花环的茎上长满了长而弯曲的刺。
“过来,夫人,”他朝窗口走去, “过来!我这里有一样东西给您——”他打开窗户,把长着刺的花环弯成一个宽阔的半圆形,扫了出去;他这样做时,半空中的女人脸闪开去,在旋风般的暴雨中险恶地盘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尖叫,一半是讽刺的嘲笑,一半是绝望的尖叫,消失在了视野中。
“所以,”他一边低声说,一边关上窗户,把花放回花坛。“我终于明白了——至少是部分明白了。但奇怪的是,这种东西居然会出现在新泽西;这里不是马来西亚的婆罗洲——我们必须进一步了解情况。”
“她绕着房子飞了多久了,我的朋友?”他向老人问道。
“很久了,三四个星期,”老人回答,“小姐从马努拉运来一口棺材,埋在墓地里,很快 Penanggalan就飞遍了整个房子,小姐生病了,脖子上进了魔鬼,阿吉无能为力,如果医生不救她,那么她很快也会变成penanggalan。”
“放心,我们打算留到早上。”德格朗丹回答道,“阿吉,你可以去准备一顿晚饭吗?我们还没吃晚饭,请不要吝啬饭量,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恶魔,我不想饿着肚子打仗。”
那叫阿吉的老人点了点头,拖着步子下楼了。忽然,那女孩发出一阵声音:“阿吉,阿吉,你在吗?”那女孩用微弱的声音呼唤起那个老人,“它又来了吗,阿吉?我很害怕——”
“冷静下来,小姐,”德·格朗丹回答道,“阿吉已经走了,但我们在。我是德·格朗丹医生,这是我的好朋友兼同事,特罗布里奇医生。我们正开车经过你迷人的房子时,暴风雨来了,我们敲开你的门寻求庇护。看来您那位出色的管家已经打电话叫过医护人员,但他叫来的那位医护人员却无法过来。因此,他要求我们帮助您,我们及时赶到,正好赶走了一位令人非常不愉快的访客。现在——”
“它来了?”女孩打断道。
“它来了,小姐,”德·格朗丹同意道,“但它也走了。我对它说:‘Allez!’(法语:去吧),然后噗!它就走了。”
尽管害怕,但当他讲完时,女孩还是苍白地笑了笑。女人、动物和孩子都本能地喜欢德·格朗丹,我们最新的病人也不例外。
“你是怎么把它赶走的?”她问道。
“怎么做到的?告诉它它不受欢迎——并威胁要用这些花刺伤它,”他笑着回答。“小姐,我说过我是一名医生。但我不仅仅是一名医生,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神秘学家;我也去过很多地方,在马来群岛待过一段时间——当我们听到你的仆人惊恐地大叫penanggalan 来了时,我意识到了他话中的含义,虽然我从未与这种级别的恶魔搏斗过,但我欢迎它带来的挑战。你能允许我帮助你吗,小姐?”
“好的!”女孩回答道。“我太害怕了;如果你能帮我——”
“太好了,这笔交易很划算,”德格朗丹打断道,抓住一只放在床罩上的纤细的手,把它举到嘴边, “现在——请从头开始,告诉我们导致这不速之客来访的原因。你的仆人告诉我们你把棺材带回美国并埋葬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我父亲的遗体,”女孩回答道。“我把它从马努拉带回来,埋葬在影子草坪的家族墓地里,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浑身一阵颤抖;然后,她紧紧控制住颤抖的神经,重新开始说:“我叫琼·海恩斯。我二十岁了,出生在这所房子里,出生时母亲就去世了。我的父亲亨利·海恩斯在马努拉岛呆了好几年,赚了一大笔钱,结婚前修复了家里的房子。母亲去世后,他几乎悲痛欲绝,宣称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地方了,立刻动身离开了。我被父亲的表弟托马斯·海恩斯带走,他住在哈里森维尔,我是他家的一员。
“在我成长的这些年里,父亲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他定期给我叔叔汇款——汤姆表哥比我大很多,所以我总是叫他叔叔——供我生活和学习,但尽管我经常给父亲写信,拼命想让他爱我,但他从来没有回信。不过汤姆叔叔一直和他保持着通信,每次我拍照,都会给我父亲寄一张;所以他知道我长什么样,尽管我从不知道他的长相。
