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温菲尔德的遗产

更新: Mar 9, 2021  

原著:The Winfield Heritance

作者:林·卡特(Lin Carter)

Charnel方糖

Charnel方糖

译者

克苏鲁爱的战士,多篇文章翻译者。

 

温菲尔德·菲利普斯的声明,1936年

  如果我死亡或失踪了,我请求收到这份声明的人立即将其寄给塞内卡·拉帕姆博士,由马萨诸塞州阿卡姆市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人类学系负责。并且为了他的安全和精神健全,我请求他不阅读就把它寄出去。

  我叫温菲尔德·菲利普斯(Winfield Phillips),住在阿卡姆学院街86号。毕业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主修美国文学,辅修人类学。我从大学一年级起就受雇于拉帕姆(Lapham)博士担任私人秘书,此后一直担任该职位,以便为一本关于近代文艺颓废运动的书做研究工作。我今年29岁,认为自己身心健康。

  至于我的灵魂,我就不那么肯定了。

I.

  1936年6月7日上午,我向雇主请了一个短暂的假,在沃特街的B & O车站登上了开往加利福尼亚的火车。我这次旅行的目的是横穿整个大陆,部分是为了生意,部分是为了娱乐。还有部分原因是出于家庭的责任感。

  因为我住在加州德纳姆海滩的舅舅海勒姆·斯托克利(Hiram Stokely)最近去世了,我感到有义务参加他的葬礼,以便在庄严的场合这个家族的东方分支能有代表。毕竟海勒姆舅舅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哥哥;尽管我从未与他见面过,事实上在我记忆中甚至从未看见过他,但我知道她一定希望我参加他的葬礼。我已故的母亲是新罕布什尔州温菲尔德家族人,而我父亲是菲利普斯家族的人,祖籍马萨诸塞,最早可以追溯到1670年。我是稍微有点声名狼藉的沃德·菲利普斯(Ward Phillips)牧师的后裔,他是阿卡姆第二公理会的前任牧师,写了一本鲜为人知但在心理学上引人入胜的新英格兰怪异书,叫做《在新英格兰乐土上发生的奇事异迹(Thaumaturgical Prodigies in the New-English Canaan)》,1794年在波士顿首次出版,后来在1801年以删节的形式再版。

  在我出生前许多年,我的舅舅海勒姆和我母亲的家人之间曾有过某种纠葛。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次破裂,但这种关系的破裂是永久的。就算我母亲知道其中的原因,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但我记得每当提到海勒姆舅舅的名字时,我那上了年纪的祖父就会低声抱怨“禁止的做法”和“谁也不应该读的书”,但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不管家庭丑闻的性质如何,海勒姆舅舅离开了阿卡姆,去了加利福尼亚后再也没有回来。古老的新英格兰家庭如你所知,充满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古老的宿怨,百年的丑闻。如今一辈子怀恨在心似乎有些古怪,甚至有些反常,但我们是一个骄傲、固执、顽固的家族。我的舅舅似乎不满足于断绝与家族的一切关系(甚至是与我母亲的关系,他最喜欢的妹妹),实际上抛弃了他的姓温菲尔德,改用了他母亲的娘家姓斯托克利,这就证明了我们是多么顽固。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出生很久以前——事实上是在我母亲嫁给菲利普斯家之前——正因为如此,也因为我和舅舅之间没有任何干系,我根本就没想过在我舅舅的遗嘱中会提到我,我也对他的地产毫无兴趣,尽管大家都知道他自从搬到遥远的加利福尼亚后就变得非常富有。

  至于旅途中最愉快的部分,在于我有机会与我的堂弟布赖恩·温菲尔德(Brian Winfield)恢复了一段珍贵的友谊,他是我另一个舅舅理查德(Richard)的独子。我和布赖恩第一次见面是在1927年的哈佛大学威德纳图书馆,那是非常偶然的事。我的雇主派我去那里从一本古老的神话和礼拜书中抄写一些非常罕见的章节,那本书名叫《伊波恩之书》,因为哈佛大学很幸运地拥有菲利普斯·费伯(Philippus Faber)从希腊文翻译的中世纪拉丁文译本,这是唯一已知的文本。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是个快活的人,脸上长着雀斑,鼻子扁平,一头乱蓬乱的沙黄色头发,一双友好的眼睛深深沉浸在一本医学书里,书里满是你能想象到的最令人厌恶的插图,他响应了图书管理员“温菲尔德”的召唤,缓步走上前认领刚从书架上取来的另一本书。我想他一定是我的亲戚,便冒昧地作了自我介绍;后来我们边喝咖啡边聊天,奠定了一份持久友谊的基础。

  布莱恩大约比我小五岁,他来到东部的医学院学习,希望成为一名医生。我们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对方,当我们发现我们是表兄弟时都很高兴。虽然我在这里呆的时间很短,但我们在周末和假期里仍然保持着友谊。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到他的宿舍去看望他,因为他的父亲曾让他发誓,在波士顿市区范围之外,决不能冒险靠近阿卡姆一步。

  当然,这在旅行中并没有给我带来特别的不适,因为波士顿和阿卡姆相距只有十五英里左右。但大约两年后,我不得不结束对波士顿的探访,因为布莱恩因为一个荒唐的男孩恶作剧而被医学院开除,他回到家里和父母住在一起。后来,他在圣地亚哥县首府布福德的泰特学院学习兽医学,并成为一名有执照的兽医。我想对于一个曾希望治愈癌症并获得诺贝尔奖的人来说,这是相当令人失望的;也许他的父亲发现了我们之间的秘密通信,开始要求我们停止来往。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越来越少,甚至消失了。一张在圣诞节或生日时不常收到的卡片,仅此而已。

  直到今年6月,我突然高兴地发现我的邮箱里有一封简短的、用他那熟悉的、孩子气的笔迹潦写的信,告诉我我们舅舅的死讯,并邀请我——实际上是请求——到西部去参加葬礼。我不需要太多的催促,而且因为拉帕姆医生愿意让我在一周左右的时间里不为他效劳,所以我就在当天下午出去买了火车票,用电报通知了布莱恩我到达的时间。

