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猎犬

更新: Mar 9, 2021  

原著:The Hound

作者:H. P. lovecraft

Cimar

译者

克苏鲁爱的战士,多篇文章翻译者。

无休止的噩梦旋转、拍击着在我饱受折磨的耳中响起,远方响起微弱的好似某种巨大猎犬吠叫的声音。一直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我已经充满恐惧地认定这一切并不是单纯慈悲的疯狂或梦境。

圣约翰的尸体残破不堪;我知道那是由什么造成的,而正是同样的事物让我在撕裂头脑的恐惧中意识到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残破损毁。黑色无形的天谴席卷而过充满可怕幻想的,晦涩而了无尽头的走廊,最终将会带来我的毁灭。

愿上天原谅将我们引入如此令人震惊而恐惧的命运的病态和愚蠢吧!圣约翰和我早已厌倦了生活在这个即使是爱情和冒险的喜悦也会飞速消失的平凡世界中,因而一直在充满热情地追逐一切能将我们从这种无奈的空虚中拯救出来的审美学和科学上的进步。我们亦步亦趋地追随符号学家们的谜语和拉斐尔前派(注:1848年前后形成于英国的画风)的狂热,但每样新事物的吸引力和迷人特质都很快归于平凡。

只有颓废派阴郁的格调持续吸引着我们,且随着我们日趋深入的探寻愈加显现出其魅力。波德莱尔(注: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年4月9日-1867年8月31日,法国十九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代表作有《恶之花》)和于斯曼(注:于斯曼,J.-K.Joris-Karl Huysmans ,1843~1907,法国小说家。)的描述很快不再能唤起我们的兴奋,而最后吸引我们的只有更加直接而奇异的亲历事件。正是这种令人不快的情感需求最终引领我们进行了那次可怕的人类所能达到暴行的极致,那令人憎恶的盗墓经历。它是如此可憎,以至于现在再提起,我仍会在恐惧中夹杂几丝羞耻和胆怯。

我无法描述我们骇人经历的每一处细节,也无法列举我们共同在那由大石垒成的房子里,草草建成的博物馆中留下的最糟的纪念品-哪怕只是最微小的一部分。在那无法想象的亵渎之地,我们以一种神经质的古玩癖和撒旦般的审美标准遴选了数量广博的恐怖和腐朽之物以满足我们烦腻于现实的情感。那是一个深埋于地下的秘密房间,在那里,由玄武岩和缟玛瑙雕成的有着巨大翅膀的恶魔从张开的巨口中吐出绿色和橘色的光线,隐藏的抽风管道翻卷成万花筒般的死亡之舞,闪着红色的阴森色泽纠缠着被织入宽广的黑色帷幔之中。从这些管道里涌出的是我们渴望的腐朽气息:有时是苍白的葬礼百合的香气,有时是那想象中属于高贵死者们的东方圣殿中的迷醉焚香,有时则是那一想起就令人颤抖的,属于敞开的坟墓的恐怖而交缠着的令人窒息的灵魂的臭气。

在这令人反感的密室周围墙壁排列的是一具具被剥制师精制得栩栩如生的古代木乃伊,和一块块从世界各地最古老的教堂中掘出的墓碑。四处分布的壁龛中是各种形状的头骨和有着不同程度的溶解的头颅。在他们之中既有高尚圣人的腐烂的秃顶,也有闪着新鲜光泽的新下葬的孩童的脑袋。

所有的雕塑和画作都是围绕着恶魔式的主题创作的,其中有的是我和圣约翰亲自创作的作品。另一组用硝制的人皮包裹着的选辑则是传闻中戈雅(注:Francisco José de Goya y Lucientes,1746–1828,西班牙画家和蚀刻画制作者)未曾有胆量公开的未知而不可名状的画作。

还有大量令人作呕的弦乐器,低音乐器和木管乐器,圣约翰和我有时用它们演奏病态的不和谐音符或恶魔般的可怖噪声;大量乌木镶嵌的橱柜中则安置着彰显着人类所能达到的疯狂和变态的极限的战利品-令人无法想象的不可思议的墓穴。我所不敢提起的正是这些战利品-感谢上帝我能早在毁灭自身前就鼓起勇气毁了它们!