“我表哥菲利普和我小时候形影不离,一起上文法学校和高中,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一起毕业。菲利普和我深深地爱上了彼此。毕业后不久,我写信给父亲说菲利普和我想结婚,然后我就收到了他给我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信。
“这封信很生硬,很不友好,就像陌生人写的,他拒绝批准我们结婚。他指责菲利普和汤姆叔叔想要我的钱,命令我立刻去马努拉,因为他对我有其他安排。
“菲利普和汤姆叔叔劝我不要理会父亲的命令,但不知何故,我就是无法做到。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孤儿;也许父亲对我一贯采取的那种奇怪、冷漠的态度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激发了我对真正父爱的模糊渴望。不管怎样,我决定去找他,告诉他关于菲利普和我的一切。我确信我能赢得他的心。所以就这样安排好了一切。
“马努拉是一个小岛——在地图上只是个小点——位于弗洛雷斯岛的西里伯斯岛一侧。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达那里,当我终于到达那里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德·格朗丹重复道。
太晚了,是的,”她回答道。“我父亲已经去世了。马努拉名义上在荷兰的统治下,但实际的政府由当地的苏丹阿里·诺戈罗掌管。我到达后发现,我父亲已经和苏丹的一位姐妹结婚多年,她是一位漂亮的当地女子,名叫萨兰加;父亲承诺在我到了适婚年龄时将我嫁给苏丹,于是将她许配给了他。”
“天啊!”德·格朗丹惊呼道。
“没错,”她苦笑着表示同意。“这就是他们达成的协议。作为苏丹的姐夫,我父亲在马努拉可以随心所欲。其他商人只有在他同意的情况下才被允许上岛,由于这种特权,他变得非常富有。但我是他同意支付给苏丹的代价。
“但最后,他肯定后悔了他那令人厌恶的交易,因为我发现了一份由荷兰地区专员正式认证的遗嘱,把一切都留给了我,还有一张纸条,要求我将他的遗体带回哈里森维尔,葬在我母亲旁边。‘回家吧,孩子,’纸条上写道,‘打开我曾经幸福过一段时间的老房子,和你爱的男人在那里幸福地生活。’
“幸运的是,父亲把他的大部分财产寄回了美国银行,因为当我拒绝履行交易嫁给苏丹时,他没收了所有财产,如果不是阿吉,我父亲的混血儿管家,我可能根本无法逃离。你知道,我上岸时几乎身无分文,而苏丹绝对不让我从我父亲的房子或仓库里带走哪怕一件家具。但阿吉有自己的钱,他用这些钱支付了挖开我父亲棺材的苦力,贿赂了一些渔民,让他们用他们的船把我们送到弗洛雷斯,然后支付了我们去美国的旅费。
“苏丹很难对付,但他的妹妹萨兰加,我父亲的遗孀,更糟糕。她宣称,我拒绝履行为我订立的婚约,让她“丢了面子”,而那份几乎剥夺了她继承权的遗嘱让她更加愤怒。我提出把父亲留下的所有东西分给她一半,甚至让一位荷兰公证人起草了一份放弃一半遗产的声明,但她把文件撕成了碎片,朝我吐口水,如果他们不制止她,她就会对我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就在我离开马努拉的前一天,她自杀了。”
“自杀?”德·格朗丹问道。“你的意思是报复性死亡?”
“我想是的,先生。她的尸体是在阿吉和我离开马努拉前一天,在我父亲家里她睡的床上发现的。但是当苦力去墓地挖出我父亲的棺材时,他们发现萨兰加的断头尸体俯卧在坟墓上,双臂张开,仿佛要拥抱土墩。她的脖子被切断,头也不知所踪。”
德·格朗丹扭动着他那修剪整齐的金色小胡子:“告诉我,小姐,谁主持了你父亲的葬礼?”
“是圣克里索斯托姆教堂的牧师;他是——”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指牧师,而是殡仪工。”
“哦,殡仪工是哈里森维尔的马丁先生,他做了所有必要的安排。阿吉和我来到这里,一旦我们的家庭律师范里佩尔先生完成了我父亲遗嘱的认证,我打算将这里彻底修缮。我和菲利普将在秋天结婚,如果我能——”
她再次停顿下来,德·格兰丹很快就明白过来,倾身向前,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惊慌,亲爱的;你肯定会活那么久,甚至更长,”他安慰道。“我,朱尔斯·德·格朗丹,可以保证。现在,”他再次展现出他冷静、专业的态度,“请问您第一次观察到这些不愉快的事件是什么时候?”