  除了恢复与布莱恩的久别重逢的愉快和参加舅舅葬礼的家庭责任之外,我还代表拉帕姆医生处理了一些未完成的事务。

  在杜汉姆海滩以北几英里的加州南部海岸坐落着圣地亚哥镇,著名的桑伯恩太平洋古物研究所就坐落在那里。大约七年前,一位名叫阿瑟·威尔科克斯·霍奇金斯(Arthur Wilcox Hodgkins)的先生拜访了我们,他是桑伯恩研究所负责手稿收藏的助理馆长。这位认真而又有学问的年轻人曾恳求拉帕姆博士和他的一些同事帮助他解开一个古老的秘密,我在这里就不细说了,只是它涉及到对几十年前在波纳佩发现的一件工艺不知名的稀有原始雕像的破坏。这个特殊的雕像——它在通俗报刊上以“波纳佩塑像”这个颇为夸张的名字臭名昭著——据说他已经把两位著名的科学家逼疯了,而且从霍奇金斯焦躁不安的状态中,他也要把自己的理智也搞乱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拉帕姆博士把这些胡言乱语当真了,密斯卡托尼克的图书管理员亨利·阿米蒂奇博士也是如此。他们两个人把《死灵之书》交给了霍奇金斯查阅,以此来衡量他们对这种所谓的波纳佩雕像的潜在危险的担忧,这本书被密斯卡托尼克小心翼翼的锁在保险柜里,它是西半球已知的唯一一本“完整版”。

  这本书,以及其他几卷类似的罕见和深奥的知识,构成了世界所拥有的关于一个模糊的、非常古老的、令人困惑地广泛传播的史前神话的主要信息来源,一些人称之为“阿尔哈兹莱德恶魔学”,这是《死灵之书》的阿拉伯作者的名字,还有一些人称之为“克苏鲁神话”,这是来自当地最著名的恶魔的名称。克苏鲁邪教的痕迹,以及致力于崇拜克苏鲁的三个儿子,加塔诺托亚,伊索格达和佐斯-奥莫格,还有祂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可言说的哈斯塔,还有其祂神或恶魔,例如,撒托古亚,阿撒托斯,奈亚拉托提普,道罗斯,兰-提戈斯,罗伊戈尔,扎尔,伊塔库亚,莎布-尼古拉斯等的其他同族邪教和秘密团体在世界遥远的角落里存在了很多年,没有完全消失。在一些权威人士看来,克苏鲁邪教和它的追随者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秘密网络,一个“神秘的地下世界”,其规模不亚于一个巨大的、古老的、危害人类安全、理智和生存的犯罪阴谋。

  拉帕姆博士和阿米蒂奇博士在访问圣地亚哥时告诉我布莱恩目前在那里工作,让我调查一下阿瑟·威尔科克斯·霍奇金斯神秘的结局。他残忍地用棍棒打死了一个老看守,放火烧毁了学院博物馆南边的画廊,隐藏或销毁了有害的雕像,然后被疯狂地拖到了当地的疗养院。

  他那疯狂的故事似乎比人们合理地想象的要多得多。在协助拉帕姆博士调查克苏鲁教徒的活动时,我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和科学上无法解释的经历。尽管我努力不去相信,但我知道在这个荒诞神话的噩梦般的传说背后确实存在着一种冷酷无情的真相。1924年,在比灵顿森林中,我和拉帕姆医生枪杀了安布罗斯·迪沃特和他的印度侍从夸米斯(Quamis)——或者其它真正控制了他们的思想、身体和灵魂的人——我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以谨慎和恐惧的态度对待这些事情。

  有什么东西把可怜的霍奇金斯逼疯了。是波纳佩雕像?还是当他触摸到阿米蒂奇博士托付给他的那个古老的姆纳尔的灰色星石护身符冰冷光滑的翡翠时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拉帕姆和阿米蒂奇迫切地想找出答案;他们想结束对那个奇怪的、非尘世的小雕像的研究。

  我也一样。

II.

  火车进站时,布莱恩正在圣地亚哥火车站迎接我。他没戴帽子,沙色的头发在微风中乱蓬蓬的,他挥手笑着,用他宽阔的肩膀穿过人群,笨拙而有力地握住我的手。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以来,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仍然像孩子一样大声说话,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对生活充满热情,精力充沛,这是我非常羡慕和嫉妒的。

  他捡起了我的包,把它们扔到他那辆红色跑车的后座上,叫我挤进去。我本来也愿意雇那辆停在车站前的破旧的出租汽车,但这样的安排更让人舒服。当我们开车去布莱恩在伊达尔戈街的小公寓时,我们重温了我们的相识。

  “明天我想开车去德纳姆海滩,这样我们就可以去看看海勒姆舅舅的房子,”布莱恩一边帮我打开行李,一边说。“律师们给了我前门的钥匙和去那里的指示。”

  “你没看过吗?”我问。“这么多年来,住得离舅舅这么近……”

  他办了个鬼脸。“我想海勒姆舅舅和我爸爸的关系并不比他和家里其他人的关系好!不管怎样,我从来没有被邀请下来。他一定是个古怪的老鸟,但毕竟还不坏。对了,我之前没提过,你知道我和你都是他的受益人吗?”

  我眨了眨眼睛,仿佛受到了雷击。“你是当真的?”

  他咧嘴一笑,点了点头。“我怕除了钱什么都有!这将成为某种基础。但我们可以把房子、图书馆和家具分开。我估计你会对那些书最感兴趣……我听说舅舅有个图书馆。好,来吧,我们洗个澡吃点东西。”

III.