我们为了收集这些不可名状的财富而进行的狩猎总是一些值得回忆的艺术之旅。我们不像低级的食尸鬼那般无所挑剔,而是只在特定情绪,景致,环境,天气,季节和月光下工作。这些经历对我们而言同样是最精致的美学之体现,而我们也自然会在这些细节上挑挑拣拣。不合适的时辰,不和谐的光照,乃至一块拙劣的潮湿草皮,都能几乎完全毁掉我们在发掘不吉的,深埋于地下的秘密时所拥有的狂喜。我们对如同小说描写般的戏剧化场景和足够有趣的条件的需求是狂热而永不知足的-圣约翰总是打头,而也正是他带领我们俩到达那嘲弄般诅咒着的挖掘地点,从而迎来我们可怖而不可避免的末日。

是怎样邪恶的命运将我们吸引到那可怕的荷兰墓场啊?我想是有关那里的黑暗的谣言和传说,那个生前就是一个贪婪的收集者,在从一个巨大的坟墓中窃得一种强有力的器物后又在自己的坟墓中安睡了五个世纪的死者的故事。我能回忆起那时的场景:苍白的秋月悬挂在坟墓上方,拖下长长的阴影;古怪的扭曲的着的树木阴郁地下垂着,映衬着蔫掉的草叶和残碎的石片;大群逆着月亮飞过的巨型蝙蝠;古老而爬满长春藤的的,如同指向灰暗天空的幽灵般巨指的教堂;在远处角落的紫杉上如死亡的青焰般舞动着的发出磷光的昆虫;污泥,植被和从远方的沼泽和海洋中传来的,与微风纠缠的无法辨识之物的腐败气息;最可怖的,则是远方微弱而低沉的,仿佛是由我们看不见也无法定位的某种巨大猎犬的低嚎。当我们听见这嚎叫声时,我们颤抖着想象着我们要挖掘的人在被发现前的许多个世纪中被无以名状的野兽的爪牙撕咬的经历。我记得我们操着铲子深入这个食尸鬼般的墓穴,恐惧着自己所处的场景:坟墓,苍白的月色,可怕的阴影,古怪的树木,巨大的蝙蝠,古老的教堂,舞动着的磷火,令人作呕的气息,在空气中翻卷纠缠的夜风,还有那奇怪的,由我们几乎不能确定其存在的野兽所发出的模糊而无法辨识来源的吠叫声。

然后我们掘到了某种比潮湿的淤泥更为坚硬的物质,接着看见了上面附着在长期以来无人惊扰的地下所淤积的沉淀物的长方形棺材。尽管它有着奇异的重量和硬度,但它显而易见的历史吸引着我们撬开它以一探究竟。

在经历了五个世纪的腐朽后,棺中剩下的物质的数量是令人惊奇的。尽管被那个杀死它的生物所撕裂,骷髅架仍有着令人惊讶的坚固程度。我们贪婪地扫视雪白的头骨上长而坚韧的犬齿,以及曾驻留着与我们同样狂热目光的空荡的眼窝。棺中还有一个设计奇异的护身符,明显是戴在死者的颈上的。以精致的东方技艺雕刻的小块绿色翡翠上面是一只构形奇异的蹲伏的带翼猎犬,或者一只有着类犬脸孔的狮身人面兽。它表现出一种令人反感的特征,令人立即联想起死亡,兽性和狠毒。圣约翰和我都无法辨识基座上环刻着的字符,底面上则刻着大概是制造者私印的古怪而令人生畏的骷髅头。

一眼看到这个护身符,我们就下定决心要得到它;仅仅是这样宝物就值得我们挖掘这几个世纪前的坟墓的苦劳了。尽管它的外形看起来不为我们中的任何人所熟悉,我们仍旧渴望着它,但当我们更仔细地审视它时,我们发现那外形倒也不是完全陌生的。相对于所有现存的艺术和文学,它的确是过于古怪以至于普通群众绝不会了解,但我们却发现它曾在阿拉伯狂人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所著的禁忌的《死灵之书》中被提及;这是中亚的不可触及之地,冷之高原(Leng)的食尸巫术的可怖标志。我们曾深入地探寻过这位阿拉伯恶魔学家对此类特征的所有相关描述;在他的著作中,他认为这些特征属于那些烦扰,啃噬着死者的灵魂化作的古怪而超自然的拟态。