“明天我回家就一个月了,”她回答道。“三个星期前,我们刚到这里,一天晚上,我从酣睡中醒来,听到有人在笑,起初我以为是在做梦,但笑声一直没有消失,我坐在床上,环顾四周;房间里没有人。然后我起身去点燃煤气灯,这时,我偶然朝窗户望去:萨兰加的头就在那里。它悬在半空中,没有任何东西支撑它,就在窗外,嘲笑着我。
突然,我感到一种窒息的感觉,好像一条带子勒住了我的喉咙。我把手放在脖子上,但那里什么也没有。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当我的手指触摸喉咙时,我能感觉到肉在下陷,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勒住了一样。我的呼吸越来越短,我能听到心跳在我耳边砰砰作响,一切都变黑了。我试着叫阿吉,但当我试图尖叫时,只听到一种可怕的汩汩声,就像水冲下排水沟时的声音,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我的喉咙疼痛难忍,那颗可怕的无头颅仍挂在窗外,对我咧嘴大笑。不久,它发出一声凶恶的尖叫声,飘走了,留下我半死不活。我刚恢复精神,就打电话给阿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非常害怕,开始用马来亚语和中文念诵祈祷词。然后他让我把门窗闩上,然后像被魔鬼追赶一样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抱了一大把日本海棠回来,他把海棠拧成两个大花环,其中一个他坚持要放在床上。另一个他挂在窗户上,就像圣诞装饰一样。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我睡得很舒服,但第三天晚上,我醒来时感觉胸口压着一个重物。我试图坐起来,但那条看不见的绳索立刻勒紧了我的喉咙,当我痛苦地转过头时,我看到萨兰加的头透过窗户盯着我。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我努力保持清醒,喝着浓浓的黑咖啡和茶,它们又浓又苦但我还是很快睡着了;每天一到黄昏,我便昏昏欲睡,无论我怎么抵抗,而睡眠就是那头颅再次出现和可怕的窒息开始的信号。有时候,我一晚上要被这种窒息感折磨十几次——”
“你不能在白天睡觉吗?”我打断道。“头在白天是不会出现的,是吗?”
“是的,它不会;但不管我有多累,我都无法在灯光下入睡,”那女孩回答道。 “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但就像我似乎无法在天黑后停止打瞌睡一样,我发现自己在白天甚至无法休息五分钟。除非我找到某种方法来摆脱这种折磨,否则我会发疯的。”
德·格朗丹若有所思地从银质烟盒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从他狭窄的鼻孔里喷出两道灰色烟雾:“小姐,你愿意尝试催眠吗?”
“催眠?”
“催眠可以让你自然入睡,无视这个可诅咒的幽灵的命令,从而使你免受折磨。你愿意尝试一下吗?”
“当然愿意,”她回答。
“好。如果您愿意,请您镇定下来,凝视着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银色铅笔,在她眼前慢慢挥动,像钟摆一样。“睡吧,小姐;睡吧,睡吧。睡得香甜自然。只听我的话,不要听从他人的命令;脖子上不要有压迫感。睡吧,睡吧;睡吧——”
外面暴风雨肆虐的夜晚传来了一阵狂野、怪异的笑声,我们惊恐地发现琼·海恩斯的喉咙周围开始出现一道明显的白痕。凹痕越来越深,她原本深红色的嘴唇呈现出淡淡的紫罗兰色,张开的牙齿间舌头伸了出来,眼睛向前凸出,每边脸颊上都出现了小块瘀斑。
我们一齐转过身,面向窗户。庞南加兰的头颅像一只气球挂在那儿,红唇张开,露出一丝嘲讽而仇恨的笑容,绿色、红色斑点的眼睛跳动着魔鬼般的欢乐,锋利的白牙在煤气灯光下闪闪发光。
“该死的,我生气了!”德·格朗丹气冲冲地说,从床上抓起猩红色花环,冲向窗户。“夫人,你捉弄德·格朗丹时可要小心,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客人!”