  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我将不加评论地略过。参加葬礼的只有几个人,几个舅舅的老仆人,还有一两个好奇的人。葬礼办得相当匆忙,不知什么原因,我注意到这是封棺仪式。

  午饭后,我们驾车沿海岸行驶。那是一个轻快、晴朗的日子,布赖恩开着敞篷车。我知道布赖恩有消息要告诉我——他简直要憋不住了。最后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淘气地瞥了我一眼。

  “还记得吗,当你写信说你要来的时候,你让我尽所能去打听关于那个”波纳佩雕像”的事情?”他问我。我点了点头。“我为你收集了一些剪报——待会再给你。但在调查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他提到了已故哈罗德·哈德利·库普兰德教授的名字。当时报纸上所有的耸人听闻的报道都与这个名字有关,《星期日增刊》的读者会立刻对它感到熟悉。但是昨日的新闻多么迅速地成为了古老的历史!我想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了,尽管他在七年前死在旧金山的精神病院。

  正是库普兰德教授发现了臭名昭著的波纳佩雕像,它是许多奇怪和令人困惑的谜团的中心。1928年,库普兰德把太平洋地区珍贵的古物和书籍收藏遗赠给了桑伯恩研究所,这个雕像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个雕像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与一种古老的,鲜为人知的对“来自群星的旧日支配者”的崇拜有关,他们的神话和传说大概记录在一些古老而稀有的书籍中。库普兰德把其中几本书留给了桑伯恩研究所,因为这些书与他的研究有关。我现在从我表弟嘴里听到的话使我大吃一惊:

  “老教授有一本《无名祭祀书》,你知道吗?”布赖恩开玩笑地问,玩弄着我的好奇心。

  我点了点头。这本由德国学者冯·容兹所著的书是研究该邪教的主要文本。

  “还有几页《于格亚圣歌》,”他补充道,“还有一份叫做《拉莱耶文本》的东西……”

  “是的,这些我全知道。”我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温,你认为库普兰德教授是从哪儿弄到这些珍贵的书的呢?”

  我耸耸肩,很暴躁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

  布赖恩仍然微笑着,抛出了他的重磅炸弹。

  “他从海勒姆舅舅那里买的。”

  我确信我的下巴一定掉了下来,使我看起来滑稽可笑,因为在看了我一眼之后,布莱恩开始咯咯笑起来。

  “天哪,”我喃喃地说,“多巧啊!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舅舅对神秘学——对这种“阿尔哈兹莱德恶魔学”很感兴趣?”

  他皱起眉头,不认识这个词。“阿尔哈兹莱德——?”

  “以阿拉伯恶魔学家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命名的,他是《死灵之书》的作者,而后者是世界上最罕见的书籍之一,我们在密斯卡托尼克有一本,已经被锁好了,它可是西半球唯一的一本完整版。”

  他承认他不知道我们舅舅的兴趣,学术或其他方面的。“但是海勒姆舅舅发了财,你知道的,他开始大规模地从事藏书工作,任何古老的、罕见的、鲜为人知的、难以发现的东西都是他的掌中之物。他在世界各地都有采购代理为他工作……瞧,我就知道你肯定觉得这听起来不错,因为你继承了他挑选的书!”

  我什么也没说,觉得有点不自在。虽然我舅舅海勒姆的死对我个人来说毫无意义,但从另一个人的死中获利却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改变了话题。我们驱车前往德纳姆海滩,经过一条风景优美的小路,不时能看到崎岖不平的岩石海岸,阳光明媚的阳光下,令人微笑的蓝色太平洋在远处慵懒得波动着。但是当我们接近城镇时,高速公路开始转向内陆,风景逐渐变得异常单调,甚至令人沮丧。我们经过了几英亩的矮松林和满是污浊积水的泥滩。接着是荒凉的几英里,废弃的农场和田野。在那里,原始的、不健康的土地被来自海洋的咸味微风侵蚀,在可怜的薄土层下面只有贫瘠的沙子。海鸟悲哀地鸣叫着,好像是为了配合我们两人身上那种不安而沮丧的心情。尽管天空依旧晴朗,但是阳光也显得晦暗无光。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表弟,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一个很健康的地方,”他说。“从我记事起这个城市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特别是当他们开始关闭罐头厂,人们失业的时候。我记得当年所有这些农场都很兴旺的时候,有很多橘园,还有卡车园艺……一些社区兴旺成长,而另一些社区则崩溃了,从心脏开始腐烂……”

  我们经过一个路标,路标上的名字对我来说似乎有点熟悉,好像几年前我在报纸上读到过的东西。我问了布莱恩这件事。他看起来严峻。

  “哈勃领域(Hubble’s Field)?当然,你一定读过有关它的书——大概在十年前或十五年前吧。他们发现了被埋在那里的所有尸体——我想有几百具。”

  他的话使我感到恐惧而打了个寒颤。当然,我记得,哈勃领域的暴行——谁能忘记呢?县政府出于某种原因,铺设了一条输油管道,当他们开始挖掘一些被扣押的财产时,他们挖掘出了人体遗骸,确切地说,有数百具,正如布莱恩所说,尽管从尸体被肢解和混杂在一起的方式来看,永远不可能确定一个准确的数字。当时广播里有人说,如果你把历史上所有的大屠杀归并在一起,你得到的尸体还不到埋在哈勃领域的一半……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可怕的事情!

  “是的,我现在记起了一些事情。”我喃喃地说。“他们从来没有发现是谁干的,为什么干的?”

  布赖恩发出一声刺耳的小笑声。“不,他们没有,”他简短地说。“他们发现的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们越往下挖掘,就开始发现土布、鞣革的残片和早期定居者的旧瓶子……在更深的地方,人们发现了一些旧西班牙盔甲的碎片和骨骼混杂在一起……和下方的那个——”

  他打住话头,什么也没说。我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他一下。

  “下方的那个……是什么?”

  “印第安人,”他沉重地说,“很多印第安人。婴儿,老人,勇士,妇女。毕竟早在西班牙人来之前这附近就曾经是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早在探险者到来之前嬉皮族就拥有这些地方。在山里的保留地里至今还有一些嬉皮士。但我敢打赌现在这里肯定没有!”