珍惜地收好那绿色的翡翠,我们最后看了一眼那苍白,眼窝深陷的骷髅,然后将坟墓原样填好。当圣约翰将那块翡翠收入囊中后,我们急匆匆地离开那令人厌恶的地方时,我们好象看到了那些蝙蝠落在被我们劫掠后的土地上,似乎在搜刮着什么被诅咒的,不洁的滋养物。但秋夜的月光暗淡而苍白,我们对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并无多少把握。

第二天,当我们从荷兰坐船回英国时,我们好像又听到了远方某种巨大猎犬的微弱吠叫声。但伤悲而暗淡地呻吟着的秋风让我们仍旧无法确定。

在我们回到英国后的不到一周内,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了。我们过着隐士的生活:孤独,没有朋友地居住在一座位于阴冷而人迹罕至的荒原的庄园中,一个侍从也没有地蜗居在几间房间里;这样我们便能不受来访者的干扰。

但现在,我们却困扰于半夜在我们的大门和整栋房子上下的窗户徘徊的干扰。有一次我们认为一个巨大,透明的身影挡住了照向图书馆窗户的月光,另一次我们好象又听到了不远处拍动翅膀的声音。每次我们都找不到原因,于是便开始将一切归因于我们在荷兰的墓园所听到的遥远而微弱的吠叫的延续的想象。那翡翠护身符现在呆在我们博物馆的一个壁龛里,有时我们对着它燃烧香味奇异的蜡烛。我们在阿尔哈萨德的《死灵之书》中寻找有关它的性质的资料,以及死者的灵魂与它所象征的生物之间的联系,而我们所读到的东西令人十分不安。

然后,真正的恐惧降临了

在19—年九月24日的晚上,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想当然地认为是圣约翰,并提高嗓门叫他进来,但回答我的却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当我把圣约翰从睡梦中唤醒时,他声称对整个事件毫不知情,于是我们俩都担心起来。正是在那天晚上那荒野中遥远而微弱的吠叫变得无比真实起来。

四天后,当我们两人都在隐藏的博物馆中时,在通向秘密的阁楼图书馆的唯一一扇门上响起了低沉而谨慎的抓挠声。由于我们总是期待着从我们恐怖的收藏品可能带来的恐惧中获得享受,我们的警惕心就没有一开始那么重了。吹袭所有的灯,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进那扇门,然后猛的将其撞开;马上我们就感觉到了一股难以明说的气流,听见了仿佛逐渐远去的,诡异的由瑟瑟的摩擦声,神经质的笑声和模糊的低语混合而成的声音。我们并没有试图去判断自己是否是疯了,正在做梦还是感觉正常。我们只是带着一种暗淡的忧虑地发现:那无形无实的声音是荷兰语。

在那之后我们的恐惧的恐惧和迷恋一同增长着。我们通常都将那归因于我们终于因为这种不自然的生活方式而一同发疯了,但想像着自身成为某种蹑伏着的惊骇厄运的受害者给予我们更多的愉悦。古怪的现象现在都有点数不过来了。我们孤独的宅子仿佛随着这些我们无法了解的邪恶生物的出现而变得生动起来,而且每天晚上那恶魔般席卷而过刮着孤独的风的荒原的吠叫声也日渐响亮起来。十月29日,我们在图书馆窗台下的松软土壤里发现了一列无法描述的古怪足迹。它们和前所未有地增加着的大群徘徊在庄园的蝙蝠一样令人无比困惑。

这样的恐惧在十一月18日达到了顶点,日落后,圣约翰在从阴沉的车站到庄园的路上被一些可怖的食肉生物抓住,几乎撕成了碎片。当我循着他的尖叫声赶到现场时,刚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在月光下的剪影,同时听见了呼呼地扑扇着翅膀的声音。

垂死的圣约翰几乎不能完整的回答我急切的询问,他能发出的最强烈的音节也只是耳语:“那个护身符-那个被诅咒的东西-”

然后他就倒下了,坍塌成一堆纠缠的血肉。

第二天的午夜,我在我们的一个荒芜的花园里埋葬了他-他的组织,并为他的尸体举行了简易的他生前最喜欢的邪恶仪式之一。当我念出最后一个亵渎的音节时,我听到了从荒原的另一边传来的某种猎犬的遥远而微弱的吠叫声。月亮升起来了,但我却不敢看哪怕是一眼。而当我的眼睛在昏暗的荒原上捕捉到一个巨大的云雾状的身影在土丘之间滑翔徘徊时,我马上紧闭眼睛匍匐在了地上。不知道多久后,当我颤抖着爬起来时,我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宅子,对那绿翡翠护身符行了许多充满恐惧而迷乱的敬礼。

