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伯里.奎因
译者:星际靓仔
首发:Weird Tales, September 1927
面前这位来访者,是个面容温和、白发苍苍的小个子男人,他有些紧张地向我俩鞠躬致意:“特罗布里奇医生、德格朗丹医生,你们好,是理查兹先生推荐我来的。”
德格朗丹点燃一根香烟,含糊不清地说道:“嗯,我记得理查兹。他推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来访者轻声咳嗽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叫霍华德·热维斯,是斯普林维尔孤儿院的院长,理查兹先生是我们董事会的主席。可是,先生们,孤儿院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那里正在发生一些神秘的事情——除非我们能找出真相,否则只好报警。”
德格朗丹“嗯”了一声:“是什么事情?我们听着。”
热尔维斯先生环顾书房,然后再次抱歉地咳嗽道:“啊——事实是,先生们,我们照顾的几个小家伙神秘消失了;过去的六个月里,我们至少丢失了两个男孩和三个女孩;然而就在前天,第六名孩子也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德格朗丹稍稍往前坐了坐,仔细地观察起来访者: “您说他们消失了?是离家出走么?”
“不,我认为那不可能,先生。我们孤儿院完全靠赞助人的自愿捐赠和福利维持,加上我们有人数限制,因此我们的条件比大多数孤儿院的条件好——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至少在我任职十多年期间,从未发生过离家出走的情况;而且每起失踪案中,都是晚上熄灯之前,孩子还在,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您都找过了?”
“当然!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孤儿院花费了大量资金聘请私家侦探来获取失踪儿童的信息,但都无果而终——也不存在绑架的可能,因为在每一个孩子在失踪前一天晚上都安全地待在院内,而且是在宿舍里。几位证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嗯?您刚才说,您在这件事上花了很多钱?”
“是的。”
“很好,特罗布里奇医生和我很荣幸能为您服务,但事先声明,调查失踪人员,每人收费五百美元——您接受吗?”
“那一共需要三千美元——”
德格朗丹打断道:“完全正确,如果您接受不了,可以选择报警,警方将免费承办此案。”
“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不能让警方介入——”
“没错。至于您之前提到的理查兹先生,我早就认识他了。虽然他不喜欢我,但他对我的能力有信心,否则他就不会让你来。回去告诉他:我,德·格朗丹将接手此案,每人五百美元,一口价,嗯——对了,你要抽烟吗?”
德格朗丹说着,把我的一盒雪茄递给来访者,又递过去一根点燃的火柴。
第二天早餐时,德格朗丹得意地扭动着他金色的小胡子,告诉我说:“特罗布里奇,你还没起床,那个有钱的理查兹就在电话里跟我讨价还价,好像咱俩是一对二手家具经销商。后来,他终于让律师准备了一份正式文件,同意给我们三千美元,作为对六个小孤儿失踪的调查费用。明天我们就去孤儿院,热尔维斯先生在那里等着我们——天哪,这个谜团必须解开,否则我就要损失七千法郎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开车前往斯普林维尔孤儿院时,德格朗丹透露道:““一切安排都已安排妥当,记住,我们将作为医生出现在孤儿院,对每个孩子进行白喉免疫测试,而且是单独测试,明白了吗?”
“然后呢?”
德格朗丹迅速地做了个手势,微笑着说道:“见机行事——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我俩穿过斯普林维尔孤儿院气势宏伟的大门,面前宽阔、整洁的草坪上点缀着盛开的鲜花,以及一排排干净、雅致的乔治亚式红砖建筑;孩子们正在教堂里做礼拜,清脆的童声在柔和的风琴伴奏下,像春天的鸟鸣一样纯净甜美。
我们踮着脚尖走进宽敞的会议室,等待晨练结束。德·格朗丹的目光犀利地审视长凳上一排排衣着整洁的小孩、漂亮的年轻女护士,以及负责演奏风琴的那位面容温和、头发花白的女士。
散会时,热尔维斯先生向我们打招呼: “早上好,先生们。”他微笑着转向刚才那位演奏风琴的女士,向她介绍起我们俩:“马丁夫人,这是德格朗丹医生和特罗布里奇医生。他们今天早上要检查孩子们的白喉免疫力。”
“你们好。”马丁夫人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并向我们一一伸出了手。
“
热尔维斯先生对我们介绍道:“马丁夫人是我们的女舍监。我们都叫她‘马丁妈妈’,因为我们所有的孩子都爱她,就像爱自己的妈妈一样。””
德·格朗丹握住马丁夫人的手,然后鞠躬,将其举到唇边,““夫人,这些小孩子非常幸运,能够沐浴在您的关爱之下!”