  “你什么意思?”

  “上学的时候我选修了一门人类学的课程,学了些印度的东西。嬉皮族用他们自己的语言给哈勃领域起了个名字……我想应该是伊-乔克-塔(E-choc-tah)吧。”

  “那意味着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他的脸看起来很僵硬。

  “‘蠕虫之地’。”

  突然间,阳光暗淡下来,天空似乎变暗了,我们周围的空气变得潮湿而寒冷,令人难受。但当我抬头看时,天空依然晴朗,太阳明亮地照耀着……但奇怪的是,似乎无法使空气变暖。

  我改变了话题。

IV.

  在穿过老城区的废墟后,我们在傍晚到达了舅舅的家。一排排脏兮兮的房子里住着满脸胡须、乖戾的男人和衣冠楚楚的女人,以及哭闹的孩子……店面紧闭着,腐朽不堪……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满是车辙,许多街道上长满了小草。在港口腐烂的码头之外只有一两艘小船表明那里有渔民,隐约可见废弃的仓库和摇摇欲坠的罐头厂。很难相信就在十几或十五年前,在布莱恩的童年时代,这个支离破碎的鬼城曾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社区。它看起来受到了污染——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中毒了——几乎可以明显地看到它正在堕入废墟中。

  “你这么多年一直远离我,我一点也不惊讶,”我低声说。“令人惊奇的是海勒姆舅舅带着他所有的钱坚持说:我宁愿搬到旧金山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除了德纳姆海滩以外的任何地方!”

  布莱恩哼了一声同意。“不过这房子还是很宏伟,”他打量着房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不得不同意这一点。这是一栋两层的、凌乱的灰泥结构的西班牙庄园式建筑,有着红瓦屋顶和烟囱,四周是荒凉的花园,已经变成了草地和鱼塘,而鱼塘早已干涸,周围满是污物和腐烂的树叶。

  “看起来他近年来没能保住这个地方,”我说。

  “不,不是,”他说。然后他指了指与庄园交界的一片空地,那是一排残破枯死的棕榈树。“也许是他不能,”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那是什么意思?”

  他向空旷的田野点点头:未经加工的红色粘土被切成沟渠、凹地和沟壑,延伸到棕榈树的另一边。

  “附近的人都快疯了,”他酸溜溜地说。“那是哈勃领域……”

  试了几次后,我们用海勒姆舅舅的律师给我们的钥匙打开了大前门,走进了昏暗凉爽的前厅。破旧的旗帜和褪色的挂毯下耸立着锈迹斑斑的盔甲;一个巨大的螺旋形楼梯在昏暗中蜿蜒进入房子的上方。古色古香的雕花家具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楼上破窗而入的阵阵雨水把旧地毯染成了发霉的绿色。

  这个地方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无人居住的感觉,尽管它试图营造封建般的富丽堂皇。它看起来像某个高级殡仪馆的接待厅,自命为巴洛克风格。

  “好了,我们到了。”布赖恩咕哝道。“让我们看看——探索一下。”豪华的餐厅里有高高的彩色玻璃窗,厚重的橡木桌子准能坐上20位客人,如果这里曾经接待过客人的话,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古旧的餐具柜和石制的披风上摆满了青铜雕像,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茶几和小摆设,一些古老的印度陶器、维多利亚时代的艺术玻璃、烟灰缸和铜罐。虽然房子还没有关那么久,但空气中却充满了霉味和不卫生的味道:毕竟,海勒姆·斯托克利最近才去世——他对打开窗户和新鲜空气有什么想法吗?

  或者是吹过哈勃领域的微风在那成百上千的腐烂尸体上,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也忍受着某种瘴气的污染,某种如此不圣洁的瘟疫,导致即使在炎热的夏季,海勒姆·斯托克利也宁愿闷在紧闭的窗户后,也不愿吸入空气?

  这个问题我确实不希望有人回答。

  我们发现图书馆在二楼,那是一个巨大的房间,从地板到天花板排列着书架。在那个灰暗可怕的下午,我真的没有心情评估我获得的遗产:但我的眼睛粗略地扫视了一下书架。装订在皮革上的是狄更斯(Dickens)、萨克雷(Thackeray)、斯科特(Scott)等湖畔诗人的作品。毫无疑问,旧金山一家不错的二手书商可以为我带来可观的利益,如果不是这些书首先受到潮湿和霉变的影响的话。

  “我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布赖恩惊叫道。他凝视着挂在门边镶板墙上的一幅油画。由于灰尘和疏忽,它那厚厚的镀金画框显得有些暗淡,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那令人震惊的景象。

  我仔细看了看镜框底部的小黄铜板。“是理查德·厄普顿·皮克曼(Richard Upton Pickman),”我低声说。“我听说过他,波士顿的艺术家——”

  然后我抬起眼睛仔细端详了这幅画。带着一种明显的震惊感,我看到了一个昏暗朦胧的墓室,石墙因湿气而光滑,苍白肿胀的真菌在脚下发芽;大量裸体、肥胖得不健康的男人和女人赤身赤裸、污秽不堪,他们的手都长着沉重的爪子,斜眉和歪歪的下脸上露出狗一样的鼻口,簇拥在一个手里拿着一本旅游指南的人身边。这幅怪诞的画之所以如此令人毛骨悚然,是因为艺术家那近乎摄影式的技术,不可思议的现实主义……还有那丑恶的、幸灾乐祸的、踩在堕落者肥胖的脸上的魔鬼般的表情,那几乎是野兽的、带着犬牙嘴的脸……