他掀起窗框,拿着带刺的花猛地冲出去,动作敏捷,像猫一样,笑着的不速之客向后躲了一步,然而慢了一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夜空,一根尖刺刺中了这只漂浮的怪物的胃囊,浆液层上出现了一道血痕。那可怕的头颅消失了,只留下痛苦的哀号回声告诉我们它曾经在那里。
“啊哈,我想她下次会先停下来思考一下,然后再打扰我们的工作,”德·格朗丹砰地关上窗户说道。“现在,小姐,请……”
他再次从背心口袋里掏出铅笔,开始催眠。几分钟后,琼·海恩斯睡眼惺忪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张开双唇,深深地、平静地吸了一口气。在他发出命令后不到五分钟,她就自然地睡着了,就像一个疲惫的孩子。虽然我们在她旁边看着,直到东方的天空泛起灰色的条纹,但她的喉咙上却没有任何勒痕,也没有那颗可怕的断头再次出现的迹象。
暴风雨随着夜晚过去,喝了几杯阿吉煮的浓咖啡,我们离开了精疲力竭的琼·海恩斯,出发去镇上。公路巡逻队清理了路上的残骸,我们在被雨水冲刷过的夏日清晨顺利前行。
“告诉我,”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德·格朗丹,penanggalan 到底是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扭了扭胡子,然后说道:“她是一种夜行恶魔,与东欧的吸血鬼非常相似,但在许多方面她都与他不同。首先,她现在是,或者说过去是,一直都是女人,而吸血鬼则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此外,吸血鬼的身体各个部位都完整无缺,而 penanggalan 只有头部、食道和胃囊,她要么把身体的剩余部分留在住处,要么——通常都是这样——任其在坟墓中腐烂,而只有头部和胃保持邪恶的不朽。
一个人如何成为 penanggalan 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有人说她是一个过着邪恶生活的女人,她使用魔鬼的魔法,魔鬼是她的主人,她能够割下自己的头,获得飞行的力量;其他人则声称她是自杀身亡的人;还有人认为她是一个女巫,在她身体的剩余部分被死亡吞噬之后,她通过魔法设法以这种方式继续活着。
不管怎样,马来群岛和半岛上巫师和女巫比比皆是,这真是太神奇了。他们能够施展各种花招和魔法,让新英格兰殖民地和中世纪欧洲的女巫们羡慕不已。那些见过 penanggalan 工作的人,无一例外地会认出她是某个著名的女巫,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她的技巧也不同于吸血鬼。你还记得,吸血鬼通过感染那些被他吸血的人的血液来招募他可怕的队伍,这样当他吸干他们的血液并杀死他们时,他们就会变成他的样子。相反,penanggalan 可以在不进行身体接触的情况下将她的封印放在受害者身上。没错,被她吸干血液的人会死,但当他们死后,他们就死了。当她想让另一个女人变得和她一样时,她只需要感染受害者居住的房子并注视着她的猎物。她对受害者施展一种邪恶的催眠咒语,让她的脖子上出现皮带的痕迹;最后,她将她勒死。当死亡来临时——”
他停下来点燃一支香烟,我不耐烦得想敲他的头。
“是的,当死亡来临时?”我问道。
“嗯,然后生命——某种生命——开始了,”他回答道。“被勒死的受害者的头在魔法绳索在她肉体上留下的痕迹处与她的身体分离,然后拖着食道和胃,尖叫着飞走,加入它可怕的同伴彭南加兰的行列。
“你会记得早期教会的某些神父是如何阐述这一令人愉快的教义的,即地狱中的被诅咒者拥有的唯一忧郁的乐趣就是辱骂其他被诅咒者,当一个新的灵魂来加入他们的折磨时,他们会发出淫秽的欢呼声?某种程度上,penanggalan 似乎从对可怜的不幸者施展咒语、将他们的头与身体分开、使他们变得和她一样的过程中获得了一定的满足感。
“和真正的吸血鬼一样,penanggalan 也是吸血动物,但与他不同的是,她不必以嗜血为生。显然,她喝温血是为了取乐,就像醉汉喝酒一样,并不是因为她必须。此外,大蒜、野玫瑰和狼毒是吸血鬼的强效植物解毒剂,所以 jerju 蓟或任何带有坚固尖刺的灌木对 penanggalan 来说都是令人厌恶的,尽管原因不同。吸血鬼不敢接近大蒜或野玫瑰,因为它们对他有魔力的影响。
penanggalan 害怕荆棘丛,因为荆棘的倒刺很容易缠住她悬垂的胃囊,甚至刺穿它。如果发生第一种意外情况,她无法逃脱,因为她对疼痛和任何活着的人一样敏感;如果她的胃囊碰巧穿孔了,它就无法通过愈合自我修复,她就会死于伤口。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我昨晚用带刺的花朵威胁她时,她逃离了我——哈,你会记得,我差点就抓住了她。”
“她像吸血鬼一样,白天也处于休眠状态吗?”我问。
“是的。和吸血鬼一样,她通常会选择一座坟墓、一座墓地或一座废弃已久的老房子作为她的巢穴。她不一定非要这样做,但显然她是自愿的。此外,她无法在受潮汐影响的水域(例如海湾、河口和潮汐河流)上飞行。知道这个限制难道你没有想法吗?她存在的奥秘难道没有一个可能的解释浮现在眼前吗?””