不知为何,我感觉德格朗丹握手超出了必要的时长,或许是因为他是法国人的缘故。
终于,他有些遗憾地放开马丁妈妈丰满、白皙的手,转向热尔维斯院长:“现在,先生,请您带路——”
“当然,请这边走。”
德·格朗丹和我来到办公室,一边将医药箱放在桌上,一边展开一件白色外套,一本正经地提议:“我们最好能单独检查那些小孩,不要其他人在场。”
热尔维斯院长闻言抗议道:马丁太太和我已经非常仔细地询问了他们每个人,我向你保证,再重复一遍绝对不会有任何收获;而且,如果你们单独询问,一些小孩会因此情绪紧张,如果马丁妈妈或着我在场的话——”
德·格朗丹用他发怒前那种平淡无奇的声音打断:“先生,请你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否则我只好——”他停顿了一下,开始把刚穿上的工作服又脱了下来。
院长见状,赶紧向他保证:““哦,绝对不会,先生;我绝不是要给您添麻烦,我只是在想——”
德格朗丹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如果是这样,先生,从现在起,请您把孩子们一个一个地带到我面前。”
接下来的询问过程,德·格朗丹从一开始言辞尖刻,像一把锋利的剃刀,但随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走进办公室,回答几个看似无聊的问题,又走出房间,他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灿烂,最后,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只见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指尴尬地拧着蓝色围裙的下摆,一副局促的模样。
”“你好,小朋友!”德格朗丹打了个响指,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小盒糖果,塞到她胖乎乎的手里,“吃吧,我的小可爱!”
小女孩毫不犹豫地咀嚼起糖果,同时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德格朗丹,说道:“可是先生,他们说,如果我和你说话的话,你就会用刀割掉我的舌头。”
“他们?!他们是谁?!竟敢这样说我,可恶——”忽然,他打断自己的话,转身像猫一样无声地穿过办公室,然后抓住门把手,猛地拉开门——热尔维斯先生站在外面,一脸惊讶。
德·格朗丹目光尖锐地直视着院长的眼睛,说道:“我说先生,您是要找什么吗?!”
热尔维斯轻轻咳嗽了一声,低下头道:“呃——那个——我今天早上把铅笔落在这里了,我正要敲门,突然你就——”
德格朗丹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要铅笔对吗?给——拿去!”他走到桌子旁,抓起一把铅笔、钢笔和其他书写工具,甚至包括一支标记粉笔,塞到院长手里: “拿着这些,看在上帝的份上,走吧。”
然后他转向我,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说道: “特罗布里奇,我的老兄,恐怕我不得不强行征召你当警卫,守在外门,如果有人来找东西就把他赶走——我可不喜欢在我询问孩子的时候,有人从门上的钥匙孔里找铅笔!”
此后,我一直在办公室外面守卫,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房间,和德格朗丹简短交谈,然后从远处的门离开;审问终于结束时我问道:“你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德格朗丹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胡子,回答道:“有,也没有。你知道的,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回忆和想象之间的界限并不太清晰——大一点的孩子呢,什么也说不出来;小一点的则讲述了一个“白衣女士”的故事,她每天晚上会来宿舍,然后有一个小孩失踪,但这意味着什么?是夜巡的管理人员吗?还是被晚风吹起的白色窗帘?也许它只是一些孩子的突发奇想,被其他小孩抓住并夸大了。”
说到这里,他的态度忽然变得愉快起来:“我想我听到了开饭的声音。天啊,我肚子空得像面鼓!走,一起去食堂吧!”