  我厌恶地打了个寒颤,急忙把目光从油画上下来,扫了一眼画的标题。

  “《霍姆斯、罗威尔和朗费罗长眠于奥本山公墓》,”我不敢大声地念道。

  布莱恩看上去很不舒服。“天哪,我要先把这讨厌的东西卖掉!”他发自内心地咒骂道。我并不责怪他:坦白地说要是我的话,我会直接烧掉那可怕的东西。

  我们决定在这里过夜,因为开车回圣地亚哥要花好几个小时。我们之前开车经过码头附近时看到一家脏兮兮的小餐馆,但不知怎么的,我们都不愿意在那些车辙斑驳的街道上再走一遍。怀着节日慷慨的心情,布赖恩的女房东给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一路上我们只吃了一点,于是我们在一个巨大的石头壁炉里生起了火,借着摇曳的橘黄色火光,狼吞虎咽地吃着冷茶、火腿和鸡肉三明治,还有土豆沙拉。开始下起了细雨;天空铅灰色,阴沉沉的;悲哀的风在屋檐边徘徊呜咽。这将是一个肮脏的夜晚,我们看了一眼潮湿、散发着藤蔓气味的床单和空荡荡、透风的卧室后,都不想爬上床。我们喂饱了炉火,蜷缩在一对沙发上,裹着从楼上壁橱里找到的被子。

  布莱恩很快就舒服地打呼噜了,但我发现自己无法放松到昏昏欲睡的程度。过了一会儿,我放弃了,点燃了炉火,点燃了我们在后门廊找到的一盏旧飓风灯,里面仍然有很多油。然后我在书架上找东西看。吐温、大仲马、巴尔扎克——所有这些标准的经典作品对我阴郁的心情来说都太沉重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些数千部防腐的杰作中,海勒姆舅舅一定藏了一本好的惊悚小说或一个有趣的侦探故事……

  在一个较低的架子上,我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前排后面放着一排书和小册子,这让我怀疑是不是所有的书架都是双层的……或者,也许是海勒姆舅舅为了不被公众偶然发现而神经质地隐藏了一小批维多利亚时期的“淫秽”收藏品?我笑着撬开其中一卷书,把它举到灯光下,以便阅读书名。

  这是埃德加·亨奎斯特·戈登(Edgar Henquist Gordon)的小说《夜魇(Night-Gaunts)》,由伦敦查耐尔之屋出版社出版……天哪!我手里拿着一本极其珍贵的书。这是戈登出版的第一本书,很可能是由于当时的评论家称之为“过度病态”的原因,这本书彻底失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手里拿着的这本书如此受奇异和奇妙的收藏家的欢迎。

  我把它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把第一排的书挪开,开始把藏起来的书一卷一卷地拿出来检查。下一本也是戈登写的,是他私人出版的小说《混沌之魂(The Soul of Chaos)》。紧接着是罕见的一本不知名的杂志《怪诞(Outré)》,这期杂志包含了戈登著名的第一个短篇小说《石像鬼(Gargoyle)》……为了我计划出版一本关于文学颓废的书,我研究了《石像鬼》的影印本,要得到它并不容易,而且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我还清楚地记得书中关于宇宙最边缘的黑城的奇幻传说,在那里,一些怪异的生物从无形的宝座上低声说着难以言喻的亵渎的话,而这些宝座就在物质的领地之外……

  下一卷是爱德华·皮克曼·德比(Edward Pickman Derby)的诗集《阿撒托斯及其余恐怖(Azathoth and Other Horrors)》,我也看过这本诗集,这是一本很有价值的第一版,非常令人满意。与此配套的是第二卷诗文,贾斯丁·杰弗里(Justin Geoffrey)撰写的《巨石的子民(The People of the Monolith)》;接着是几份已经破烂发黄的《怪诞》和另一份叫做《耳语(Whispers)》的杂志,里面有关于那个非凡的、被人忽视的年轻天才迈克尔·海沃德(Michael Hayward)的著名故事。但下一本书是如此惊人,我几乎在张口结舌的惊讶中踉跄后退:这是阿玛代乌斯·卡森(Amadaeus Carson)臭名昭著的传奇小说《疯狂的黑之神(Black God of Madness)》的原稿。大多数权威人士认为这本小说已经不存在了。

  我偶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文学宝库,它是如此罕见,几乎可以被认为是传奇。

  这使我感到奇怪——这只是一个无聊的、转瞬即逝的想法!——海勒姆·斯托克利的家还能隐藏什么别的宝物呢?

V.

  当布赖恩在一个灰蒙蒙细雨的早晨醒来时,我向他分享了我的发现带来的惊奇和喜悦,他却没有以前那么着迷了。我想只有对颓废文学抱有浓厚兴趣的博雅教育人才能充分理解我的发现的深奥之处,但他本可以表现出更大的兴趣——!

  “很稀有,也很珍贵,是吗?”他一边沉思,一边翻阅着《疯狂的黑之神》的精装手稿。

  “其中一些几乎是无价之宝,”我说。“你正在研究的这一篇也不是唯一一篇未出版的手稿:这里还有似乎是西蒙·玛格洛尔(Simon Maglore)获奖的著名诗歌《被绞死的女巫(The Witch is Hung)》的真实原稿,这首诗因其丰富的狂野意象和怪异的色彩而闻名……这里还有一件珍品:哈尔平·查默(Halpin Chalmer)的神秘晦涩作品《秘密观察家(The Secret Watcher)》的真正第一版,伦敦查耐尔之屋出版的另一个第一版……”

  “是的,这里还有一本。”他喃喃地说,翻看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亚狄斯的愿景(Visions from Yaddith)》,阿里尔·普雷斯科特(Ariel Prescott)的诗句,查耐尔之屋,出版商:伦敦,1927……我听说过她;她不是像你的哈罗德·哈德利·库普兰德那样胡言乱语的死在疯人院里吗?”