当我们停在哈里森维尔的殡仪馆时,约翰·马丁正坐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 “早上好,先生们,”他打招呼。“今天有什么坏消息?”
“我们要问关于海恩斯先生,你负责他的埋葬?”
“是的,我记得这个案子,因为他的女儿拒绝让我提供棺材。”
德·格朗丹讽刺地笑了笑,马丁先生对他的笑容迅速而准确地做出了解释。
“让我下定决心的并不是卖不出去的钱,”他赶紧解释道,“而是装着海恩斯先生遗体的那口东方棺材出了问题。沉甸甸的,像铸铜石棺一样,长近八英尺,宽三英尺,高近四英尺。影子草坪的墓地很紧俏,海恩斯家的墓地也已经填满了,所以埋葬这么大的棺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必须得到公墓委员会的特别许可,才能挖一个比他们最大墓位更大的坟墓,而且我们还要支付高出百分之七十的额外人工费。我宁愿送这位年轻女士一个美国棺材,也不愿为那个古怪的外国棺材费心。”
“嗯?你打开过那个古怪的棺材吗?”德·格朗丹问道。
“天啊,没有!我告诉过你,那是个中国棺材,显然是用一整块大圆木凿成的,沉如铸铁,摸起来也差不多一样坚硬。棺材顶部很高,像人字形屋顶,用看不见的销子固定在下部。如果海恩斯小姐决定让我们提供一个新棺材,我不知道如何能把它们撬开。”
“它密封不漏水吗?”德·格朗丹问道。
“完全密封。整个棺材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红漆,光滑而坚硬如瓷器。这些中国人真聪明。从实用性角度来看,那口棺材与我们最好的美国工厂所能生产的任何棺材一样好。”
“谢谢,您帮了我们大忙,马丁先生,”德·格朗丹回答道。“您说的正是我们想知道的。
“你真的认为琼小姐有发疯的危险吗?”我们驱车驶出安多佛路,朝老海恩斯家驶去,我问道。
“危险确实存在,我的朋友,”德格朗丹严肃地打断道。“我认为她继母害怕我,在我面前不会施展咒语。来吧,我的老朋友,天已经黑了,对琼小姐来说是危险的时刻。”
然而,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天已经黑了,当阿吉回应我们的召唤时,大厅里的煤气灯正闪闪发光。“琼小姐一切都好,她整天都在睡觉,像个小婴儿。然后她就叫阿吉给她吃东西。你现在想见她吗?”
德·格朗丹上楼到病人的房间, “看,”他夸耀道,“我是不是很聪明?我的催眠是不是很成功?当然,这个来自东方的恶魔可能很精明,但朱尔斯·德·格朗丹更精明——啊,我的天!太晚了!我的朋友们,看看我们在路上磨蹭时造成的破坏!”
我从他的肩膀上望过去,看到琼·海恩斯脸朝下趴在床上,双手张开,用僵硬的手指紧紧抓住床垫,仿佛是为了固定住自己;然后,当他移开时,我的心因恐惧而飞速跳动——躺在床上的不是琼·海恩斯,而是她无头的身体!
“小姐,小姐!”阿吉绝望地尖叫着,跳上前去抓住一只僵硬的、苍白的手,那只手紧紧抓住床上的被子。
“退后!”德·格朗丹厉声命令道。“不许碰她;我们必须——”
一阵不和谐的笑声淹没了他的话语,当我们转身面向窗户时,我们看到两个被砍下的头颅在黑暗中盯着我们:那个马来女人金铜色的脸上燃烧着邪恶的胜利之火,她的红唇因恶魔般的欢乐而扭动,她发出一声又一声嘲弄的狂笑;她那双玛瑙绿的红斑眼睛在脸上闪闪发光,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她的每一处都充斥着胜利的、地狱般的欢呼。
在她黑发的头旁边还漂浮着另一个人,一张小小的心形脸,脸颊呈金褐色,头顶上长卷的铜色头发在晚风中旋转飘动,就像溺水女人松散的头发般漂浮在她静止的死去的脸上;尽管她也跟着一起发出了嘲笑的二重唱,但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欢乐,反而像一个失去了所有希望的人发出的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的眼睛里流淌着痛无助和绝望的哀求,她一边笑,一边从脸颊上流下两行闪亮的泪珠。
德·格朗丹突然发狂了:“天啊,天啊!”他喊道,“难道我要被这个可恶的东西嘲笑吗?被一个没有身体的头当成猴子耍?——该死的!绝对不行!”他抓起一个沉重的花瓶,用力砸在床柱上,花瓶底部摔破了,缺口呈锯齿状,他用尽全力把它扔向窗口。
玻璃碎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尖利的导弹直奔目标,击中萨兰加头部下方悬垂的胃囊,造成了毁灭性的重击!痛苦的尖叫声打断了恶意的笑声,然后一股带血的液体从破裂的囊中喷涌而出。
一秒钟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像坟墓一样。微风从破碎的玻璃窗中吹进来,窗帘上垂下的绳子在窗台上无所事事地拍打着;煤气灯在蚀刻玻璃罩中轻轻嘶嘶作响;琼·海恩斯一动不动、僵硬的尸体四肢伸开,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德·格朗丹、阿吉和我屏住呼吸,惊恐不已。
“我们为什么像三个傻瓜一样目瞪口呆地站在这里?!”小个子法国人怒气冲冲地说。“特罗布里奇,快上车,马上送我们回城,阿吉,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抓住阿吉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拖出了房间。我刚坐到方向盘后面,德·格朗丹和阿吉就从屋子里出来,两人各自抱着一大把红色荆棘花和一只粗麻布袋。
“现在,特罗布里奇,我的朋友,开车、像魔鬼一样开车、像亡灵一样开车,去那个影子草坪公墓!我们必须先到那里!”他气喘吁吁地说。
“先?”我问道,发动了汽车。“先于谁?”