晚餐的氛围异常沉默。热尔维斯院长似乎有些不自在,德格朗丹却非常享受摆在他面前的每一道菜,并竭尽全力招待坐在他右边的马丁夫人:“夫人,我想您肯定不会拒绝这道上等烤肉!”
然而马丁太太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那盘多汁的烤肉,回答道:“不,谢谢,我是素食主义者。”
与此同时,坐在她旁边的一位胖胖的红脸蛋女孩主动说道:“是的,马丁妈妈半年来一直靠吃蔬菜过活,在那之前——哦,马丁太太!”
马丁太太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体半靠在桌子上,脸色苍白,嘴唇紧闭——她盯着那女孩,眼中流露出愤怒、厌恶和恐惧,说道:“博斯沃思小姐,选择吃素食是我个人的事情,请你不要干涉!”
德格朗丹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夫人,我非常理解您,就好像一个从出生起就不吃肉的佛教徒,对素食的热情比不上后天皈依者的一半!”
晚餐在尴尬的氛围中结束了。当我们离开餐厅时,德格朗丹忽然向我说起了悄悄话:“很有意思的一次晚餐,非常有意思——现在,我的朋友请你马上开车送我回家,我要从科斯特洛中士那里借一只狗。”
“什么?你想借一只——”
“完全正确,而且是一条警犬。我想我们今晚就会用上。”
“好吧,”我同意了。他敏捷的头脑让我无法理解,我知道问他也没用。
日落后不久,我们回到了斯普林维尔孤儿院,带着一条又大又凶的警犬,是当地警察局借给我们的。
当我们在小孩子的宿舍前停下时,德格朗丹对我说:“请你和热尔维斯院子聊聊,好吗?我会趁机带狗进入小孩子们睡觉的走廊,用绳子拴住它,保证它既无法接触到小朋友,又可以与任何试图进入公寓的人争道。明天早上我们早点回到这里,把它带走。”
他的计划很成功,德格朗丹牵着狗到了儿童宿舍二楼,用一根粗大的钉子和一条十英尺长的粗钢链拴住了它。与此同时,热尔维斯院长正在和我倾诉——他几乎眼含泪花,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解释,他真的是来找铅笔,而不是为了偷听,因为他需要唯一的一只铅笔来写报告。他的话语是如此真诚,以至于当我离开时,我确信一定是德格朗丹误会他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德格朗丹和我便到了孤儿院,走进儿童宿舍,爬上二楼,把那条凶猛的狗带了出来——询问了大楼的工作人员后,我们得知,昨晚我们离开后,没有人来过卧室。然而,在狗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块破烂的白色亚麻布,看起来像是从睡袍或睡衣上撕下来的,被这警犬撕咬得几乎成了纸浆。
当热尔维斯院长走进办公室迎接我们时,我看到他的右臂上缠着绷带。
“您受伤了吗,先生?”德·格朗丹假装关切地问道,一边看着主管缠着绷带的手,眼睛不停地转着。
他抱歉地咳嗽着回答道,“是的,先生。我——我昨晚在宿舍被一块碎玻璃割伤了,伤势相当严重。窗户一定是被风吹坏了,而且——”
德格朗丹点头表示同意:“确实如此,这些破碎的窗玻璃咬起人来肯定很厉害,对不对?”