  “是的;在奥克迪恩(Oakdeane),”我简短地说。“这还有1922年1月发行的《耳语》,其中包含了那个著名的——或者说是臭名昭著的!——伦道夫·卡特(Randolph Carter)的故事,《阁楼的窗户(The Attic Window)》。对收藏者来说,这个副本可能值几百美元;这篇报道一发表,就引起了强烈的反感,以致于所有已知的那期报纸都从报摊上撤下了……”

  布赖恩翻阅着一些杂志,杂志因时代变迁而剥落发黄。“菲利普·霍华德(Phillip Howard)是谁?”他好奇地喃喃道。

  “他写了几部能让爱伦·坡和比尔斯的灵魂愉悦的短篇小说,”我宣称。“《蠕虫之屋(The House of the Worm)》可能是最臭名昭著的;我相信至少有一个中西部大学的学生因为它而发疯了。他的另一个故事是你现在看到的一个臭名昭著的文章:《亵渎者(The Defilers)》;我记得《帕特里奇维尔公报》上的一篇文章声称该杂志在发表那篇文章时收到了不少于三百十封表达义愤的信件……”

  “不知道舅舅对文学有这么病态的嗜好,”他疑惑地说。然后抬起头:“你拿到了什么?”

  “更多的原著手稿。”我几乎虔诚地低声说。“我想你没听说过那个可怕的年轻天才,罗伯特·布莱克吧?他去年才去世……但是关于那些故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我盯着那些写得整整齐齐的手稿,有《夏盖》、《自群星而来的饗宴者》、《地窖的楼梯》、《地底挖掘者》和《置身纳斯之谷》。

  “总有一天,它们一定要出版,让所有人都能读到。”我喃喃地说着,如饥似渴地浏览着它们。

  但布莱恩正困惑地检查着一堆东西。“如果它们如此罕见和珍贵,为什么要把它们藏在另一排书后面呢?”他几乎带着挑战性的口气问道。“我一直以为收藏者喜欢炫耀他们的宝物——为什么?”

  我向他望了一眼。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

****

  我们开车去餐厅吃了早餐过后买了一些午餐用的用品,因为房子里的设备还能用着,做饭可能比再冒着雨出去更愉快。我们整个上午都在整理家具和图画;我对古董了解不多,但每样东西对我来说都很珍贵。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一大笔钱。海勒姆舅舅房子的房地产则是另一回事;小镇正走向衰颓——房子离哈勃领地很近——这可能会使它的转售价值大幅下降。

  我一边翻看舅舅的古玩收藏品,一边琢磨着这些东西,突然被布莱恩发出的一声惊叫惊回神了。

  “发生什么了?”我喊到,我们一起在图书室里。“你差点让我心脏病发作了……”

  然后我的话音渐渐消失了。在书架上一个门大小的开口旁,布赖恩正兴奋地朝我咧嘴大笑。“一个密室!”他叫道,眼睛里闪烁着孩子般的热情。“我本来在书架后面搜寻,想看看还有什么藏在里面的书,一定是触发了某个机制。真是有够吓人的!看一看……”

  我透过他魁梧的肩膀,窥视到一间狭窄、狭窄、不通风的房间,这时一个书架像门一样半掩着。密室里太黑了,一开始我只能看到一件巨大的橡木家具。我花了几分钟才认出来。

  “我的上帝!这是一个橱柜(adumbry);看起来也很真实。”我喘着气说。

  “什——”

  “有点像中世纪的书柜。老修道院的修道士用它们来放平书,书太大了,没法放在边上。”我心不在焉地说。

  “看来他们还留下了一些,”他说。因为在那低矮平坦的书架上放着许多的书——有的是皮纸装订的,有的是因年深日久而皱得发黄的,有的是黑皮剥落的。我把一本拿了下来,一种古老的发霉和腐烂的臭味仿佛触手可及,使我皱起了眉头。

  一瞬间,一阵可怕的猜测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手里拿着一本伊丽莎白时代的对开本,一份用潦草的笔迹在厚厚的羊皮纸上写的手稿。扉页上写着:阿尔·阿吉夫,阿拉伯人的书,又或者,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的死灵之书,由我,艺术博士,莫特莱克的约翰·迪伊大师,翻译成,新英语。

  就连布莱恩也禁不住被这个发现所震惊,他无疑记得我曾把《死灵之书》称为“世界上最珍贵的书之一”,事实也的确如此。我想它值几千……甚至更多,如果它真的像它看起来的那样。也就是说,我不是伊丽莎白时代或詹姆士一世时代的笔迹专家,但这些巨大的对开页看起来足够古老,是迪伊博士亲手写的。这是原始手稿吗?

  “这儿还有一个。”布莱恩若有所思地咕哝道。“《伊波恩之书(Livre d’Eibon)》……”

  “……《伊波恩之书(Book of Eibon)》。”我茫然地说。我检查了它;古老的装订手稿已经破烂不堪,情况很不体面,书页上有水渍,还有霉变的痕迹。尽管如此,那古老的诺曼法语似乎还很清楚……而且,那字迹看起来也很古老,足以证明是加斯帕德·杜·诺德(Gaspard du Nord)的真迹……

  我发现,随着不断重复,这种发现的震撼逐渐消失。头脑已经麻木了。书架上还有其他的书,但是我们没有看它们。从敞开的门里射进来的光线显示出用粉笔画在地板上的神秘图案;最上面的架子上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用黄铜、铜或钢制成的乐器,它们在闪闪发光;空气中弥漫着霉烂、陈腐和污浊。我突然间感到胃里作呕:现在我知道了,或者自以为知道了,为什么海勒姆舅舅和他的家人断绝了关系。

  这不是他断绝的,而是他们。温菲尔德是古老的家族;他们听到了关于在新英格兰那被诅咒的角落里有令人作呕的邪教信徒的谣言和私语,还听到了阿卡姆、印斯茅斯和敦威治有些令人不安的活动的私语。

  温菲尔德夫妇把海勒姆舅舅赶了出去,因为他涉足的宗教仪式和学问太令人讨厌,太亵渎神明,让人无法容忍。

  我也是温菲尔德……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但我们一起离开了那间密室,似乎是出于同样的冲动。我们让那扇隐藏的门半开着。

VI.