我现在不敢一个人住在这荒原上孤单的庄园里了,便在第二天将宅子一把火焚为平地,将博物馆里满满的亵渎的收藏品全部深埋于地下,带着那护身符只身前往伦敦。但三个夜晚后我又听到了吠叫声,没过一个星期就开始受黑暗中无处不在的窥视着我的眼睛的煎熬。一天晚上,当我沿维多利亚河的河堤而下,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模糊了路灯在水中的倒影。一阵远比夜风要强烈的风席卷而过,于是我意识到那带走圣约翰的生物很快会就会降临在我面前。

第二天,我小心地包好那护身符,然后动身前往荷兰。我不知道将它还给它安静沉睡着的,我所不认识的主人是否能让我脱离这一切,但我至少得完成我的逻辑告诉我可能可行的行为。

那猎犬的真实身份和它无休止地纠缠我的原因仍旧是个谜,但我第一次听到那吠叫声是在那个古老的墓园中,而自那之后的每一起事件,包括圣约翰的遗言都与偷盗护身符所带来的诅咒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而当我在一家鹿特丹的简陋旅馆中发现小偷带走了唯一可能使我获得救赎的工具后,我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那天晚上的吠叫声十分响亮,次日早上我在报纸上读到了发生在城市最肮脏的角落的一起无名罪行。那里的下等居民们现在充满了恐慌,因为超越那里有过的最阴险犯罪的,极其可怕的死亡降临在了其中的一所房屋。在一个肮脏的贼窝中,一整个家庭被某种未留下一丝痕迹的生物撕成了碎屑,而周遭的居民一整晚都听见了遥远,深沉而持续不断的声音,好似某种巨大猎犬的吠叫声。

于是我最后还是来到了那腐败的墓园,冬月在我头顶投下可憎的阴影,树叶掉光的干枯枝条阴郁地映衬着蜷曲着的结霜的草叶和碎裂的石片,爬满长青藤的教堂如同指向灰暗的天穹深处的嘲弄的手指,夜风发狂般地掠过结冰的沼泽和冻结的海洋。吠叫声变得非常低沉,并在我走近那曾被我冒犯的墓穴时完全安静了下来,围绕着墓穴的大得不正常的蝙蝠也离开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着那安静地躺在泥土中的白色骷髅不断的祈祷,同时急促不清地咕哝着疯狂的恳求和道歉的话语;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半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半是出于某种我身外的决定性的意识地疯狂地挖掘冻得半硬的草皮。这次挖掘比我预计的要容易得多,只有一件怪事中途打断了我:一只从天空滑翔而下,狂热地啄着墓穴中的土壤的骨瘦如柴的秃鹫被我用铲子砍碎了。终于,我挖到了那个腐烂的长方形棺材,掀掉了黏嗒嗒的硝石盖子。这是我做出的最后一次理智的行为。

那有几个世纪年头的棺材中,被一大群噩梦般巨大而筋肉纠结的蝙蝠紧紧环绕着的骷髅不再是我上次看到它的清洁,干瘪的样子,而是覆满鲜血和丝丝缕缕奇异的血肉和毛发。它斜眼瞟着我,闪着磷光,那锋利的染血犬齿的扭曲形状暗示着我的最终命运。当那仿佛冷笑着的下颚张开,发出如同巨大猎犬般讽刺般的低吠时,我看见满溅污血的爪间扣着那失落的绿翡翠护身符,然后就狂乱地逃开了,我散乱的尖叫声逐渐变异成了不断重复的歇斯底里的狂笑。

席卷恒星和狂风的疯狂…几个世纪之久的尸体上锋利闪亮如昔的爪牙…贝利尔(注:七宗罪中象征懒惰的恶魔,弥尔顿《失乐园》中的堕天使)的神殿那漆黑废墟之上徘徊的狂乱的蝙蝠和横跨在这一切之上的滴血的死亡…现在,在那无形之物的吠声越来越响,该诅咒的诡异的网状翅膀的拍击之声逐渐接近之时,面对这无名而不可名状之物,我的左轮手枪将带来我所渴望的遗忘和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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