“咬——咬人?”热尔维斯重复着德格朗丹的话,脸上带着惊讶、有点害怕的表情: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哦,是的,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割伤。”
德格朗丹的表情异常严肃:“先生,我说的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留下目瞪口呆的院长。
我跟在他后面,问道:“德格朗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朋友。我现在就像雾中的水手——特罗布里奇,你带狗去车上,我要去洗衣房看看。”
我上了车,尽可能地对那条狗友好——这只动物很温顺,除了张开嘴打了一两次大哈欠,让我近距离地看到了它那漂亮的牙齿外,并没有做出让我感到惊慌的事情。
当德·格兰丁回来时,他怒不可遏:“真见鬼!毫无疑问,那位热尔维斯院子是个骗子,昨晚他手臂上的伤口肯定不是玻璃造成的,但洗衣房里却没有他破损的睡衣。”
“也许他没有把睡衣送去洗,因为这可能会暴露。”
“非常好,我的朋友,但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天洗衣房里里没有热尔维斯的破睡衣,但却有两位女士的——一件马丁夫人的,一件是那位博斯沃思小姐的——而且都显示出破损的痕迹——让我们推理一下!”
德格朗丹急躁地把手从额头上往下拉,然后转向我:“朋友,带我去最近的药店。如果我们在那里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到别处去寻找,直到找到为止。”
我们沿着小路行驶了半个小时,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意大利人定居点,在这个村庄唯一一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座粉刷得整整齐齐的药店,上面挂着一幅粗糙的意大利皇家徽章图案。
德·格朗丹拉了拉我的袖子,命令道:“我们先在这里停一会儿,向这家老板打听一下我们想知道的事情。”
“打听什么——?”我刚想开口,又停了下来,意识到我的问题毫无意义。德格朗丹已经跳下车,走进了小药店。
他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向药剂师讲了一大堆,药剂师起初的回答都是单音节的,而且越来越冗长,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们还挥手、耸肩、扬眉。他们说了什么我无从得知,因为我听不懂意大利语,但在三分钟的激烈谈话中,我听到他们每个人都重复了某个同样的名词。
当德格朗丹终于转身离开药店时,他向店主鞠了一躬,脸上露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眼里满是沉思,薄薄的嘴唇紧闭在细长的金色小胡子下面。
“怎么了,德格朗丹?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我问道。
德格朗丹心不在焉地回答:“特罗布里奇,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但我知道,或许我之前大错特错了——今晚请你陪我一起回孤儿院,或许那个恶魔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那天晚上,他吃得很少,显得心不在焉,甚至忘记在晚餐和甜点之间点燃香烟,只是盯着咖啡杯喃喃自语: “一定是这样;但谁会相信呢?”
我暗自叹了口气——他总是在心里默默地思考,却拒绝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在心里的棋盘上安排案件的各个因素,这种习惯总是让我恼火,但我却无法改变。
“不,不,”当我强迫他向我吐露心声时,他回答道,“我恳求你,让我用我自己的方式来思考这件事。”
快到午夜的时候,他终于站起来,朝门口示意——“我们走吧,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到那时我们才能看到我之前担心的东西。”
我们默默地驱车穿过乡村来到斯普林维尔孤儿院,在门口拐弯,停在行政大楼前,热尔维斯院长就住在这里。
德·格兰丹下了车,轻轻敲着院长的门,一边轻声叫道,“先生,是我,德格朗丹。对于我对您做的所有错事,我深表歉意,现在请您帮助我。”
院长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惊讶不已,他把我们领进他的房间,傻傻地对我们笑着:“德格朗丹医生,您想让我为您做什么?”
“请您带我们去马丁妈妈的卧室。她在这栋楼里吗?”
“不,马丁妈妈在院子南端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她喜欢住在独立的房子里,比较私密。
“来吧,我们走。你能带我们去吗?”