  在那个寒冷、下着毛毛雨的日子里,我们几乎没有再做什么;我们也没有讨论我们的发现。布莱恩的思想太健康了,太孩子气了,太正常了,他没有读过那些古怪的古老的文本和污秽的文学作品,而我对它们的钻研比我希望的要深入得多。但是他感觉到了潜伏在我们周围的邪恶,在那些令人讨厌的旧书的书页里,在那张可怕的画里得意洋洋的狗脸上,在那黑暗的老房子里,在那个被人称为哈勃领域那恐怖的埋尸坑里呼吸着的邪恶……

  过了一会儿,我们觉得有点饿了,又莫名地想找个人作伴,于是我们开车穿过潮湿的毛毛雨回到海滨的餐馆。之前除了柜台后面一个邋里邋遢的姑娘和一个胖胖的厨子嘴里嚼着一根雪茄的烟头,弯着腰对着蒸汽桌子外空无一人。但现在它是半满的,当我们走进去,在模糊油腻的窗户旁边找一处位子时,我觉得当地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他们是一群不太体面的人,两颊胡子拉碴,眼睛鬼鬼祟祟,穿着肮脏的工作服和法兰绒衬衫。我们没有理他们,但在我看来,即使考虑到一个“城市陌生人”对像德纳姆海滩这样的僻静、腐烂的死水的关注,我们也比应有的更大程度上成为了好奇或怨恨的对象。嚼着口香糖的女服务员靠在柜台上,对着一个听不懂她呜咽声音的当地人说了些什么,说的是“老斯托克利的住所”和“哈勃领域”,但他咕哝了几句回答的话,听起来像是“真他妈的厚脸皮,进来了。”

  “……滚到他们来的地方去。”另一个人喃喃地说。第三个人粗暴地点头表示同意。

  “我敢打赌现在又要重新开始了!”他咆哮道。

  更多不赞成的,甚至是威胁的目光正盯着我们。布莱恩也注意到了。“我们似乎明显不受欢迎,温,”他说。我点了点头。

  “确实。让我们做完这件事,在有麻烦之前离开这里。”

  “好主意。”他同意道。我们离开了,在潮湿的路上开车回去,几乎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想法。

****

  那天晚上,布赖恩正在浏览一本旧书,而我则试图集中精力给房子里的东西分类。我的思绪似乎无法集中在生意上,隐隐感到烦恼。

  “有件事很奇怪,温。”布莱恩大声说。他语气中的某种意味使我抬起头来。

  “《死灵之书》……听听这个!嗯,让我看看——就是这个:‘……而祂同父异母的兄弟君主哈斯塔的随从们,也就是米-戈,也会下来,但很少,’不,再往下一点:‘令人生畏的于格是佐斯-奥莫格和他的兄弟伊索格达的仆从,它们是由蠕虫之父乌布领导的,但它们很少从地里潮湿恶臭的洞穴里爬出来,它们在那里建立了他们讨厌的巢穴’……这不是你担心的那个波纳佩雕像所可能代表的佐斯-奥莫格吗?”

  我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确实。还有吗?”

  “很多,听听这个,“‘但所有这类存在,是的,还有在它们的领袖,无面之物伊格-哈(Yegg-ha)的领导下为奈亚拉托提普效劳的夜魇,以及为大能之母神效劳的亚狄斯的巨噬蠕虫和努格-索斯(Nug-Soth)’——我跳过这一页——‘它们终日愁苦,摸索着那旧印的锁链,那锁链束缚着他们的主人,它们竭力想做那能使祂们自由的事,即使是到献赤色贡物的时候。在这个可怕的原因之前,它们已经无数次引诱和购买了凡人的心灵和灵魂,选择了那些脆弱和虚荣、贪财和贪婪的人,对知识的渴求,对黄金的欲望,对权力的狂热,这些都是人类最深重、最可怕的罪恶……’”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我站起来,走到我表弟坐的地方,从他肩膀上看那页纸。

  我读到:“这样的人,我说,它们对黑夜窃窃私语,用常常不能实现的诺言来引诱他们进入苦境。因为只有凡人的手,才能把旧印移走,解除旧日支配者在旧神的囚牢上所印的强大封印……”

  “看看下一段。”他用低沉而不安的声音说。

  我接着读:“特别是那些生活在地壳下邪恶深处的仆从们,它们以财富的许诺来引诱人们为它们服务;因为世界上所有的矿石和财富都可以由它们来分配,是的,金矿和大量的不可估量的宝石。在这些存在中于格是最可怕的,它们的名字被形容为大地蠕虫,据说有许多富有的人在今日的世界上昂首阔步就是因为那被诅咒的财富是由那巨大的、令人讨厌的、白色的、黏糊糊的于格送到的他脚下,以此来收买他为它们的事业服务,那对人类和整个地球的毁灭性的背叛。”

  布赖恩的脸绷得紧紧的,他的眼睛里萦绕着一种可怕的猜测。“还记得吗,我们曾好奇过海勒姆舅舅的财富从何而来,”他低声说。

  我退缩着躲开他的注视。“你什么意思?”我抗议地叫道。“那真是太疯狂了!”

  “是吗?……还记得那个奇怪的词吗,‘赤色贡物’……还有哈勃领域里的那些尸体……?”

  “你……想说什么?”我嘲弄道,但我的声音颤抖着,我知道布赖恩能读懂我眼里的怀疑。

  “哈勃领域,”他忧郁地喃喃道,“乌布,蠕虫之父……大地蠕虫……‘那些生活在地壳下邪恶深处的仆从们,它们以财富的许诺来引诱人们为它们服务’……哈勃领域……伊-乔克-塔,‘蠕虫之地’……”

  “……乌布领域。”我喘着气说。他冷酷地点头。

  “来吧。”布赖恩简短地说,跳起来朝密室走去。我停顿了一下,只来得及抓起手电筒。然后我跟着他进入了未知的世界……

VII.