“哦,别停下说话,”他恳求道。“走,开车,飞奔!我们必须在他们之前到达那个坟墓!”
我把引擎开到最大马力。我买这辆车的时候,销售员向我保证这辆车在应对紧急情况时很有用,那天晚上我证明了他说的是真的。车速表一路显示六十、六十五、七十英里。当我们看到围绕着影子草坪的长长的绿色篱笆时,指针指向了七十五,一小股灰色的蒸汽从我的散热器盖上向后喷涌而出。
“很好。够了,”德·格朗丹拍拍我的肩膀。“来吧。”
我们翻过墓地的篱笆,在他前面领着,在寂静的坟墓中快步前进,直到来到一块平地,那里有一根高大威严的花岗岩柱,柱子上写着一个词:海恩斯
“现在安静,”德·格朗丹命令道,我们蹲在纪念碑的阴影里,他和阿吉则热切地开始编织长长的带刺的花环。我困惑地看着他们,但他们太专注于工作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都准备好了吗?”德格朗丹问道。
“是的,都准备好了。”阿吉回答道。
我们默默地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德·格朗丹抓住了我的肩膀。“看,看,它们来了!”他紧张地告诉我。一对怪鸟低低地掠过坟墓;它们飞得很笨重,几乎是盲目地左右摇摆,一会儿在地上俯冲,一会儿突然笨拙地跳跃到几英尺高。最后,它们飞得足够近,我才认出它们。
那是两颗被砍下的人头,每颗头上都垂着一个圆形的气球状物体。较近的那颗头像受伤的鸟儿一样,犹豫不决地飞着,疯狂地左右摇摆,它的同伴跟在它后面,就像一个胆小笨拙的孩子。它们摇摇晃晃地飞向一座新堆起的坟墓,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然后俯冲到地上,像蛇一样令人作呕地扭动着,钻进了草丛里。
“对不起,女士们,我想你们今晚不会回家了,”德·格朗丹从纪念碑的阴影中走出来,说道。“我另有安排。”
他像一个熟练的牛仔抛出套索一样,熟练地将一圈荆棘丛扔到较近的两颗正在钻洞的头上,开始像渔夫收线一样收起带刺的绳子。
在荆棘丛中,被困住的头颅怪异地上下摆动,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用尖锐声音发出怪异的叫喊,让人想起孩子痛苦的呜咽声,有一两次,当它挣扎着碰到带刺的套索时,顿时发出喘息般的呜咽声。
看到这无助的动物徒劳的挣扎真是可怜,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同情,就像看到一只野兽被牢牢地困在陷阱的钢嘴里一样,但当德·格朗丹用一只脚踩住套索,张开麻袋时,被困住的头像一条攻击性的蛇一样向他扑来时,怜悯变成了恐惧。
一根尖刺撕破了它悬空的胃囊,德·格朗丹造成的裂口进一步扩大,但愤怒使它感觉不到疼痛,它露出牙齿,在苍白的月光下闪闪发光,张开大嘴,直接朝着他的喉咙扑去。
“你这个魔鬼!”德·格朗丹大叫,紧咬的牙齿间发出凶狠的咆哮声,他把手迅速伸到夹克下面,掏出一把猎刀。
“呸——呸——!”一声尖叫从他袖子里垂下的断头中传出,那东西拼命挣扎,但剑刃般锋利的白牙已经缠在了布料里。德·格朗丹挥舞着刀子,就像樵夫挥舞斧头一样,割断了断颈上悬挂的食管,悬垂的胃囊掉到了墓地的草地上。
一声狂野而痛苦的叫喊,从头颅中发出,但德格朗丹的刀刃毫不留情,它划出一道弧线,再次挥舞,重重地击中了 penanggalan的头骨,深深扎进了大脑。