马丁妈妈是一栋整洁的小建筑,用红砖砌成,有一个低矮宽敞的门廊。我们沿着砖砌的小路无声无息地走向小屋门口,寂静的星空下,四周只有长草中蟋蟀的叫声和树上乌鸦忧郁的长鸣。院长正要抬起黄铜门环,德·格朗丹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保持安静。
这个小个子法国侦探像影子一样,悄悄地从一扇宽大的前窗爬到另一扇,专注地注视着黑暗的房子内部,然后,他举起手指警告我们要小心,踮着脚尖从门廊走出来,开始绕着房子转一圈,经过每个窗户时都停下来往里张望一番。
小屋后面是一层楼的附属建筑,应该是厨房,百叶窗拉得很紧,但下缘透出一束微弱的灯光。
德格朗丹喘着气,把鹰钩鼻贴在窗玻璃上,强烈的目光仿佛要透过遮蔽的窗帘。我们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忽然,德·格朗丹那抹蜡的小胡子末端像一只警觉的雄猫的胡须一样抖动起来,只见他伸手从衣服内袋拿出一把镶有钻石的小玻璃刀,用舌尖沾湿,放在窗户上,慢慢地向下划,接着水平划,然后再向上划,直到玻璃上被划出一个等边三角形。
还没等完全切完,他就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厚厚的方形纸,匆匆撕开,面朝下贴在玻璃上——那是一张方形的捕蝇纸,当他从窗户上切下一块三角形的玻璃,小心翼翼地用粘纸把它取出时,没有发出任何叮当声。
切完后,他拿出一把小巧锋利的铅笔刀,小心翼翼地在不透明的百叶窗上切了一个窥视孔。他站在那里,透过窥视孔往里看——只见他那张窄脸上的表情从专注的兴趣变成了几乎难以置信的恐惧,最后变成了不可抑制的愤怒。
“特罗布里奇,热尔维丝!”他大声喊道,同时毫不客气地用肩膀撞向玻璃窗,将玻璃撞成十几片,然后纵深跳进亮着灯的房间。
我拼命地追上他,震惊的院长跟着我,嘴里轻声抗议我们就这样闯入了马丁太太家。
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我顿时忘记了擅自闯入的事实——马丁妈妈转过身来面对我们,背对着熊熊燃烧的煤炉,站在那里,她那红润光滑的脸上露出了恶魔般的愤怒,蓝色的眼睛向前突出,扭曲的嘴角沾着一小片白色泡沫,下巴向前突出,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猿猴。
我一生中从未在任何人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无论是野兽还是人类;但她背后却隐藏着更可怕的东西——一块东西从熊熊燃烧的炉灶中伸出了一半,那是一根孩子前臂的无肉骨骼,腕突仍完好无损;炉灶旁的瓷砖台面上放着一个广口玻璃碗,碗里盛着一种颜色与醋差不多的液体,泡着二十个闪闪发光的小白点,那些是孩子的牙齿。
除此以外,一块苍白的、像小牛肉一样的肉块被整齐地包裹好,像烤肉一样用绳子缠绕着,放在一个宽而浅的锅里,准备用来烹饪。
“你——你,”那女人用一种奇怪的、沙哑的声音喊道,“你——怎么——找到——的?”
德·格朗丹回答道: “夫人,如何发现的并不重要,发现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有一瞬间,我以为这个恶魔会向他扑过去,就在我们意识到之前,她已经从桌上抓起玻璃碗,举到嘴边,一口气把里面的东西都喝了下去!下一刻,她口吐白沫,可怕地扭动着身体,躺在我们脚下的瓷砖地板上——随着她喝下的液体从食道反流到牙齿之间,她的嘴唇迅速变厚,肿胀起褐色的水泡。
“天哪!”我大叫,本能地弯下腰去扶她,但德格朗丹把我拉了回来。
“别动,特罗布里奇,没用的。她喝下的盐酸足以杀死三个人,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再过五分钟,她会下地狱。”
他指着部分火化的手臂骨头和闪闪发光的铝盘里的肉,说道:“与此同时,让我们把这个可怜人的遗物收起来,以便体面地安葬。我——”
身后传来一阵窒息的喘息声,我们的注意力转向了孤儿院的院长。他站在德格朗丹后面,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我们所见的恐怖意味着什么,但当德·格朗丹指着炉子里和桌子上的肉和骨骼时,他突然明白过来,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叫喊,昏了过去。
德格朗丹走到水龙头前,接满一杯水,“我认为我们最好先为活人服务,然后再照顾死人,你觉得呢?特罗布里奇,我的朋友。”
当他准备穿过厨房去照顾昏迷的院长时,从后面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低沉的声音。“谁?!”他把水杯放在梳妆台上,冲进门,右手伸进夹克口袋,掏出一把准备好的手枪。我紧随其后,当他站在门口时,我沿着墙壁摸索到了电灯开关,按了下去——
小贝琪躺在窗户下的沙发上,手脚被布条绑住,脸上还缠着另一条丝巾,就是之前那个吃过德格朗丹糖果的小女孩。
德·格兰丹一边把小家伙从捆绑中解放出来,一边嘟囔着:“还有一个?”