  我的手电筒的光在这个狭窄的、没有空气的小房间的石灰墙壁上扫过,使一些巨大的影子疯狂地跳跃着。布赖恩的手在墙壁上来回移动,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在找什么。他麻木地摇了摇头。

  “我真不知道,”他坦白道。“我想这里应该有另一个秘密的嵌板,可能会通向这间屋子后面的另一个隐藏的房间。”

  根据我的建议,我们把巨大的中世纪雕像从墙上拖走。作为密室里唯一的一件家具,它可能会隐藏另一扇门,如果有门的话。

  然后它真的有……

  布莱恩搜寻的手指找到了,然后按下了一个嵌在石墙里的按钮。藏在墙后的机械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个黑色的开口出现了。我把灯照进洞口,我们看见粗糙的石阶朝黑暗中延伸。

  “就是它!”布赖恩得意地喘着气。

  “你疯了,”我说。“可能只是通往地下室罢了。”

  “这是南加州,”他提醒我。“房子不像东边的房子那样有地窖或地下室。后面就有热水器……快点!拿稳那盏灯。”

  我们用一个铜制的工具撑开了滑动的面板,从顶棚的架子上下去,布赖恩领着路走下台阶。

  石阶盘旋而下,直入深渊;从我们下面吹来的空气散发着腐烂和发霉的恶臭,又带着生湿土壤的甜味。奇怪的是,在所有的恶臭中最难闻的是海水的咸味。

  “我的上帝啊!在那里!看——”

  在我们下面长满青苔的台阶上,宝石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些被切割成切面,镶嵌在古董金或银的底座上,还有一些未经加工,既没有切割也没有抛光。在宝石中间点缀着一堆堆的金矿、白银和贵重金属制品。台阶上散落着许多硬币:我弯下腰,捡起一枚,细细端详,带着恐惧的猜测,凝视着古代国王的西班牙贵族侧面像。

  “怪不得他那么有钱,该死的!”布赖恩喘着气说,他的眼睛在手电筒的电光中疯狂地闪烁着。“难怪它们那么容易就买下了他的‘服务’……天哪!‘赤色贡物!’”

  “你仍然没有任何真正的证据。”我抗议道。但我的话连自己的耳朵也听不进去。

  “这些就是我需要的所有证据,”布赖恩愤怒地说,用他的鞋子踢着沾满霉菌的台阶表面。宝石和硬币散落一地,叮当作响。在我看来,在我们脚下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来吧,让我们跟着这件事走到底。”不等我跟着,他就鲁莽地冲下蜿蜒的楼梯,红宝石和蓝宝石在他脚下嘎吱嘎吱地响着。

  然后我听见他发出愤怒的吼声。

  “下面有人,温!你,在那,停下……”

  一片死寂。臭气熏天,令人作呕。有个巨大的、潮湿的、闪闪发光的白色东西在下面的黑暗中涌动,我站在那里犹豫着。

  然后布莱恩尖叫了起来……那是一种极度恐怖的尖叫,我以前从来没有从人类的嘴里听到过,我希望和祈祷再也不会听到。这样一声尖叫能撕裂一个人的喉咙——

  我大喊着他的名字,一头栽进台阶里,踉跄着跌了一半,在石头上黏糊糊的泥土里滑倒。

  我走到楼梯底部,但布莱恩不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没有走道,没有门道:什么也没有。

  蜿蜒的石阶并没有结束,而是消失在一个黑色的泥浆池中,泥浆完全填满了楼梯井的底部。当我把我的手电筒光投射到那黑色的池塘时,我内心的某种东西消失了。搅动的涟漪从池边蔓延到池边,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了进去……

  掉了下去,或者说被拖了下去。

****

  我在那座巨大的老房子里待了没多久,离哈勃领域那么近,那么可怕。当警察听取了我的疯狂和语无伦次的陈述——毫无疑问,他们认为这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我回到了布莱恩在圣地亚哥的公寓。

  我带回了那些旧书。这是我坚定的意愿,把它们捐给一些合适的、学术性的收藏家;我很可能会把它们捐给桑伯恩太平洋文物研究所,那里已经有科普兰的《无名祭祀书》和《赞苏石板》了。不知什么原因,我在这里徘徊;我想我不会再回到我在密斯卡托尼克的工作地点了。毕竟有了海勒姆舅舅遗产的财富,我不需要再以工作为生,可以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

  每天晚上,当我徘徊在睡眠的边缘,那些声音——耳语,耳语。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许诺财富、权力和禁忌知识……现在我已经献上了赤色贡物,我可以享受我献祭的果实了。

  我徒劳地抗议说,不是我把布赖恩扔进了那秘密楼梯底部的可怕的黑色、柔软的泥浆池里,不是我把他打倒在地。在楼梯上,我什么也没对警察说。

  但那声音表示这无关紧要:赤色贡物已经献上。并且它必须被献上一次,一次,又一次。

  这就是餐厅里那个粗鲁的工人的意思吗?“现在又要重新开始了?”也许吧。从当局在哈勃领域发现的数百具尸体来看,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啊,它们太清楚诱惑软弱和易犯错误的男人是多么容易,诅咒它们!

  那些声音对我耳语,说做一个科斯之印(Sign of Koth)是多么容易,它将带我走出梦之门,那里有夜魇、食尸鬼和妖鬼在等待欢迎我;在那里,星辰之间的黑暗空间服侍哈斯塔的伟大的有翼拜亚基在我的到来上徘徊,带我飞向毕宿星团中的黑暗之星,飞向哈利湖云岸边的卡尔科萨,飞向古老王座(Elder Throne)脚下的黄衣之王——他,永恒者伊蒂尔(Yhtill the Timeless One)——将会得到我的誓言,而我在那里将得到因奉献所获的倒数第二份奖赏,并最终瞥见隐藏在苍白面具后面的东西……很快了……很快了……

  在这些空虚的日子里,我读了很多遍《死灵之书》,等待夜晚的到来和声音的开始。

  我想我很快就会搬回德纳姆海滩的海勒姆舅舅家。毕竟,现在它已经属于我了。

  它也是温菲尔德遗产的一部分。

最新文章