尖叫声半响就消失了,就像一声从一开始就被窒息的叫喊,但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他的夹克,下巴在痉挛中紧紧锁住。德格朗丹用力一扭,把刀刃从头骨上拔了出来,闪闪发光的刀尖塞进了死尸的嘴里,把紧咬的下巴撬开了。
看到这一幕,我恶心地转过身去。
阿吉用带刺的花环套住了第二个头颅,温柔地把俘虏哄到自己身边时, “别害怕,小姐,”他轻声低吟,轻轻地抽动套索,以免尖刺伤到他捕获的猎物。“阿吉不会伤害你!”他慢慢地、小心地一英寸一英寸地把绳子收了回去。
“非常好,干得好!”德·格朗丹称赞道。“小心——轻轻地——!”他跳上前去,用打开的麻袋口套住了头颅。他抚摸着袋子凸起的部分,就像安抚受惊的小猫一样。“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他低声说;然后把另一个被刀划破的残骸塞进另一只袋子里。
“现在,我的朋友,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他告诉我。“先开车回你家,然后去琼小姐家,不要在路上逗留,一条生命——不止一条生命!——取决于我们今晚的速度!”
我让引擎继续运转,他冲进屋里,不一会儿带着两个急救包和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回来了,然后,按照他低声的命令,我把油门往前推,忘记了还有法定限速,朝着老海恩斯家驶去。
“没时间好好准备了,”我们到达目的地后,他告诉我,“我们必须利用手头现有的东西。”
他命令阿吉,“快点拿个百叶窗来。”
小个子老人走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被一架高高的百叶窗压得摇摇晃晃,德格朗丹把一张布盖在百叶窗上,然后抓住一端,示意我去拿另一端。“这是我们的担架,”我们把百叶窗抬上楼时,他解释说。“来吧,快点,我的朋友。”
我们把琼·海恩斯僵硬的身子放在百叶窗上,抬到厨房,在没有遮光的煤气灯的照耀下,我们把它放在铺着布的桌子上,德·格朗丹撕开他的包裹,拿出两件手术服,穿上一件,他示意我穿上另一件,然后打开背包,拿出一套刀、动脉夹、线和针,最后是一罐乙醚。
“给我,”他指着阿吉手里的麻袋对她说。
“别害怕,小姐,”他一边安慰一边把麻袋拿在手里,“这能让人忘却烦恼,心平气静——或许还能让人康复。”他轻轻地抚摸着麻袋,示意我开始将罐中的乙醚滴在粗糙的织物上。
当我把麻醉剂滴在松散编织的网眼上时,袋子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呜咽声,但随着浓烈的甜味开始弥漫整个房间,颤动和呜咽声逐渐减弱,最后完全消失了。
德·格朗丹拉开袋子的口子,探着身子往黑暗的深处看了一眼,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把手伸进去,翻了一会儿,终于把琼·海恩斯的头掏了出来。
“我们必须快点,”他一边低声说,一边把这个可怜的东西放在一张铺着干净新布的小桌子上。 “我不知道麻醉会持续多久。”他戴上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把刀,“我做过很多次手术,但从未见过给没有肺呼吸的病人使用乙醚!”
“病人?”我疑惑地重复道。难道他指的是这个死人?