小女孩一边坐起来一边告诉我们:““马丁妈妈来接贝琪并把她绑了起来,她告诉贝琪,她会把她和爸爸妈妈一起上天堂,但贝琪必须听话,手脚被绑住时不要大惊小怪。”
说到这里,她对德·格兰丹淡淡一笑:“马丁妈妈为什么不来接贝琪?她说她几分钟后就会来送我上天堂,但是我等了又等,她也没来,而且——”
德格朗丹打断了她的话:“马丁妈妈出差了,小姑娘,她说她不能把你送到爸爸妈妈身边,但如果你是个非常听话的小女孩,你总有一天会去那里。与此同时”——他伸手在夹克口袋里一阵摸索,终于掏出一包巧克力,递给了小女孩——“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天堂的替代品,亲爱的。”
当我们在昏暗的黎明中开车回家时,我向德格朗丹表示祝贺:“老兄,你真是一阵见血,只是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你是怎么发现的。”
德格朗丹的微笑有点苍白,我们在马丁妈妈的小屋里目睹的恐怖场面一度让他的钢铁般的神经也承受了太大的压力,终于,他疲惫地承认道: “部分是运气,部分是想法。
“刚到孤儿院时,我没有任何线索,但我确信这些小家伙不是自愿走失的。孤儿院的环境很好,但是,我能感觉到,就像旧伤口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天气变化一样,在某个地方,有某种邪恶的东西,它在哪里,又是谁在施展它?
热尔维斯院长?不,他甚至一只苍蝇也不伤害;马丁太太?她有着圣洁的外表,但当我握住在她白皙柔软的手时,发现上面有污渍和老茧。为什么?她做了什么,让她的手变得这么硬?’
我想,也许我的鼻子能分辨出触觉所不能分辨的东西。所以当我把她的手举到嘴边时,我仔细检查了一下,终于闻到了气味。特罗布里奇,我的朋友,我确定她手上的那些畸形是由于 HCl造成的——你们在英语中称之为盐酸。
‘太奇怪了,为什么一个不需要接触酸的人皮肤上会有这些烧伤?’
“小贝琪在回答我的问题时告诉我,她曾多次看到一位身材高挑、身着飘逸长袍的‘白衣女士’走进她和同伴们睡觉的宿舍,从之前的问题中我已确定,除非有特殊需要,否则没有人会在熄灯后进入那些宿舍。
小贝琪究竟是梦见了,还是在午夜看到了这个神秘的“白衣女士”?她还说,白衣女士只在她的小伙伴消失的那些夜晚出现。当我和孩子进一步交谈时,小贝琪告诉我,马丁夫人警告过她要提防我们,说如果她和我们说话,我们肯定会用刀割断她的舌头。这又值得深思。但是,当我们询问孩子们的时候,热尔维斯先生一直在门口偷听,因此我对他的怀疑不会轻易消失。
如你所知,当我们在孩子宿舍的门内安置了警犬后,第二天早上,热尔维斯的胳膊不是吊着绷带吗?我发现热尔维斯的窗户确实被打破了,但这没什么;他可能是自己弄坏的,以便编造不在场证明。但在洗衣房,我没看到他破损的睡衣,反而是博斯沃思小姐和马丁太太的长袍都被撕破了,好像是被狗咬过的。
“对于博斯沃思小姐睡衣被撕破的原因,我一无所知;但在我的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对我低语;我听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很重要。然后,当我们驱车离开家时,突然,我记起了午餐时的情景,博斯沃思小姐说马丁太太半年没吃肉了,马丁太太一听到这件事非常生气。天啊,六个月!六个月来孩子们一直在失踪——而马丁太太六个月没吃肉了,但她却胖胖的,看上去营养充足!”
我反驳道:“我看不出这怎么能让你找到线索。”
“想想看,如果有人吃了这些失踪孩子的肉,那个人会怎么处理这些骨头?’
“他无疑会把它们埋掉或者烧掉。”我回答道。
“‘很好,但他更可能会烧掉,因为埋在地下的骨头可能会被挖出来,而烧焦的骨头只是灰烬;但牙齿呢?它们可以抵抗普通炉子里的火,它们肯定会暴露凶手。除非凶手用酸,来消解这些牙齿。啊哈,这就是答案。现在,找出谁从附近的药店买过酸,也许会得到问题的答案。’
“那位开药店的意大利绅士告诉我,一位举止非常和蔼的女士经常来找他买盐酸,她只知道这种东西的商业术语,说明她不是化学家。她是一位身材高挑、体魄强健的女士,有着一头白发和一双善良的蓝眼睛。
“‘是马丁夫人!’我告诉自己。‘她就是孤儿院的‘白衣女士’!’于是我决定了今晚的调查。
听我说,我的朋友:在巴黎警察局,记录了许多引人注目的案件,不仅来自法国,也来自其他国家。1849 年,一个名叫斯瓦泰克的乞丐因食人罪被送上奥地利法庭,同年还有另一起类似的案件,被告是一位年轻的英国女士——一个非常文雅、受过精心教育的女孩。这两个人都不是天生凶猛嗜血,但他们的罪行是毋庸置疑的。
在乞丐的案件中,我们有他的供词记录。他确实说过这样一段话:当他第一次被极度饥饿所驱使吃人肉时,他就像一头狼一样撕扯着肉,同时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从那时起,他再也吃不下其他肉,也忍受不了看到或闻到肉的味道。牛肉、猪肉或羊肉都让他恶心。马丁太太在餐桌上不是也表现出同样的症状吗?确实如此。
“我的朋友,这些奇怪的事情时有发生。不管我们多么博学,我们对人的心灵知之甚少。为什么一个人喜欢蛇,而另一个人一看到爬行动物就惊恐万分?为什么有些人讨厌看到猫,而另一些人害怕小小的老鼠?没有人能说清楚,但这些事情确实存在。我认为犯罪也是如此。
这位马丁太太虽然她杀死并吃掉了她所照顾的小孩,但你记得她是如何用丝绸绑住小贝特西的,绑的方式既不伤害她,也不让她感到不舒服。这意味着仁慈么?绝不是。有人会为他们即将杀死的兔子哭泣,但人总得吃饭。
我毫不怀疑,马丁夫人在谋杀时心里一定也曾这样想过。她天性中有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这种东西使她渴望吃同类的肉,她对这种渴望的召唤作出了回应,就像吸毒者无法控制自己。如果她当时没有服毒自尽,死刑或被关进疯人院就是她的命运,当然,没有她,世界会更好。”
听到这里,我发出了疑问:“嗯,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但理查兹先生会满意吗?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孩子,因为我们在火中发现了她的部分骨架,但我们能证明其余的孩子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失踪的吗?我想,理查兹先生在付三千美元之前,会想要一份统计表。
德·格兰丹的脸上露出了他惯常的那种狡黠的笑容:“你认为如果我们把马丁夫人自杀的真相告知当局,结果会怎样?所以我认为理查兹先生很乐意支付我们报酬,也不会讨价还价。啊,到家了,来,让我们喝一杯。”
“喝一杯?天哪,为什么?”
“当然是为即将到手的三千美元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