我好奇地看着他开始工作,敏捷、灵巧,这是他手术的一大特点。他像钟表匠一样小心翼翼地操作着精密的机器,开始在正中切口处做手术,当我看到鲜红的血顺着刀流出,形成一条细细的红带子时,我难以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时间紧迫。我抓起海绵和动脉夹,站在他身边。一边擦拭、夹紧,一边把器械递给他,我着迷地看着他做了一个 Y 形横向切口,打开胸腔,然后像玩具制造商制作机械娃娃一样平静地开始更换琼·海恩斯的胃,连接十二指肠和幽门,关闭食道周围的喉咙,然后像平常一样将伤口缝合在一起。
当他缝完最后一针时,我问道:“你真的相信她还活着吗?” “这太荒谬了——尸僵——已经开始了,而且——”
“你看到血了吗?”他打断道,忙着戴手套。
“是的,血看起来确实很奇怪,”我承认道。“凝血已经开始,但是——”
“没有但是!”他怒吼道,“看我的!”他俯下身,将嘴唇贴在死去女孩的嘴上,双手放在她的肋骨下方,压住她的横膈膜,将一大口气逼进她的喉咙。
这个过程重复了一次、两次、三次,当他抬起头来深吸第四口气时,我突然大叫:“看,看,德·格兰丹——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毫无疑问。她的胸部在颤动,片刻之后,她就自然地呼吸了,深深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闷热的夏日空气,就像一个在沙漠中的人从杯子里喝下凉水。
我们用毯子把她那毫无生气的身体裹起来,放在我们临时制作的担架上,然后抬到卧室,阿吉拿着十几瓶开水等在那里,我们把开水放在她床上。
“我给布拉德菲尔德小姐打了电话,”德·格兰丹告诉我。 “她是外科手术方面的佼佼者,上帝知道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来治疗琼小姐。”他的话音刚落,一辆出租车就停在门口,身穿医院白色制服的布拉德菲尔德小姐下车了,她看上去笔挺、无菌、极其干练。
德·格朗丹准备了一个注射器,放在床头柜上。“请您一旦她有意识,就将四分之三粒吗啡注射到她的手臂上,”他告诉护士。“她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折磨,呕吐无疑会致命。”“现在,”他示意我离开房间,“我们还有一项任务要完成。”
楼下的地下室里,阿吉用浸满油的木柴和刨花在一个老式的大热风炉里生起了熊熊的火。德·格朗丹领着我去了那里,在地下室门口停了一会儿,拿起一个浸满鲜血的麻袋。
他把袋子扔进燃烧的炉子里,当熊熊的火焰笼罩着袋子时,我们一瞬间看到马来女人萨兰加美丽而残忍的脸,她用一双凝视着我们的眼睛,即使在静止的死亡状态下,她的目光中也充满了致命的仇恨。
“再见,彭南加兰,永别了,”德·格朗丹举起手,做出一个讽刺的告别姿势,火舌在被砍下的头颅上方合拢,将它从视线中抹去。
“现在,亲爱的,我想我们该离开了,”他转身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墓地里找到他们?”我们慢慢地向城市驶去时,我问道。
他笑着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回答道:“你可能还记得,我问过琼小姐,谁主持了她父亲的葬礼?”
“是的。”
“非常好。我告诉过你,penanggalan无法飞越潮水;但没说它们不能被带过去。琼小姐的马来继母的尸体被发现胸部朝下躺在她丈夫的坟墓上。你应该知道这些恶魔在坟墓、废弃的老房子和类似令人不快的地方筑巢。她有没有可能走到那个坟墓里,把身体留在地上,而头向下钻,在棺材里和尸体一起找到了安息之地?“
“‘这完全可行,如果她把自己藏在棺材里,她就可以作为乘客穿越海洋。’
德格朗丹说:“马丁先生告诉我们,他没有打开那个旧棺材。因此,那个 penanggalan还在里面。因此,我决定亲自挖出棺材,但那些墓地管理员们真是愚蠢至极,他们不听我的,说‘这不可能,’,我犹豫了。
“当我们发现时, penanggala已经对琼小姐施展了她的邪恶行为,我抓住机会,凭直觉,赶紧去墓地,在海恩斯先生的墓前拦截他们。‘如果她真的把那个坟墓当成她的巢穴,那么她很可能也会把她的受害者带到那里,让女儿和她父亲的尸体一起住在棺材里,这将是邪恶报复的顶峰。她报复心极强。
“我们很幸运。我一怒之下给她造成的伤口使她跑得慢了,所以我们先到了那里。剩下的你们都知道了。”
“但是,”当我们转入车道时,我坚持道,“penanggalan是怎么把她——它——逼到地下,进入那个密闭的棺材里的?从物理定律上说——”
“呸,”他笑着打断道,“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物理定律还是形而上学定律起作用;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我们今晚亲眼看到的东西,没有人可以说不是。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不可更改的定律。”
“不可更改的定律?是什么?”
“我的朋友,非常简单——当我灌下一品脱左右的白兰地之后,这可怕的口渴就不能继续折磨我的喉咙了!”
译者注:“庞南加兰”,penanggalan,马来西亚传说中的一种怪物,白天是美丽的女人,晚上则会身首分离,带着从躯体中抽离的胃和肠子,在夜空中飞行,寻找自己的猎物,类似《搜神记》和日本怪谈中提到的“飞头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